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落，日东升，天光未彻。
咸鱼峰小院笼罩在一片浅青色的雾霭里，远处连绵的山峦轮廓在薄雾中显得无比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是草木与灵槐花混合后产生的香味。
鸡鸣起，所有人便被张敬之喊起来手动修房顶了。在咸鱼峰上，除了修炼，张敬之一般是不准他们用灵力做任何事情的，因为他总说：修仙无论修到何种程度，首先要记住自己是个人，还没成仙。不要遗忘最初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自己，灵力是方便，但若有一天用不了灵力了，也要好好生活。
秋执玉总觉得张敬之心底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但又套不出来，最严的像蚌壳。
但无论如何，有修为就是比没有修为好，张盈袖与扶幽身上清清爽爽，秋执玉却是满头大汗。也是此刻，秋执玉才反应过来她依旧是穷鬼。
指甲盖大小的归墟冰晶便能引起全场哗然，她却有一大箱，若是拿出来，不等于告诉别人，这个菜鸡手上有宝贝，快来抢。
秋执玉摊在房顶，理了理汗湿的发丝：“要是有口冰水就好了。”她扭头想让扶幽想办法弄点冰水，却发现人都埋茅草堆里去了。
四个人的房顶，加上厨房、茅房，一共六个房顶，要在辰时过半前弄完，时间是有点紧，秋执玉觉得她还能再忍忍。
她望着远处的朝霞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截清瘦的手腕落入眸中，衣袖与朝霞中的金色流云同色
“给。”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怎么出来了。”昨日用完秋执玉的贡品他便回她的魂魄里休息了。她能感受到，帮她取神器对他的损耗颇大。
外人没在她身上察觉丝毫神器的气息，张敬之亦没查探到，秋执玉猜是因为他在。
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猛喝了好几大口才觉解渴。
“当你特别想要某个东西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在秋执玉身边屈腿坐下，“放心，我设了结界，在别人看来你依旧在努力修房顶。”
解了渴，降了温，秋执玉端详着手中精巧的白玉杯，这才反应过来巴掌大小的杯子像个无底洞，饮之不竭。
“这杯子里装的是什么？”别又是像归墟冰晶一样的珍贵东西。
秋执玉细品了小口，凉凉的，带着微微的甜，还有股浅淡的花香
因为看不见他的脸，秋执玉只能将目光放在他耳边的那缕碎微微浮动的碎发上。
如果是个尖耳朵，就是金发精灵了。秋执玉暗想。
他回道：“万山里落于花间的晨露，女孩子大早上喝冰不好。”顿了顿，他又补充：“筑基褪凡以后可以喝。”
秋执玉转了转手中的玉杯，依旧是很奢侈的东西，因为采集起来麻烦，却于修仙毫无作用。
秋执玉问的自然：“你活了这么久，订过婚，娶过妻子吗？”
他对她完全不像守护神对待信徒。秋执玉上一世身处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类似霸道神尊爱上我的故事看过不少，很难不多想。
他扭头，仗着秋执玉看不穿，将缱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嘴上却是十分平淡的语气：“我这一生从未娶妻。”
“那你喜欢我吗?”秋执玉问的直白。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正当秋执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你值得更好的，那个人不该是我。”
秋执玉放下杯子，单手撑住下巴，“可我觉得你很好，我也不嫌弃你年纪比我大很多。”
他语气平平，秋执玉用的也是唠家常般的状态。
“可我已经死了，而你活着。”他的嗓音淡淡。
秋执玉越界，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道：“你能触摸到我，我也能看见你，你不是凡人魂魄而我也不再是普通人，所以普通生死来阻拦不了我们。”
他的手很冰，没有一丝温度，像从雪堆里刚取出来。
秋执玉对着他的手呵了口热气，企图温暖他：“因为有你，我以后能修炼了，我会好好养你，好好努力，变得很厉害，再想办法复活你，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觉得你很好很好，很熟悉，我第一次和男孩子表白，你别拒绝我好不好！”
长臂展开，将秋执玉轻拥入怀中，这是一个没有温度，却无比郑重的拥抱。他的唇隔空落在她的发顶，如同神祇垂怜众生时落下的一虚幻一吻。
秋执玉搭上他坚实的后背，眼中泛起亮光。
“对不起。”他道，“神爱众生，永远不会独爱一人，使命未成，我不可停留于原地。”
眼底刚泛起的光亮乍灭。
他拒绝了她。
也是，是她贪心了。
秋执玉拿得起放得下，心态调整迅速，利落离开他的怀抱：“那好，你先教我如何使用神器筑基修炼，你那未完成的使命我帮你一起完成。”光阴漫长，可以先放放以后再说。
“再晚些吧。”他抬头望了眼天色，移开话题，“这些屋顶还有毁坏的草木我帮你弄好吧。”
“做这些对你的损耗会不会很大？”秋执玉问道。
“不会，我会帮你改好他们的记忆，别担心。”话落，便见他起身简单掐了一个法决。
刹那间，虫鸣停，山风歇，流云止，只有神明的衣袍微微摆动。
“敕令，回溯！”
这是他第一次在秋执玉面前展示独属于神明的力量。威严淡漠的嗓音回荡在此方天地。
站在茅草房顶，秋执玉见所有人都瞬间僵滞，小师弟扶幽刚钻出茅草堆，远处张盈袖刚抬脚，打算拎起瞎捣乱的狐狸，张敬之在准备她们带去学堂的午饭，刚拿起一篮红彤彤的果子，打算倒入盆中清洗。
下一秒，如倒带般，地上的茅草回退，地面变得干干净净，屋顶恢复成空荡摸样，脚下凌空，万物不变，只有昨晚逝去的屋顶茅草飞速回退，快速堆积在各个屋顶上，转眼间恢复如初。
他抬手画出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推向秋执玉：“死物我可干涉，活物需要你调动魂昙力量，让它们重新生长。”
“如何调动？”
“将手贴到法阵上，然后在脑中想像一下它们以前的摸样。”
她依言将掌心贴上繁复法阵，瞬间，法阵变为了极其耀眼的绿色，点点荧光从掌心法阵散出，坠落于地，草木生发，断木续接，枯枝再生。
“回溯时间，去死续生，这就是神的力量吗？”秋执玉喃喃问道。
“嗯，但并不是每个神都能做到。”
一切回归正轨。
屋下，扶幽摸了摸后脑勺，打算回去睡回笼觉：“我怎么起这么早？”
张盈袖一把拎起狐狸就是顿胖揍：“找打，居然把鸡拖到榻上吃，我要与你分榻睡！”
张敬之将果子倒入盆中，抬头，皱眉：“小二！大清早你爬屋顶上做什么。有那时间不如好好看书，应付下午的考试。”
“师父，我晒太阳呢！都躺发霉了！”顺嘴编了个理由，秋执玉躺倒在屋顶的茅草上，扭头朝身边看去，却没看见那道身影。
怪不得她会暴露，原来是他走了。
秋执玉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花露。
院中草木葳蕤更胜从前。
……
自从仙魔大战开打，绝仙宗的学堂便停课了，这是数月后，秋执玉第一次来。
修仙界崇拜力量，谁厉害谁便能收获无数追捧，便是中午打饭，都能多得几块灵肉。
至于不厉害的，要么被欺负要么成为刺头，秋执玉是后者。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色衣裙，张扬明媚。
五月底暖风习习，催人睡意，起先秋执玉夹着毛笔，支着额头，睡的东倒西歪，后来为求舒适，干脆趴着睡。扶幽一身蓝衣，端正坐在她边上。
讲台上，夫子正在侃侃而谈：“何为道，道乃规律，平衡与自然，我们先说规律……”
见夫子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秋执玉，扶幽急忙抬手摇醒她。
秋执玉一把扣住扶幽，小声嘟囔道：“让我再睡会儿，起早了，这课我都听九年了，毫无新意，寡淡如水。”
若是人间夫子，肯定是听不见秋执玉的嘟囔，但这是修仙界，能站到讲台上的至少都是元婴期。而今天的林夫子，恰巧很不喜欢秋执玉，他与秋执玉发生过很多次争执。
“啪”一声巨响涌入耳膜，带起耳鸣声。
不等秋执玉反应，淡金虚影显现，先一步捂上她的双耳。
“啪啪啪”戒尺与桌子的碰撞声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重。
假设她是个无灵脉的凡人，此刻怕是早已耳聋，林夫子看不惯秋执玉，秋执玉也非常看不惯她。
她噌一下站起，接道：“规律是太阳东升西落，水往地处流，平衡是不在极端处停留，动态中求稳，自然是放下刻意控制，专注当下该做的……这些我都倒背如流，人困了就该睡，这也是自然规律，课堂上我也并未影响别人，我的情况林夫子也了解，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要是个凡人，你这几下戒尺，我已然耳聋，被毁了一生。”
若不是课堂结束就是考试，这堂课她必是要逃的。
“你忤逆师长，你放肆！”
又是这句话，毫无新意！
秋执玉抬眸，眼中没有丝毫对师长的尊敬，被讨厌的人吵醒，她的起床气格外重：“何为师长，师者，传道、授业、解惑；长者，德高、身正、垂范，您授业，只是照本宣科，将典籍读一遍硬塞给我们，此非授业，是填压，每次您解惑，却只答您愿意答的，稍有超纲便斥为邪道，此非解惑，是蔽塞。”
她的目光扫过对方微微颤抖的手指与因恼怒而扭曲的面容。
每次都吵不过她，还硬要挑刺，想不通。
秋执玉继续道：“日常您动辄以放肆、忤逆斥责学生，而非以理服人，又何谈德高？您心胸狭隘，容不得半点沙子，又谈身正？为人师长，应以身作则，自己先好好做人。”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林夫子心间的火苗更大了。
“你你你……”林夫子颤抖着指向秋执玉，食指正对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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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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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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