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当鼻尖被似有若无的佛香包围时，海棠心底的一些不安是被镇静所取代了的。
那是一种很温暖的香味，佛香混杂了淡淡的甘草药和冷冽的青松，是独属于他的气味。
差点迷失在这气味中，海棠强行令自己冷静后断然在熟悉的怀抱里扬起头颅，抬头就见修明一身挺拔的月白色，面容清俊，表情是浓到化不开的担忧。
“没事吧？”春风拂过的嗓音一下子就熨帖了她的心。
但海棠决计不会承认，她马上武装起自己的尖刻，“你觉得呢？”
她言下指的是那场似曾相识的围堵攻讦，他亦了然，于是不敢说话。
说这话时海棠的精神还很虚弱，离开他的怀抱险些摔倒，她清楚地看见修明伸出了手，但她还是迫使自己独立站直，于是修明又讪讪缩了回去。
平复气息后，海棠很想将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借题发挥一下，她迫切地想纾解心中郁结，可一见对面那双湿润润的眼睛，她就神奇地变得平和，那双罪恶的眼睛总有让人莫名其妙静心的能力。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看着噩么？你怎么进来了？”海棠转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语气一如既往。
“我看你……心中着急，便绑了它将我送进来。”修明低眉垂眼。
海棠不由皱眉，“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俩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怎么办？再者……”她怀疑地上下打量修明，“你绑它？”
不是她不相信修明的修为，只是瞧着一贯温文尔雅的人她还真是想象不到还能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修明亦有些羞赧，但仍定定向海棠保证：“放心，我绑紧了，跑不了。”
不过有修明在就如同一本**百问百答，现在倒是能解决她关于上古修真界的不少疑虑。
须臾，他们一起回到故事的原点，两人沉默着一路向万剑山方向走去，先前那档子勾连出的往事，海棠刻意不提，修明也小心避着不触霉头，一些莫名的情绪最终慢慢消弭……
到了万剑山脚，海棠停住脚步问：“我在里头过的那两遍梦境可看清了？”
“大致分明。”修明站定，负手而答。
“那你先与我说道说道，这上古修真界究竟是怎么个过往。”
修明颔首，侃侃而来：“其实此时已近上古末年，末年之时昆仑虚式微，历史简明，我简要与你分说一二则，你便明了了。”
“上古此界中|共有名门正宗大小二十七派，还有些零碎散修自立门户，不过他们并未得正派人士承认，末时数得上且未归隐的约莫只余六七派了。其中最当属的便有你所遇的两宗，剑宗人才济济，药宗资源优厚，两宗又是历代世交，两相帮扶，在此辈更有结亲之意。”
“联姻这事儿《上古纪要》里都写了？”海棠插言。
修明无奈一笑，“不是《上古纪要》，是《上古志要》。”
“哦。”海棠有些羞恼，应得特别大声表示自己晓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不爱读书。”
修明笑得温良，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小姑娘，接着刚才的话题，“正史里是没写，不过一些杂文奇录略有记载。”
海棠正要捉他个考据不严谨之罪，修明快速补充：“我都查证过，应是不错。”
海棠立时蔫吧了，示意他继续。
“按照《上古志要》所载，剑宗大弟子屠灵身殒后，很快昆仑虚就乱作一团，各宗伐异，其中一门散修集结自立的符箓宗在其中异军突起，迅速统占修真界成为第一大宗。再后来符箓宗因修行无端内部自溃，各隐世宗门合力发动一场讨伐符箓宗的大战，战后昆仑虚化作一片焦土，便成了如今四界的雏形。”
“符箓宗？我在里面这么久倒是一次没遇上过。”海棠嘟囔。
修明思考片刻，“想来一则是你一直在万剑山内没出去过，二则是那符箓宗人掩藏了身份。”
“哦？”海棠拖长了声音，她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月柔？”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修明伸手替她拨正，“我也只是根据行为猜测。”
“符箓宗是乱战最大得益者，可能性的确是很大，但你这样根据结果推原因，无据揣测很不严谨呐。”这般靠修明获得场外情报，显得自己很无知的样子，海棠不是太高兴，现在抓到修明的小错漏，她卯着劲儿直起了腰板儿。
修明看她那模样，抿唇笑笑不说话，将自己确凿的依据吞到肚子里，让她再多高兴会儿。
“辛苦我前两轮的经历，这次可以断定屠灵的心结是月柔了，放心，本城主一定能带你出去的。”海棠的精神终于彻底恢复，又回到永远胜券在握的状态。
“这次你是如何打算的？”修明问。
“潜入剑宗内部，盯住月柔，这次知道根本原因了还不简单。”
修明苦笑：“可我不会剑，如何进得去？”
海棠一拍大腿，怎么把这茬儿忘了，“那你在山下等我吧，我自己去。”
修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道：“月柔其人若真是符箓宗安插在剑宗的细作，他们所图甚大，想必在其他宗门也有安排，与其我们主动觅迹寻踪，不若……”
海棠美眸一转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香饵之下，必有死鱼’？”
月柔能在剑宗隐匿多年，连长留清人都能瞒过，海棠在梦中那段时日也没发现什么马脚，可见其行事缜密。他们不能再按梦里的路线走了，得主动出击才方便寻得破绽。
按照构想，月柔是要搞垮剑宗、药宗这两大宗门，那么……
“你说我们扮成其他大宗佯装找剑宗联合怎么样？届时符箓宗定会加以破坏，到那时我们直接抓她个现行。”
“不错的主意，只是各个大宗的话事人都是熟识，小心会被拆穿，”修明考量得更为细致，“我们可以扮作隐世大族。”
“那些避世清修的老门派？”
“正是。”修明点头。
“可……”海棠提量着手中剑，“我哪像啊？”
她一个邪剑修，至多再能耍几下鞭子，现修习别的拿来糊弄人她自己都心虚。
这些修明早就想好了，“隐世一族中有一器宗，属冶金术，你的昆吾剑便是出自器宗。现在会此术者近乎绝迹，大都不显于世，你借此装个样子应是不难。”
“哦？”海棠挑眉，召出灵府里蕴养的昆吾，“那你呢？”
“昆仑虚二十七宗里还有个以乐辅修的浊音宗，我可扮作其中琴修。”说着修明变出一把仿制的松石间意。
之所以说是仿制，是因为它一看就是仙物，但模样是全然复刻的从前那张凡琴。
海棠晲他一眼，紧紧抿住双唇。
修明下意识将琴抱紧了些，岔开视线，“走吧。”
海棠很快挪过眼，不发一问，只道：“走。”
二人齐齐御空飞过青碧如海的万剑山，在中途依旧被那两个剑修小弟子拦下。
“来者何人？”
海棠修明双双见礼，自报家门：“器宗、浊音宗前来拜谒长留清人。”
两个青衣小童对视，慌忙避开，“两位大家，我们掌门人云游去了，这会儿不在宗内。”
“这……”海棠假意看向修明，尔后有礼道：“我们此番是奉尊上密令前来与贵宗商议要事，那贵掌门可有说过何时回宗？”
其中一人答：“掌门人行踪无迹，归期更是成迷，不过我们师尊首徒在宗内主事，二位可先请入宗。”
看来隐世宗门的面子确实很大，两个守山童都是一副生怕怠慢的模样。
海棠修明被恭恭敬敬引进剑宗会客茶堂，海棠在剑宗呆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来这会晤贵客的茶堂。
此间装潢真有剑意，最瞩目的便要数茶堂内的两个称重柱，其上镶满大大小小百十余个剑首，造型奇绝，观之便觉剑气凛然。
侍从很快奉了茶盏，垂首躬禀：“二位大家稍坐片刻，我前去通传。”
“劳烦了。”海棠颔首致意。
侍从一走海棠就立刻快步上前，走到立柱旁有些挪不开眼。
修明见状解答道：“这些房柱在剑宗也被称为守心柱，寓意固守剑心，上面的剑首是每一个已逝剑宗弟子的本命剑。”
海棠咂咂嘴，抄着手回到座位，“死人剑啊，拿来镇宅确实不错。”说罢有些口渴，端起茶盏牛饮起来。
修明失笑，也跟着轻轻啜饮。
“好清醇的茶，好像还有点儿茉莉花香。”海棠一口气喝干还有些意犹未尽。
“拨云见雾中，明前霜露凝。浅窨清茶淡，茗汤香气佳。[1]”修明放下茶盏漫声道，“剑宗奇峰林立，山崖险峻，常年云霭雾罩，叶嫩花香，窨制出的茶叶更是清香悠远，闻名于世，真是不枉我们来此世一遭。”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女声由远及近：“闻说避世隐宗有两位大家出山拜访，我原不信，听阁下出尘之语倒是笃信了。”屠灵肃容前来，客气有礼，不卑不亢，“敢问二位尊驾姓名？”
修明方觉适才失言，还好屠灵误打误撞将他的语意理解成“出入俗世”，不然这戏开头便要唱不出声了。
海棠悄悄剜了眼修明，起身作答：“器宗术师，海棠。”面对屠灵微微一笑，“不敢妄称尊驾，你我平辈直呼姓名便可。”
修明亦起身随之，“浊音宗琴修，修明。”
屠灵拿出掌门继承人的气场，“剑宗大弟子，屠灵。”
三人互相介绍姓名又客套寒暄几句，给他们添茶续水后屠灵便直入正题，“不知二位代表贵宗前来所谓何事？吾师云游归期不定，方便告知吾可代为转达。”
海棠与修明对视一眼，顺手撒了个隔音结界将整个茶室罩住，尔后海棠故意神神秘秘道：“阁下可有听闻兽宗一派？”
[1]作者五分钟瞎写的诗，韵脚平仄都自己长脚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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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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