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冬雪初融，清晨和煦的日光照在积雪裸露出的青绿琉璃瓦上，映得瓦片如水洗一般，透出晶亮的光。
京城宁国公府各院的下人们此刻正往大厨房领取主子们的朝食，来的人多，厨房主管周大娘命人排了队伍，下人们都十分自觉，按着府上主子们的地位高低，丝毫不敢越矩。
老夫人院里的几个仆妇率先捧着大漆捧盒出了厨房，因为天气冷，三人走得都很快，生怕里面的餐食在半路上冷掉。
轮到李晚和巧杏两人时，李晚伸出一根手指在后面轻轻戳了她一把，示意她上前。
巧杏下意识跨前一步，又紧张地想退回来，但李晚的视线盯着她，她只好咬了咬唇，听见周大娘问她“哪个院”的，她才怯怯答道：“馨荷院。”
那周大娘瞥她一眼，命人装了一碗羊肉羹、一盘银芽鸡丝、一碟蒿子秆炒面筋、一小碟酱腌菜并一碗糯米枣子粥，将捧盒封了盖子就递给了巧杏。
巧杏犹豫着“谢”了一声，伸手接过。
“等一下。”
一旁李晚忽然出声。
周大娘这才注意到她，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晚姑娘。”又问她，“馨荷院的餐食都拿齐了，姑娘还有什么事？”
李晚从巧杏手里接过捧盒，打开盖子将里面那碟子酱腌菜拿出来，说道：“二夫人向来不喜腌渍的东西，还有，我看大夫人的那份餐食里有一道清蒸鲈鱼和肉烧饼，怎地二夫人这份没有？”
“哎哟！姑娘眼睛还是这么利！这不是今儿一早四姑奶奶要在大夫人屋里用饭嘛，这才多了两道菜，二夫人院里就她自己个儿吃饭，哪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周大娘嘴上带笑，眼神却已显不耐。
李晚探头往后面看了看，回过头道：“我看四姑奶奶身边的寒烟和素霜在后面等着呢，总不会四姑奶奶在大夫人那里用了饭，回院子里还要再吃一顿吧？”
周大娘顿时收了笑，这话她可不敢接，最近下人们都在传四姑爷厌弃了她们姑奶奶，这才迟迟不来接她回去，这个节骨眼府里若是再传出些关于四姑奶奶的闲言碎语，这位小祖宗不得撕了她！
“这时节鲈鱼难得，今早统共就得了这么几条，送到大夫人院子里刚好就没了，底下的少爷和姑娘们想吃也没有呢！”她的眼神往后面排队的丫鬟们看去。
李晚扫了厨房里的仆妇婆子们一眼，声音刚好足够所有人听清：“府里各房吃穿都是有份例的，大夫人和二夫人的份例一样，如今厨房里只管短了二夫人那份，难不成是故意克扣，好捞了油水进你们自个儿的腰包吗？”
周大娘立刻委屈道：“天地良心！晚姑娘说话可要有证据！”
后面有个丫鬟双手拢在嘴边呵着气道：“不过一道菜罢了，有什么好争的？我们五爷吃了饭还要到书院读书去呢，耽误了他用功仔细老爷和老夫人生气！”
李晚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团和气，她抬起眼睛认真看着周大娘道：“既然如此，要不让后面的人先领，一会我让芷青姑姑亲自来拿二夫人这份餐食？”
说着她放下捧盒，拉着巧杏就要走。
周大娘忙伸手拦住她：“姑娘有话好好说，这等小事哪用得着劳烦那位？”
说着，她另拿了一个捧盒往里面先装了一盘肉烧饼，一边给厨房里的刘婆子使眼色。
那刘婆子惯来精明，在她手底下没少捞油水，这会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从灶上那个五层大蒸笼里端出盘冒着热气的清蒸鲈鱼，忍着烫手端上来道：“倒是我方才忘了，那蒸笼里头还蒸着一条鲈鱼呢！它最后上锅，火候没到，不怪周嫂子不知道！”
“瞧你这记性，怎不早说？”周大娘从善如流让她把鲈鱼放进了捧盒内，这才盖上漆木盖子，递给李晚道，“姑娘瞧瞧，这回可妥了？”
李晚接过，示意巧杏把方才的捧盒拿上，随后淡淡点头：“劳烦周妈妈了。”
两人转身从厨房出去，待拐过弯看不见人影了，周大娘这才朝地上啐了一口。
“一个疯了的寡妇，占着个二夫人的名头，还得咱们当佛祖样的供起来，也不看看她消不消受得起！”
方才说话的丫鬟听了，撇着嘴道：“妈妈有这胆量方才怎不当着她的面说？眼下鲈鱼没了，我可哄不好五爷！”
“芳痕姑娘别急，我让人另备了条鲫鱼，也是一样的……”
这几句话正好传进李晚和巧杏耳中，巧杏见她毫无反应，追了两步跟上她，忿忿道：“她们竟敢拿二夫人的份例去讨好五爷，就不怕六爷知道了闹起来吗？！”
“闹起来不是正如了他们的意？”李晚看她一眼，淡淡道，“到时候传扬出去，六爷正好得个不敬伯母，不亲兄弟，虐待下人的名声。”
巧杏闻言抱着捧盒瑟缩了一下。
无他，盖因六爷是真的会虐待下人。
李晚见她这般，便转了话题道：“以后你去领二夫人的吃穿份例要是再遇到今日这样的事，记得挺直了腰杆，只管问她们，她们若是拿话搪塞，你就搬出芷青姑姑来，她们自然就不敢了。”
巧杏原是府里做杂活的丫头，因有一回为芳痕那几个一等大丫鬟跑腿时犯了错被她们指着鼻子骂，她伤心了便躲起来哭，恰好被李晚撞见，也是她心善，把巧杏举荐给了馨荷院的芷青姑姑，这才让她到了馨荷院当差。
因此她极听李晚的话，当即便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说起来，芷青姑姑只是二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周妈妈她们连二夫人都不怕，为何却这么怕芷青姑姑？”见四下无人，巧杏大着胆子问道。
李晚瞬间被问住了，这让她怎么说？
总不能告诉她，芷青姑姑是宫里那位派来护着二夫人的吧？
这可是书里的秘辛，也是她当初写书时特意埋下的伏笔。
沉默片刻，李晚告诉她：“你可是忘了，二夫人出身陵平郡王府，是陛下亲封的芙蓉郡主，那些人不过是欺她如今不清醒罢了，郡王府虽早已没落，但芷青姑姑身上仍有余威，她们忌惮也是正常。”
巧杏“哦”了一声，也没多想。
“往后你多跟着芷青姑姑学，只需看她如何行事，你若能学得个三分，便可在馨荷院站稳脚跟了。”
巧杏点头：“是，多谢晚姐姐提点。”
两人走了一段，正好远远经过六爷的院子，李晚侧眸朝那边看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此时十方斋的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打头出来四个健壮的小厮，正合力抬着一副担架，李晚定睛一看，担架上的人也穿着府内小厮的衣裳，只是看着浑身鲜血淋漓，一条袖子从身侧软软垂下，里面竟是空荡荡的。
后面又有几人鱼贯而出，却是几个婆子架着一个丫鬟出来，那丫鬟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两手被婆子们架住，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瞧着似乎是昏过去了。待几人走出一段距离，李晚才发现她背上全是血，一看就是板子打出来的，这样的伤势，怕是养好了也得落下病根。
巧杏只偷偷瞧了一眼，顿时脸色一白，立刻扭回头去。
就这一眼，让她险些端不住手上的捧盒。
她两腿哆嗦着路都走不顺畅，好不容易快到馨荷院了，她才齿关打颤同李晚道：“听说是老夫人又派了几个丫鬟和小厮到六爷院里，想劝他读书来着，没成想半个月不到，又被六爷给打出去了，我们可千万别被调去十方斋，会、会残的……”
李晚沉默，想到方才那一幕，有些恨铁不成钢，没忍住暗暗骂了一声：“逆子！”
“明明我当初写这个人设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没错，李晚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穿越了，好消息是她穿进了自己写的一本书里，关于这本书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坏消息是，她这本书断更了，而她穿过来的时间，是书中断更节点的两年之后。
李晚写的这本书叫《首辅青云路》，是一本男频科举爽文，书中她笔下的男主角正是这宁国公府的六爷慕容真——一个亲爹上吊，亲妈失心疯，家里祖母不疼，伯父伯母一家看不惯的天才贵公子，实际小可怜。
按着主角“美强惨”的套路，李晚笔下的慕容真自然是俊美无俦配角之中无人可比，全书内容无外乎主角一步步变强，从小可怜成长为一代首辅，人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最争气，一路啪啪打反派的脸。
可惜，李晚写书未半而中道崩殂，书中剧情还没走到打脸情节，她就在医院查出癌症晚期，从发现到离世仅仅间隔了四个月，中间治疗的过程像极了一场恐怖的噩梦，短暂，却痛苦到让她刻骨铭心。
临闭眼之前，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这本小说，一想到有读者在下面评论说：这也能叫爽文？她就气得要从病床上爬起来怒更十万。
更，是没法更的，也许是她执念太重，以至于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在这深宅大院里头，府里其他人见了她都用“你”或者“那个丫头”来指代，李晚就知道了，自己应该是穿成了书里某个没名没姓的路人配角。
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穿进书里的呢？很简单，她私底下问了几个底层丫鬟同事，得知这座大宅子是宁国公府，府上家主乃第三代国公爷名叫慕容云亥，国公夫人姓初闺名雨荨，这俩人名字是她当初不会起名偷懒借来的，她当时一听，一拍脑门，得，剩下的都不用问了。
慕容云亥的亲弟弟叫慕容云巍，是男主慕容真的父亲，呃，他母亲的名字也是李晚偷懒起的，叫……秦德芙。
没事，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书中世界所在的时间并没有停留在李晚断更的那一日，而是进展到了两年之后。
她的主角慕容真，并没有按照她预设的大纲里那样绝地逢生，打反派的脸，继承国公府的爵位，成为首辅，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恰恰相反，他选择了咸鱼摆烂，甚至，摆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书中最新一章里李晚给主角慕容真安排了一场挫折，因为前面的章节里他已经崭露头角，打出了些许名声，那一次春闱他理所当然成为众望所归，同时也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李晚本想着欲扬先抑，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安排了他被人诬陷作弊因此失去考试资格的桥段，这样他洗刷污名后一举夺魁更能显出他的意志和能力，人物性格更鲜明，打脸效果也将翻倍。
也正因为故事断在了这里，所以这本书的评论区都被读者骂穿了，李晚实在是不甘心。
本以为穿到书里能见证主角的成功，哪晓得，慕容真这厮受了那次打击之后竟彻底萎靡不振，不但燃不起一丝斗志，成日里还不愿用功读书，只知道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花逗猫，要么就是在外面醉生梦死，从前的理想和志气全然不见，连旧友都一并疏远。
更过分的是，国公府老夫人故意往他院子里塞人，他只一味地打杀下人，却不对始作俑者做出任何反应，导致他如今声名狼藉，得了个“京城小阎王”的诨名，令京中贵族子弟更加疏远于他，人生可谓是一败涂地。
更气人的是，存在于李晚笔下大纲里的高官厚禄、滔天权势，才貌双全的女主，以及百姓的爱戴和皇帝的信任，如今全都成了他死对头的囊中之物！
这能对吗？！
得知这些信息的李晚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立志要把慕容真这个主角给掰回来，没办法，自己笔下的好大儿长歪了，她这个“亲妈”总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她灵机一动，走了一招“曲线救国”的臭棋。
她利用自己对秦德芙这个角色的熟悉，成功引起了芷青姑姑的注意，并顺利混进了馨荷院，打算以此接近慕容真。
没想到的是，她在馨荷院当了两个月的差，只见了慕容真五回，还回回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熬到今天，李晚都快适应旧社会丫鬟这个身份了，竟还没能接近慕容真半分，简直头疼得很。
她和巧杏一路回了馨荷院，两人一块摆了饭，便在旁边候着。
芷青姑姑扶了二夫人秦氏出来，正哄着她吃饭。
二夫人如今年近四十，脸上仅有的几条皱纹丝毫没能影响她的美貌，加上她因遭受打击患了失心疯，如今仍作未嫁女的打扮，一眼看去真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她这病不发作的时候看着只比常人沉闷一些，不爱说话也不爱动，连吃饭这等日常小事也需要身边人哄上半天。
好不容易用完了早饭，芷青姑姑又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动，好让她多晒晒太阳，阳气能盛一些。
李晚便和巧杏收拾了餐桌，见二夫人此时并不需要她们照看，她对巧杏道：“剩下的我来收拾吧，你先去吃饭，一会好了回来替我。”
巧杏常受她照拂，此刻原想推让一下，但见李晚动作利落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只好点头道：“那我先去了，其他的活姐姐等我回来交给我便是。”
李晚冲她点了点头，目送她出门，又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碟。
巧杏对她来说算是个接替她的实习丫鬟，等对方工作上手，自己离开馨荷院时也能安心些。
正想着，却听得巧杏在院子门口战战兢兢叫了一声：“六爷来了！”
李晚动作一顿，神色莫名地望向外面。
见那人进得门来，渐渐走近，她下意识敛眸思索起来。
慕容真并不常来这边，这一次，她得把握住机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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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接档《嫁前夫》，在这里放下文案：
大郢朝的单身税秦荔交了三年，后来县衙看不下去，派了官媒强制给她说了门亲事。
巧了，给她说的那位正好也交了三年的单身税。
秦荔斗不过官府，想着先苟一苟，大不了将来离婚用钞能力换自由。
也巧了，那位新婚丈夫在大婚之夜第一句话就是：“这婚姻本非我所愿，既被强配了姻缘，你我便做一年的假夫妻，一年之后，你我和离。”
秦荔点头如捣蒜。
一年之后，秦荔被京城秦家寻回，说她是秦家被拐走的嫡女，秦荔拍了拍手上的算盘，打算回去收拾收拾离个婚，奔向美好前程。
巧的很，陆璟黎也刚被陆家忠仆找到，说他是陆家狸猫换太子里被换掉的那一位“太子”，要他回去继承家业。他前脚刚打算带着秦荔回家认亲，后脚就收到了她递来的和离书。
秦荔还贴心地附上一包分手银：“这一年我主外你主内都挺不容易，咱们好聚好散，这些钱你拿去，将来讨个真媳妇。”
很好。
陆璟黎视金钱如粪土，两根指头险些捏碎那封和离书，最终咬碎银牙划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按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秦荔：大可不必。
回到京城，万万没想到，秦荔不但融入不了自己的原生家庭，甚至连加入都很难，亲娘待她小心翼翼，亲爹嫌她略为粗鄙，姐妹与她话不投机。
反观陆璟黎，家里不但给他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认亲宴，还放话要给他寻京城里最好的女子为妻。
秦父为巴结陆家特地带着几个子女一起赴宴，好巧不巧，秦荔在宴席上一眼认出那个风头无两的翩翩贵公子就是她那泥腿子前夫陆璟黎。
和离后首次见面，对方已是山鸡变凤凰。
秦荔：好小子，竟让你装了波大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好妹妹秦姝在认亲宴上被狗绊了一跤，那狗儿围着秦荔转了一圈，摇着尾巴对她汪汪直叫，秦荔和陆璟黎养的这条土狗四目相对。
秦荔：孽畜，休要害我！
一时之间秦荔成了众矢之的，混乱间还被人故意推下了水。
身为旱鸭子的秦荔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夫君救我！”
认亲宴上众人一愣，随后便看见当天的主角陆璟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中。
这天，所有人都在传秦家嫡女秦荔先前嫁过人，早已不清白。
而那位新晋的陆家继承人陆璟黎，竟对这个有过婚史的女子一见钟情，令在场多少闺秀扼腕。
*
当天，换衣间内。
“夫君？”陆璟黎缓缓上前，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刚才你喊的谁？”
秦荔艰难咽了咽口水：“……你。”
“哦？”陆璟黎用一双情意肆虐的眸子克制地盯着她，“再叫一遍。”
秦荔：“？”
不是，我们离婚了大哥！人嘴瓢也不能一天瓢两次啊！
*
六个月后的洞房花烛夜，陆璟黎发了狠，迫着秦荔喊了一夜的“夫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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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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