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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蜜糖与砒霜之间

朔风凛冽,如同无数冤魂在晋宫的飞檐翘角间尖啸。那是晋献公十七年的寒冬,岁在丙寅,天地肃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昼夜不息,仿佛要将整个绛城彻底掩埋。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棱角尽失,往日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落,此刻只剩下一片混沌而压抑的纯白,森然兀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那白,并非圣洁,而是一种冷漠的、试图掩盖一切的苍白。宫道上的血迹,暗渠里的污秽,乃至深墙内无声无息的死亡,都被这看似温柔实则残酷的雪被深深埋葬。空气冷得刺骨,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不知是风雪本身的味道,还是这座宫殿经年累月浸透的血腥。

产房设在骊姬所居的椒兰殿暖阁内。为了抵御严寒,四角都燃着巨大的炭盆,上好的银骨炭烧得通红,却依然驱不散那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砭人肌骨的寒意,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那气味甜腻而污浊,与熏笼里名贵的苏合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生命诞生与消亡边缘的独特气息。

骊姬躺在锦褥之中,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浸透了几层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后的虚脱。她散乱的黑发黏在额头和脸颊,衬得那张原本倾国倾城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用力过度而被咬出深深的齿痕,渗着血丝。剧烈的疼痛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漂浮,耳边是产婆和侍女们压抑的、带着焦灼的催促声,嗡嗡作响,如同远山的雷鸣。

当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终于划破暖阁里凝滞的空气时,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在疯狂跳动后,留下的空洞而疲惫的回响。

产婆手脚麻利地清理完毕,将那团小小的、皱巴巴的、通红的肉团,用柔软的织锦襁褓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臂弯里。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在那瞬间攫住了她,比方才的生产之痛更加尖锐,更加深入骨髓。她勉强睁开眼,低头看去。

那么小,那么软。孩子的皮肤是透明的红,薄薄一层,下面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他闭着眼,眼皮有些浮肿,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依偎在她的胸口,寻找着温暖和乳汁的来源。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像是一只刚刚离开母体、尚未学会如何在世间生存的幼兽。骊姬伸出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那触感柔嫩得不可思议,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就会消失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这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异国他乡唯一的真正羁绊,也是她未来所有希望与绝望的源泉。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责任和恐惧。

殿门外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轻微的碰撞声,由远及近。守在门口的宫人慌忙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晋献公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从外面带来的、凛冽的寒气,瞬间冲淡了暖阁内污浊而温热的气息。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边境狄戎扰边的议事,眉宇间还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身上玄色朝服沾染的雪粒正在融化,留下深色的水渍。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床上虚弱不堪的骊姬,落在了她臂弯里的那个襁褓上。他甚至没有走近细看,只是站在几步之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那双曾经鹰视狼顾、如今虽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初为人父的温情,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挑剔,以及……毫不掩饰的失望。

“像个猴子。”他粗声说,声音里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骊姬本就脆弱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孩子更深地搂进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住这世间的第一道寒风。

或许是为了弥补这过于直白的评价,或许只是出于一种程式化的敷衍,晋献公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却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好好养着吧。”

他期待的是一个雄武的、一看便知能继承他赫赫武功的继承人,一个能骑烈马、开强弓、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晋国太子,而不是眼前这个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弱不禁风的婴孩。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奚齐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事。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紧随其后的、捧着竹简的宫人。他伸手接过那些记载着军国大事的沉重竹简,就着炭盆跳跃的火光,眉头紧锁地翻阅起来,将产床上的母子二人,彻底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那一刻,骊姬搂紧怀里的孩子,听着竹简展开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感受着这暖阁内泾渭分明的两种温度——她这里的虚脱与温热,他那里的寒凉与漠然。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关于可以依靠这个男人,可以在这异国的宫廷里获得一丝安稳的幻想,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连一缕青烟都未曾留下。

她彻底明白了。无论她如何受宠,无论她拥有怎样倾城的容貌,在这座晋宫里,她和她的儿子奚齐,永远是“他者”。是玩物,是点缀,是来自骊戎的战利品,是可以随时为了更重要的利益——比如与某个大国的盟约,比如安抚某位权重的大夫——而被轻易舍弃的存在。晋献公的宠爱是蜜糖,甜得发腻,却也粘稠得让人窒息,更是包裹着致命砒霜的糖衣,一旦沉迷,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能沉溺,更不能让她的齐儿成为这蜜糖之下的牺牲品。她必须给他造一个盾牌,一个用权力、阴谋和鲜血铸就的,谁也无法撼动的盾牌。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的种子,在她荒凉的心田里落下,迅速生根发芽。

养孩子的日子缓慢而重复,仿佛陷入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轮回。奚齐果然如他出生时那般孱弱,脾胃不和,时常在深夜莫名地啼哭不止,声音细弱如同猫崽,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穿透力,搅得整个椒兰殿不得安宁。骊姬不肯假手乳母太多,尽管晋宫配备了最好的乳母和保姆。她坚持亲自哺乳,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抱着那个小小的、滚烫的身体,在空旷的殿内来回踱步。宫灯的光晕染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映出眼底深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她的脚步虚浮,腰背因为长时间的怀抱而酸痛不已,精神却因为高度的警惕和忧虑而异常清醒。

窗外的夜色沉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只有檐下铁马在风中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撞击声。少姬有时会被啼哭声引来,看着姐姐形销骨立的身影,忍不住劝道:“阿姐,何苦如此耗费心神?乳母健壮,奶水充足,交给她们便是。你这样下去,身子如何熬得住?”

骊姬停下脚步,轻轻拍抚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奚齐,目光却投向窗外那一片无尽的黑暗,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这宫里,谁能真心待他?君上的恩宠如风中浮萍,朝不保夕。那些宫人,今日俯首帖耳,明日就可能因为别人的一点好处,将你卖得干干净净。只有我,他的母亲,才会真心为他打算,才会拼了性命护他周全。”

少姬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害怕。她比骊姬小几岁,入宫时尚未完全谙世事,虽然也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惨痛,但深宫的残酷尚未完全侵蚀她骊戎女儿家那份天真烂漫的底子。她依然会为一件来自东方的鲛绡新衣、一首由乐师新谱的婉转曲调而真心欢喜。她无法理解,姐姐为何要像一张拉满的弓弦,时刻紧绷,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锐利,越来越深沉,仿佛藏着无数冰棱与刀锋,让她感到陌生而畏惧。

当奚齐开始咿呀学语,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时,骊姬的计划进入了新的阶段。她开始有意识地带着他在晋献公心情好的时候出现。那通常是征伐顺利、边境安宁,或者他服用了方士进献的“金丹”后精神亢奋的时刻。她精心打扮自己,却不着痕迹,力求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风致,她知道,看腻了浓妆艳抹的晋侯,偶尔会偏爱这份看似纯粹的柔弱。她更是将奚齐打扮得玉雪可爱,穿着用最柔软的丝绵制成的衣袍,领口袖边缀着细小的明珠。

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奚齐说最简单、却也最能触动人心的话:“父父”、“母母”。孩子仰着纯净无邪的小脸,黑曜石般的眼珠专注地看着威严的父亲,用那软糯得能融化冰雪的声音,笨拙地吐出这两个词汇时,偶尔,确实能穿透晋献公那被权力和猜忌层层包裹的坚硬心防。他会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表情,伸出粗粝的手指,逗弄一下奚齐的下巴,或者将他短暂地抱在膝上,赏下些稀奇的玩意,比如来自南方的象牙九连环,或是西域进贡的嵌宝石金铃。

每一次这样的“成功”,都让骊姬的心稍微提起,又沉沉落下。她像最精明的商人,计算着这一点点微薄的“父爱”积累,是否能换来未来的安身立命之所。然而,这点滴的温情,与东宫太子申生那稳如磐石的地位相比,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太子申生,那位由已故的齐姜所生的嫡长子,他的贤德之名,早已超越了宫墙,传遍了晋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也传到了她们这些深宫妇人的耳中。他善待士卒,体恤百姓,在朝臣中威望极高。连晋献公自己,在处理某些棘手政务,尤其是需要怀柔安抚的时候,也偶尔会对着案几上堆积的竹简,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叹息:“若是申生在此,必有良策。”

这样的话,通过不同的渠道,总会或清晰或模糊地传到骊姬的耳朵里。她听着,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温柔地为晋侯布菜斟酒,或者低头缝制奚齐的小衣,仿佛全然不曾在意。只有那紧握着玉箸微微发白的手指,或者那不经意间几乎要抠进紫檀木椅扶手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申生的贤名,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只要申生在一日,她的奚齐,就永远只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可能随时被遗忘的公子,他的命运,完全系于太子登基后的仁慈与否。而宫廷之中,最不可靠的,就是仁慈。

她必须行动,必须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局势中,找到裂缝,嵌入自己的楔子。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母豹,审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她观察晋献公,观察他日益衰老的躯体里那颗愈发多疑善变的心,观察他身边那些环绕的近臣、内侍。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甚至一把能在朝堂上、在君侯耳边发声的刀。

她发现了一个人,梁五。一个并非出身于曲沃桓叔、庄伯后代那些盘根错节的传统公族,却因极其善于揣摩上意、逢迎献媚而得到献公宠信的大夫。他年纪不算大,面容白净,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和贪婪,像一条时刻嗅着肉味、准备出击的鬣狗。他出身不高,渴望向上爬,又没有根深蒂固的家族势力可以依靠,这样的人,往往更容易被收买,也更容易控制。

机会来得偶然,却又像是命运刻意递来的阶梯。一次盛大的宫宴,庆祝对狄戎的一次小胜。梁五受命负责安排乐舞助兴。他别出心裁,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批身姿曼妙、眉眼深邃的胡女,她们的舞姿大胆泼辣,充满了异域风情,配以急促的羯鼓与胡笳,看得晋献公心怀大畅,接连饮了好几觞美酒。席间气氛热烈,梁五觑准时机,起身向晋侯敬酒,口中说尽了歌功颂德之词,言辞浮夸而肉麻,甚至将当年征伐骊戎、掳掠她们姐妹的旧事,也描绘成了晋侯彰显国威、慑服四夷的赫赫武功。

骊姬坐在晋侯下首稍低的位置,怀中抱着因为喧闹而有些昏昏欲睡的奚齐。她垂着眼睑,似乎在专注地哄着孩子,实则眼角的余光,将梁五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她看见梁五在说那些谄媚之词时,目光几次似无意地、极快地扫过她和她怀中的奚齐。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讨好,而是带着一种评估,一种试探,像是在权衡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寻找一个可能的、合作的契机。

宴席终于散去,晋侯醉意醺然,在宫人的搀扶下,搂着骊姬的肩,半倚在她身上,往椒兰殿走去。他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声音含糊:“爱妃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骊姬微微侧身,巧妙地将奚齐那张睡得香甜、如同天使般纯净的小脸,正对着晋献公的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感伤:“妾只是在想,梁大夫方才说起骊戎……倒让妾想起妾身的父亲。若他当年能识时务,如梁大夫这般懂得顺应天命,知晓强弱之势,或许……我骊戎宗庙不致倾覆,妾与少姬,也不必……”她恰到好处地停住,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幽幽,带着无限怅惘,却并无半分怨怼之意。

晋献公搂着她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斥责,只是那搂着她的力道,似乎悄然松了些许。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几天后,宫中传出消息,晋献公赏赐了大夫梁五,理由是“办事得力”,显然是指那次成功的宫宴。骊姬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窗下教奚齐认一块玉珏上的纹饰。她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短暂得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消散,未达眼底。

试探得到了回应,接下来便是实质性的收买与捆绑。她让身边那位从骊戎带来的、绝对忠心的老婢,寻了个由头,将一对价值连城、毫无标记的羊脂白玉璧,“不小心”混在了例行赏赐给梁五夫人的节礼之中。这对玉璧,是她当年离开骊戎时,母亲悄悄塞给她的私藏,本是让她在危急时刻用以换取生路,如今,她要用来为儿子铺设一条生路,或者说,一条死中求活的血路。

梁五夫人很快便惶恐又激动地入宫谢恩。骊姬没有在正殿见她,而是在一处更为僻静的暖阁。她没有过多寒暄,甚至没有多看那位衣着华丽却难掩局促的夫人几眼,只是抱着已经会蹒跚走路的奚齐,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在残雪中开始抽出嫩黄芽苞的垂柳,仿佛那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新绿,比眼前的人和事重要得多。

暖阁里静得能听到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奚齐咿咿呀呀的学语声。这种沉默,对于跪伏在地的梁五夫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梁大夫是聪明人,”良久,骊姬才开口,声音平和,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在这晋宫,聪明人该知道,风往哪里吹,才能行得稳船。如今这风,看似四面八方,实则……”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梁五夫人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沉如古井,让梁五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臣妇……臣妇与夫君,愚钝不堪,幸得夫人点拨。我夫妇二人,愿为夫人与小公子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骊姬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走上前,亲手扶起梁五夫人。她的手指冰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将腕上一个沉甸甸、做工极其精美的赤金镯子褪下,不容分说地戴在了梁五夫人略显丰腴的手腕上。“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玩吧。以后,常带着你们的孩子进宫来,给奚齐做个伴。小孩子家,总需要玩伴的。”

那金镯冰凉刺骨,贴在皮肤上,激得梁五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却觉得那镯子烫得吓人,仿佛不是黄金,而是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烙印上再也无法摆脱的标记。她知道,这不是赏赐,这是枷锁,是投名状。从此,梁家,就和这位来自骊戎的夫人,以及她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儿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艘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了梁五,骊姬就等于在晋献公身边,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上,安装了一双异常灵敏的耳朵和一对洞察幽微的眼睛。通过梁五及其暗中结交的网络,她开始知道更多以前无法触及的朝堂秘辛:哪些老派公族对太子申生过于宽仁的政见不满,认为他不足以在弱肉强食的诸侯争霸中带领晋国走向强盛;哪些新晋的将领渴望军功,觉得太子压制了他们的进取之心;哪些人只是慑于嫡长子的正统名分而不敢妄动,实则心怀鬼胎。她也更加清晰地了解到,晋献公近年来愈发迷信方术,追求长生不老,对国内外的任何潜在威胁也愈发敏感多疑,尤其是对着自己那些逐渐长大成人、羽翼渐丰的儿子们。

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晋献公猛地从榻上坐起,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他梦见自己被无数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的恶鬼追逐,梦见早已死去的先祖指着他的鼻子,斥责他治国无方,致使晋国内忧外患。梦境的细节在他醒来后迅速模糊,但那浓重的恐惧感和被指责的愤怒,却清晰地留存下来。

骊姬立刻被惊醒,她披上衣衫,没有唤宫人,亲自去小厨房端来一直温着的安神汤,服侍他喝下。等他狂跳的心绪稍稍平复,她才依偎着他,用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状似无意地低语,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哼唱摇篮曲:“君上近日为国事操劳过甚,妾看着实在心疼。太子仁孝,名动朝野,为何不为君上分忧呢?曲沃,是我晋国宗庙所在,地位尊崇,非德才兼备者不能镇守;蒲城、屈地,皆是边境重镇,直面强秦与狄戎,需要英勇可靠的公子戍卫。让太子和重耳、夷吾诸位公子分别前去,既可彰显君上对他们的信任与倚重,又能锻炼他们的军政才能,为将来辅佐君上、稳固社稷打下根基,岂非两全其美之策?”

她说得合情合理,字字句句都是从晋国的利益、从巩固君权、从锻炼继承人的角度出发,完全是一副深明大义、为国为君着想的贤妃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

晋献公沉默着,靠在榻上,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他老了,精力大不如前,对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对权力的掌控欲也因此变得病态般的强烈。儿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尤其是太子申生,贤名太盛,在军民中的威望甚至隐隐有超越他这个父亲的趋势,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压力和威胁。让他们离开国都,远离政治权力的中心,去到地方……这似乎是一个绝佳的主意。既能显示他的信任,又能实际地削弱他们在都城的影响力,还能借此观察他们的反应。

黑暗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刚做过噩梦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爱妃所言……思虑周详,甚是有理。”

不久,一道道措辞严谨、盖着晋侯大印的诏令,便从绛都发出,传遍了朝野。太子申生前往宗庙所在的曲沃镇守,公子重耳前往紧邻秦国的蒲城,公子夷吾前往北疆要地屈地。几位已经成年、并且颇具才能和声望的公子,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以一种看似荣耀、实则流放的方式,“体面”地驱逐出了晋国的权力核心——绛都。

消息传来时,骊姬正抱着已经能清晰喊出“母母”的奚齐,在椒兰殿附属的庭院里晒太阳。春光明媚,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驱散了冬日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庭中的桃花灼灼盛开,如同片片粉霞,蜜蜂嗡嗡地穿梭其间,一派安宁祥和景象。

少姬提着裙摆,匆匆从廊下跑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不安,气息都有些不稳:“阿姐!阿姐!太子他们……申生、重耳、夷吾,都被君上派走了!离开绛都了!外面……外面现在都传疯了,都说,这是……”

“是什么?”骊姬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她拿起一枚宫人刚呈上的、鲜红欲滴的果子,逗弄着怀里的奚齐。奚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去抓那诱人的红色。

“都说……这是梁五和那个什么东关嬖五(另一位受献公宠幸的佞臣)向君上进的谗言,是,是祸乱朝纲,是要动摇国本!”少姬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阿姐,梁五他……他跟我们……外面的人会不会猜到和我们有关?我们会不会……惹上大祸?”

骊姬看着奚齐终于抓住了那枚果子,用他刚刚长出的、米粒般的小牙,笨拙地啃咬着,甘甜的汁水糊了满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偷吃成功的小兽,天真而无邪。她拿出袖中的丝帕,动作轻柔而细致地替他擦拭着嘴角和脸颊,仿佛那是此刻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擦拭完毕,她才抬起头,目光越过庭院盛开的桃花,望向那片被宫殿飞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明媚得甚至有些过分的湛蓝天空。春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远处泥土和花草混合的清新气息。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傻丫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相互撞击,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晋国的天,什么时候真正干净过?从我们先祖的部落在这片土地上厮杀开始,从曲沃代翼的血流成河开始,这天空下,哪一寸土地,没有浸透阴谋与鲜血?”

风依旧温柔地吹着,花香依旧馥郁。潜在的、最巨大的威胁似乎已经暂时远离。太子申生远在曲沃,重耳、夷吾也各自驻守边陲,绛都之内,再也没有成年公子能与她的奚齐争夺注意力。但骊姬的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是漫长而血腥的棋局上,刚刚挪动了一颗关键的棋子。太子申生还活着,他的贤名不仅没有因为离开国都而减弱,反而可能因为镇守宗庙而更添光辉;他的嫡长子正统地位,依然在法律和礼法上不可动摇。

那块悬在她和奚齐头顶的、名为“嫡长继承”的巨石,只是被暂时移开了一点距离,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依旧牢牢地笼罩着他们,随时可能轰然落下,将他们碾为齑粉。

她低下头,将脸颊贴近奚齐那带着果香和奶香的、柔软而温暖的脸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让她冰冷的心房获得一丝短暂的暖意。

“别怕,”她轻声说道,那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一种誓言,又像是一种催眠,既是对怀中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说,也是对自己那颗在悬崖边上疯狂跳动的心脏说,“有娘在。娘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让你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不远处,阳光照射下的青石板缝隙处。那里,几只黑色的蚂蚁,正在奋力协作,搬运着一块比它们任何一个个头都要大上数倍的、不知从何处落下的糕饼碎屑。它们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起眼,却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集体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那块对于它们而言如同山岳般的食物。

想要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不能畏惧渺小,就不能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哪怕看起来再微不足道,再不起眼的手段,只要运用得当,积聚起来,也能撼动看似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这,就是她骊姬,一个来自异邦的战利品,一个母亲,在这蜜糖与砒霜交织的深渊里,悟出的唯一真理。

【晋宫顶级白切黑·骊姬の养崽手札】

??预警:这不是宫斗,是极限生存??

#地狱模式开局#

我,骊姬,晋国战利品。

老公杀人如麻,太子德高望重,满朝文武都想让我消失。

而我的儿子奚齐——出生被亲爹嫌弃像猴子。

黑化不需要理由

当晋献公看着我们的孩子说“好好养着吧”(翻译:凑合活着)

当我发现满宫皆是豺狼,史书不会记载我们的名字——

那就让史书记住:一个母亲被逼到绝境,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白切黑进阶教程

第一步:把病弱崽养成晋献公晚年唯一的精神依赖

第二步:让贤德太子“自愿”远离权力中心

第三步:把谄媚大臣变成我的棋子

最后一步:让所有人笑着喝下我亲手调的毒酒

幕后BOSS养成中

“他们都说我是祸国妖妃”

“却不知道我只想当奚齐一个人的守护神”

“既然这世道不给活路——”

“那我不介意把晋国的天,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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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黑莲花 #宫斗天花板 #母子逆袭 #权谋天花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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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蜜糖与砒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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