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乘舟就醒了。窗外的鸟鸣清脆,带着邻县特有的湿润气息。她转头看向身侧,段横的位置已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只余一点淡淡的草木香——那是她常年在水边,又总与草木为伴留下的味道。
下楼时,见段横正坐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块磨石,细细打磨着弯刀。晨光顺着刀身流淌,将那些细微的纹路照得清晰,也照亮了她专注的侧脸。
“醒了?”段横抬眸看她,眼底带着清晨的清亮,“我问过掌柜,布庄就在街东头,吃完早饭就过去。”
乘舟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灶房飘来米粥的香气,混着段横身上的气息,竟让她觉得格外安稳。
布庄的门脸不大,门楣上挂着“锦绣庄”的牌匾,看着倒有几分雅致。掌柜是个中年妇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衫,正低头整理着货架上的布料。
“两位姑娘,要点什么?”见她们进来,妇人抬头笑问,目光温和。
“我们不是来买布的,”乘舟轻声道,“想向您打听个人,半年前在您这儿做过活的苏晚。”
妇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放下手里的布料,打量着乘舟和段横:“你们是她的……”
“我是她的故人。”乘舟拿出那块蝴蝶玉佩,轻轻放在柜台上,“她认得这个。”
妇人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原来是苏晚的朋友。那姑娘是个苦命人,去年冬天来的,说是从北边逃难过来,想找活计糊口。人很勤快,就是性子太闷,不爱说话,总一个人发呆。”
乘舟的心揪了一下:“她……过得好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妇人摇了摇头,“那时候天寒,她身上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手上生了冻疮,还照样搓麻线、理布料,从不叫苦。有次我见她夜里还在灯下缝补,问她,她说想多攒点钱,早点去南边。”
“南边?”段横追问,“知道具体是南边哪个地方吗?”
“不清楚,”妇人回忆着,“只听她提过一句,说是要去临江的一个小镇,好像是……有个远房表姐在那儿。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这是她走时留下的,说是若有人来寻她,便交给这人。”
纸包用油纸裹着,很轻。乘舟接过时,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一层一层揭开油纸,里面露出半块干硬的桂花糕,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麻纸。
桂花糕的棱角已经磨平,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乘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那是苏晚小时候最爱的点心,苏夫人总说,等秋收了,就多做些给她们藏在罐子里。
段横注意到她指尖的颤抖,悄悄往她身边靠了靠,肩膀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臂。那点微暖的力道,像一道细流,轻轻稳住了乘舟的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张麻纸。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有些晕染,看得出写字的人手在发抖:
“舟舟,见字如面。若你寻来,勿念。我知前路难,却不得不去。苏家之事,非关天灾,井中物……盐……若遇危难,寻李伯(回春堂)。愿你安好,勿再寻我。”
字迹戛然而止,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写的时候极用力,又或是带着无尽的仓促。
乘舟拿着麻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苏晚的字迹她认得,这笔迹里的慌张与决绝,让她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井中物……盐……”她喃喃念着,忽然想起段横说过的盐商,想起李掌柜欲言又止的神情,“是他们……是他们害了苏家!”
“姑娘,你没事吧?”妇人被她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
段横扶住乘舟的胳膊,目光沉了沉:“苏晚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人跟着她?”
妇人想了想,点头道:“有的。她走的前一天,有两个穿着黑褂子的男人来店里问过她,看着就不像好人。苏晚那天吓得脸色惨白,第二天一早就说要走,我劝她等天亮些,她却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乘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麻纸飘落在地。段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弯腰捡起麻纸,叠好放进她的手心。“先回去再说。”她的声音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走出布庄时,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乘舟脚步虚浮,段横干脆半扶半搀着她,慢慢往客栈走。街上的喧嚣仿佛都离得很远,乘舟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苏晚信里那句“勿再寻我”。
“她是怕连累我。”乘舟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一直都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段横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阳光落在乘舟的脸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想抬手替她擦泪,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终只是笨拙地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哭出来会好受点。”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乘舟接过帕子,捂着脸,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被巷口的孩子欺负,是苏晚冲上去用石子打他们,让她先跑,自己却被打得鼻青脸肿;想起临行前,苏晚塞给她一包桂花糕,说“舟舟你要好好的”。此刻,她握着半块干硬的桂花糕,才明白有些离别,早已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段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像一尊沉默的石墩,为她挡住街上的风。她看着乘舟颤抖的肩膀,心里忽然有些发堵。她见过刀光剑影,见过生离死别,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无力又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乘舟的哭声渐渐停了。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兔子,接过段横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哑着嗓子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可笑的。”段横看着她,认真道,“难过就该哭,憋着才难受。”
乘舟望着她,忽然觉得心里那片被悲伤淹没的地方,透进了一点光。她吸了吸鼻子,把那半块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苏晚信里说,让我找李掌柜。我们回去,找李掌柜问清楚。”
她的声音还有些哑,眼神却重新亮了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段横点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泪水打湿的鬓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乘舟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段横也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耳尖微微发烫。
“走吧。”段横率先转身,脚步却比刚才慢了些,刻意等着身后的人跟上。
乘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快步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阳光将两人的影子再次叠在一起,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依偎,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约定。
无论苏晚的信里藏着多少危险,无论前路有多少盐商布下的陷阱,她们都会一起走下去。为了苏晚,为了苏家的真相,更为了此刻身边,这份悄然生长、早已无法割舍的牵绊。
路过街角的糖画摊时,段横忽然停下脚步,买了一支蝴蝶形状的糖画,递给乘舟。“甜的,吃了会好些。”
乘舟接过糖画,透明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那块蝴蝶玉佩。她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微微的暖意,一直甜到了心里。
她转头看向段横,正好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没有说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空气中流淌,细腻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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