等待消息的每一刻都是煎熬的，就像热天等雨。
乌云盘桓跟前，压低了视野，却只是闷热，不见风雨。
睡醒的杜汝舟也不愿继续睡，公殳就拉着她在厨房里创作。
公殳做饭堪比炼丹，做出来的东西十全大补汤都得给他让道。门口站着愁眉苦脸的覃欧，里面帮厨的杜汝舟皮笑肉不笑，巧钟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一碗简单的面，从公殳拿到面粉的那刻，就注定结束了它悲惨的一生。
杜汝舟端着水碗，恭恭敬敬地往公殳被面粉黏糊的手背上淋水。
“停！”
杜汝舟不带半丝犹豫地退开。
每年公殳都会给杜汝舟庆生辰，只是三年前看关扶涯做饭，公殳也突发奇想为杜汝舟做碗面。
当年发明面的人也没想到，这菜谱会被创新出离谱的范畴，就是当时的杜汝舟也没想过，无所不能的公殳竟然不会做饭。
眼下看来，当年被困大京的小公殳，会饱一顿及一顿是有原因的。
公殳抬头看过来：“要不，再加点面粉？”
“要不，我来？”杜汝舟觉得自己的提议更值得采用。
公殳看着黏糊糊的手：“我上次是怎么成功的？”
杜汝舟汗颜：“你上次也没成功。”
门口的覃欧：“……”
最后，还是杜汝舟把面和好的，只是因为前期失利，这坨面不太小。
公殳笑呵呵地甩面：“一会儿覃欧大人一起啊？”
杜汝舟瞥了眼悻悻缩脖子的覃欧：“不是说给我做的么？”
公殳顿了顿，继而抱歉地对覃欧说：“那就对不住覃欧大人了。”
覃欧点头，背过身继续当门神，实则心底为杜汝舟的“壮举”感动得声泪俱下。
面条长得扭捏，下锅时为自己走形的身材尖叫不服。
杜汝舟蹲在土灶边添柴火，一点也不敢让公殳沾到火星。那攥着飞溅火星的目光，比火星还滚烫。真是哪个不长眼的“苗子”想溅到公殳的袍子上，杜汝舟绝对第一个掐灭它。
正看得入神，肩头忽地碰到了公殳。
公殳微微倾斜过来，让杜汝舟再偏一点头就能靠在他身上：“靠着我？”
“侧着蹲，会单腿发麻的。”杜汝舟挣扎了一番，乖顺地倚靠上去。
“要不，给你拿个凳子？”公殳垂手理了理杜汝舟额前的碎发。
勺子被公殳无情且大辣辣地丢在锅里，勺柄和锅沿砸出脆响，但丝毫不印象公殳的动作。
“认真点，”杜汝舟摇头的动作，蹭在公殳指尖，“尊重一下面条。”
“哈哈，”公殳笑着重拾大勺，敷衍地在锅里转了两圈，“尊重，尊重。”
杜汝舟盯着那乱飞的火星，刚才还为别的事困扰的心莫名平静下来，直到她闻见了异样的味道。
糊了。
好在她鼻子灵敏，在锅底粘着的面条将糊未糊的时候发现了端倪，这才避免了一场乌龙。一张飞符从杜汝舟的灵袋里飞出，土灶下的火倏地灭了。她直起身的同时，挤开公殳，夺过勺子，迅速在锅底铲了几下，不动声色地让面条多煮了一会儿。
“行了行了，我把面盛出来，公殳大人帮忙拿一下筷子。”
然而公殳纹丝不动：“准备好了，一直放在那里的。”
杜汝舟无言，收尸似的舀出七零八落的面条，聊表歉意地放到土碗里。公殳端碗时，指尖凝着一层冰霜。杜汝舟刚要说什么，巧钟站到了门口。
“我来吧，”巧钟一脸“欣慰”地端出托盘，将两碗面放上去，“舟老板，坐院子里吃怎么样？”
杜汝舟回头看公殳。
“倒是好兴致。”
公殳看向外面的高台榭，任一颗水球凝在双手，等水球消失，他的手也干净了。
杜汝舟又看向巧钟，但巧钟只是笑。
自巧钟来，巧钟没主动问过净欢的事，而眼下说笑的模样，就好像朱绣的离开，只是轻轻一笔，仿佛是久远的过往。
上午的从容已经不再，杜汝舟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琢磨出什么表情。只是巧钟端着托盘走到门口时，又示意似的朝她点了一下头。
只是个眼神，他们好像比刚刚更了解对方了。
几人边走，公殳便用手帕擦手。
杜汝舟就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却忽地见那手拿着帕子伸向了自己。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公殳，不知公殳也刚好凑近。
冰凉的手指钳制住了杜汝舟的下颌：“小花猫，刚就想说，不怕火烧着头发吗？”
手帕擦拭在鬓角。
烟灰是杜汝舟无意蹭上去的。
杜汝舟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覃欧和巧钟，心里七上八下的答：“烧不着。”
公殳看明白了杜汝舟眼底的意思，继而牵起了她的手。
他不喜欢杜汝舟身上那种随时会将他推开的感觉，但他也明白不论自己说再多次不介意她魔神的身份，她也会将自己视作威胁。
公殳俯身，向杜汝舟逼近：“舟老板哪来的勇气。”
杜汝舟偏头看向别处：“你不是都替我看着呢吗？”
公殳轻笑一声，有些得意地牵着她往前走，嘴里一句“也是”哼似的。
面并好吃，连公殳自己都吃得三心二意的。
覃欧继续站在一边，听公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巧钟规规矩矩地答，字里行间都是他不熟悉的名字。那些名字，前前后后罗列出来，就是个幸存者名录。
杜汝舟目光落在碗里，吃得认真。
若是吃的米饭，怕是在一颗颗数着吃，吃出了忠诚劲儿。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她是在听，听得几乎馅了进去，但没谁惊扰她的思虑。
覃欧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列在那个幸存者名录里。杜汝舟和公殳与覃欧认识的那些大人物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眼里容得下像覃欧这样的人物。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被注视。
不知道是不是念鱼斋的神权思想给自己留下了阴影，看着杜汝舟和公殳的神情，覃欧突然想：“这才是神明该有的模样。”
忽地，覃欧发觉杜汝舟身形一顿。
杜汝舟抬头，嗅了嗅，连呼吸都忘了。
一朵黑梗白花飘来，覃欧不认得，但巧钟脸上笑意凝固，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花落在公殳手里，化作碎星飘散：“净欢说，他南下支援，让我们不要担心。”
巧钟唇齿翕张，她想说什么，但开口就是呜咽。瞥了一眼凝滞的杜汝舟，巧钟侧脸擦眼泪。
“可以哭的。”
巧钟身形一滞，却不敢回头看杜汝舟。
“以后，我会保护巧钟。”杜汝舟环住巧钟，头埋在她的腰侧，声音闷闷的，“也会保护大家！”
巧钟鼻头酸涩，全身都在抖，眼泪不听话地落下，就是喉头的呜咽也忍不住。
可她还是不敢回头，牙关咬紧拳头，血腥味儿爬进喉头。
过了良久，巧钟才回过身来，手轻拍在杜汝舟的后背：“我相信你。”
杜汝舟一愣，她听明白巧钟的话，随即欣喜地抬头。
这一刻，她不是她的舟老板。
杜汝舟顾不得红红的眼眶，笑出来：“好。”
·
通道里，巧钟行礼先一步回红楼打理事务。
杜汝舟看着巧钟的背影被黑暗吞没，不由得握紧双拳：“覃欧。”
“舟老板。”
“你先南下既由打探念鱼斋虚实，掩护阿欢完成任务。”
覃欧想：“我不是保护你的嘛？”
想着，覃欧瞥了眼一旁的公殳，但公殳却没有任何回应，覃欧只能应下。
等覃欧走远，杜汝舟开口：“公殳大人管这叫我的刀？”
公殳失笑：“吃醋了。”
杜汝舟腹诽：“吃你大爷的醋。”
想着，杜汝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公殳感受着背后翻涌的魔气，笑道：“舟老板这是打算去哪里？”
杜汝舟放缓脚步，和公殳并走：“善感李威李掌门的事情，我有些在意。”
公殳点了点头：“元吉做审讯多年，这方面的直觉向来比别人准，到底是让人很在意。”
虽然上午刚对白开心的直觉嗤之以鼻，但杜汝舟还是觉得李威更重要。
“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先南下？”杜汝舟问，“毕竟看起来，念鱼斋的行动比较着急，而且隐山神教牵扯其中，我还那么不信任隐山神教。”
公殳淡淡道：“南边的情况瞬息万变，就算你是天神，去了也不能改变结果。”
“如果，”杜汝舟声音暗下去，“我是说如果，我去了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真到了那一刻，也会是所有人一起，走到的那一刻。”灰暗里，公殳轻笑一声，“再说了，你南下最着急的不是阿欢在那里嘛。而且，你已经派出覃欧了。”
杜汝舟看着前方的光点出神：“我是不是很自私。”
作为天神，她却只想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大爱小爱都是爱，”公殳停在光门前，“难道天神就不能偏心么？”
杜汝舟一脸狐疑：“我没说这……”
公殳耸耸肩：“你让覃欧南下也没让我南下。”
“我和覃欧不论哪一个单拎出来，单枪匹马去总舵，都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公殳“哦”了长长一声，笑道：“看来，只有我在想单独和你在一起啊。”
杜汝舟倏地看了眼公殳，发现公殳也看向她，眼神挨了烫似的缩回来，脚下慌落地踏过光门。
后边追来问候：“走慢点。”
而在杜汝舟看不见的地方，公殳扬起的嘴角失落地放下了。
·
二人一出光门，就迎上对面狼狈的元吉。元吉身后的先行官见到杜汝舟，手里的刀都握紧了，只有元吉，无奈窘迫中透着见怪不怪。
杜汝舟问：“元吉大人怎么在这儿？”
元吉大高个儿，一抬手胖嘟嘟的肚子和毛发牵扯着起伏，挠搔耳后倏倏飘下几根毛：“当先阁有内鬼。”
当先阁里被安插眼线这件事，早在杜汝舟当年被抓入水牢时就初见端倪。他们沉寂多年，竟在李威被囚水牢时再度出击，令人不禁联想起元吉一开始的猜疑。
公殳下意识微微偏头，问：“因为李威？”
“是。冲着李威去的。”元吉点头，“就是没留活口。”
杜汝舟蹙眉：“当先阁呢？”
元吉疑惑抬头，没太懂杜汝舟的意思。
公殳补充道：“伤亡。”
“哦。”元吉朝身后挥了挥爪子，那些人自动散开，“第六组护卫队的兄弟受了点伤，但不算严重。只是那群人杀李威不成，放了把业火，倒是让我很在意。”
“业火？”杜汝舟问，“红莲业火？”
“他们见自己走不成，也葬身火海。”元吉惨笑道，“我等害怕火势蔓延李威，所以搞得有些狼狈。”
元吉耸了耸肩：“虽然已经送出消息，但我正打算南下和阁主汇合商议此事。对了，还没问公殳大人和舟老板此行是为了何事？李威？”
“正是为李威而来。”杜汝舟执礼，“希望汝舟此行能帮助到元吉大人。”
元吉微微一愣，随即回礼：“舟老板哪里的话，元吉还要多谢舟老板不远万里为元吉解惑呢。”
公殳也微微颔首：“那就有劳元吉大人带路了。”
元吉起身，手臂一挥，几根毛须传音符飞出去，又消失在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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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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