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北岸镇子时,已是次日黄昏。风卷着河面的湿气,比往日更显寒凉。乘舟裹紧了身上的薄衫,段横见状,默默脱下自己的外褂披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粗布触感,让她瞬间暖了几分。
“先去回春堂。”段横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
回春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透着昏黄的灯光。推开门时,药香扑面而来,比上次更浓郁些,还混着淡淡的墨香。李掌柜正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在纸上写着什么,见她们进来,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姑娘们回来了。”他放下笔,声音有些沙哑,“看这样子,是寻着些眉目了?”
乘舟从怀里掏出苏晚的那封信,轻轻放在桌上:“李掌柜,您认得这字迹吗?苏晚说,若遇危难,便来寻您。”
李掌柜拿起信纸,手指微微颤抖。他看了许久,长叹一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这孩子,终究还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苏家的瘟疫,真的是人为的?”段横开门见山,“和那些盐商有关?”
李掌柜沉默片刻,起身走到药柜后,搬开一个沉重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卷泛黄的纸。“这是当年苏家井里的水脉图,还有……苏老爷偷偷记下的几笔账。”
纸卷展开,上面是细密的线条,标注着镇子底下的水网分布,其中一条支流,正好连着苏家后院的井,而更远处,竟与城西的盐矿相通。账本上的字迹潦草,记着几笔大额的银钱往来,收款人一栏,写着一个模糊的“王”字。
“苏老爷早年曾帮人采过矿,懂些水脉勘探。”李掌柜缓缓道,“五年前,他发现盐商在私开盐矿时,不小心挖断了水脉,脏水顺着地下水渗进了苏家的井。他去找盐商理论,反被威胁——那些人说,若敢声张,就让苏家满门不得好死。”
乘舟的手猛地攥紧:“所以,瘟疫是他们投的毒?”
“是,也不是。”李掌柜摇了摇头,“盐矿的脏水本就带着毒性,长期饮用会致病。但那场瘟疫来得太急太凶,定是有人在水里加了料,想借‘天灾’掩盖真相,彻底除掉苏家,绝了后患。”
段横看着水脉图,眉头紧锁:“他们怕苏家把盐矿的事说出去?”
“不止。”李掌柜指了指账本上的日期,“这些账,是苏老爷发现盐商偷税漏税的证据。他本想报官,没成想……”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懂了。苏家的灭门之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盐商为了掩盖私开盐矿、偷税漏税的罪行,精心策划的阴谋。
“苏晚定是知道了这些,才被他们盯上。”乘舟的声音发颤,“她让我别找她,是怕我也被卷进来。”
“那丫头机灵,当年瘟疫时,她被苏夫人提前送到了乡下亲戚家,才躲过一劫。”李掌柜叹了口气,“后来她偷偷回来过一次,想找证据为家人报仇,被我劝住了。我说她一个姑娘家斗不过那些人,让她远走高飞,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递给乘舟:“这是苏老爷当年藏东西的地窖钥匙,就在老宅后院那棵海棠树下。他说里面有能让盐商翻不了身的东西,我一直没敢动。你们……若是想查,就去看看吧。但切记,那些人眼线多,万万小心。”
乘舟接过钥匙,铜质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的心异常滚烫。她忽然明白,自己寻找苏晚的意义,早已不止是故人之约,更是要为苏家沉冤昭雪。
离开回春堂时,夜色已深。月亮躲在云层后,镇子上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路过渡口时,段横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黑沉沉的河面。
“那些盐商的据点,大概就在盐矿附近。”她沉声道,“明天我去探探,你在家等着。”
“不行。”乘舟立刻反对,“太危险了,我们一起去。”
“你去了会让我分心。”段横转头看她,眼神坚定,“听话,我去去就回。”
“段横,”乘舟拉住她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苏晚一个人扛了这么久,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们说好要一起找她,一起查清楚真相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段横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那句“不行”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夜风掀起她们的衣角,带着河水的潮气,缠缠绕绕。段横忽然抬手,轻轻拂去乘舟发间的一片落叶,指尖的温度比月色更清晰。
“好,一起去。”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心里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真的把乘舟留在身后。这个抱着旧物寻寻觅觅的姑娘,早已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想护着,想牵着,想一起走到路的尽头。
乘舟望着她,忽然笑了,眼里像落了星光:“那我们今晚好好准备,明天一早去苏家老宅。”
“嗯。”段横点头,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乘舟的手微凉,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着,竟慢慢暖了起来。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像一首无声的约定。
夜色渐浓,渡口的航标灯在远处明明灭灭。乘舟望着段横的侧脸,忽然觉得,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危险,只要能这样牵着她的手,就什么都不怕了。而段横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心里那片常年被风浪冲刷的角落,第一次长出了名为“牵挂”的嫩芽,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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