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下,月光皎洁。
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有一轮圆月与水面相接,或轻轻悬于海面之上,或微微垂入海面之中。
一切安宁、寂静。
只有潮声扑面而来,与微风一同共舞。
正是涨潮之时,干裂的沙滩被水覆盖,很快皴裂的沙地被汹涌的海水吞没,成为相似无二的一片汪洋。
在沙地上徘徊的动物受到惊动,骨碌碌地撒腿便跑,躲进远离海水的植被或高地的岩石之中,日日涨潮退潮,它们已然习惯这种规律的生活。
只是,今天好似有些不一样。
一只沙壳花蟹刚刚躲进了石缝之中,刚刚安歇下来,却察觉到了一阵异动。
犹豫再三之后,它伸出了眼睛,想看看这奇怪的动静究竟来自哪里。
却见一人身着一袭飘飘然的白衣,于海上踏月追潮而来。
它不可置信地爬上了岩石,怎么会有东西能踩着海浪呢?
那人一边追潮,一边还吟着一首赶海歌,这是一种常见于渔民之间的歌谣,通常是用方言,调子简单又重复,在当地很受欢迎。
而那人吟的却好像又不是那种赶海歌,那是一种奇妙的音调,好似能让所有动物都变得安静和顺从。
螃蟹费解地挠了挠它硬邦邦的脑壳。
那人忽然不动了,立在海面之上,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才看清,他其实并非是踏浪而来,而是踩着一尾巨大的鱼,深蓝色的鱼身没入海水里,和海水融为一体,若非月光撒过,没人能见到那鱼的模样。
那鱼……那是什么鱼?
那人静静地站在水面上,思考了片刻,眼神落在一块横亘在崎岖石山的大型礁石上,礁石之下露出将要被海水淹没的沙地,上方则空空的,背靠着约莫十米高的石山。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脚底的鱼好似收到了讯号,开始活泼地甩动尾鳍。
他微微一笑,轻轻一点鱼身,从水面上斜着飞出,正如踏浪一般,往礁石而去。
海面上发出一声清亮悠远的鸣叫,深蓝色大鱼潜入深水,再无踪迹。
而白衫奇人则准备落于礁石之上。
可没承想这礁石上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那人一脚打滑,这才意识到这块礁石八成是经常被海水刮打,才生出这么多些的苔藓来。
“哎哟。”那人在礁石上连着打滑了两步,心里直骂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找个石头装高雅还打滑。
扑通。
一袭白衣掉进了浅滩上,飘逸的衣袖飘飘然浮在水面之上,一头乌发在水上沉沉浮浮,浅滩的水尚且不深,却刚刚好能够打湿全身。
“哎……倒霉啊……”白衣奇人摊在浅滩上,任由海水轻轻漫过他的鼻尖,“我的衣服啊……”
他翻了个身,正打算自己刚拿出来穿的白色衣衫是不是被锐石划破烂了了,一扭头,一转睛,却被吓了一个激灵。
因为那里、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看到礁石之下被围成了一个洞窟,而洞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月光昏暗,被云层遮盖。
他起了一身寒毛,却还不敢动,想到了渔民嘴里各种各样的海边奇闻。
待月亮又从云朵中出来,就着月光,他才松了口气,那明明是个人。
有人在海水和礁石之间的洞窟里打坐,而且还闭着眼,毫无声息。
白衣奇人憋着口气,又等了片刻,见那‘人’毫无反应,不禁腹诽,“别是死了吧?难不成是在吓唬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骨碌从水里坐了起来,被打湿的头发无情地挂在脸上,显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喂,你是什么东西?”他问道。
那‘人’听见他不礼貌的问候,缓缓睁开了眼,瞳色偏淡的眸子在夜里显得神秘可怖,如狼似鹰,片刻后又闭上了,“我在坐禅。”
“吓死我了,还真是个人啊,”白衣奇人虽吓了一跳,但发觉是可以沟通的人之后,随即就放下心来,“坐禅跑这儿来坐,不怕水给你淹咯。”
那人动了一动,似是被白衣人的动静惊扰,干脆起身从洞窟里走了出来。
白衣人警惕地盯着他,既然说了是‘坐禅’,八成是个僧人,但不甚友善的气息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戒。
他看着僧人站在他跟前,才发现此人光着上半身,只着了一条裤子,就着月光,露出十分壮硕的胸肌来。
白衣人咽了咽口水,不仅是感叹这肌肉的线条极为优美,并且还思考了一下,这真要打起来,自己八成是打不过人家的。
“干嘛?”白衣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视线还在黝黑的胸肌上移不开目光。
没出息,真没出息。白衣奇人暗骂自己。
那人似乎觉得很奇怪,皱着眉回答道:“你吵到我了,既然你不走,那我就去别的地方坐禅。”
语罢转身就走。
“你是佛岛的僧人?”白衣奇人冲他大喊。
僧人没回应,径直离开。
白衣奇人一下从沙滩上爬了起来,跑了三两步,追上了僧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见面就是缘分,你是佛岛俗门的弟子吧?不用剃度吗?佛岛的都不坐禅吗?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俗家名字?你们那个澄什么,一什么的名字可真不好听啊……”
僧人的脚步戛然而止。
白衣奇人差点一头撞进他宽大的背阔肌里。
他回过头来,略显嫌恶地回答道:“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别再跟着我。”
“这么冷淡干嘛,交个朋友,交个朋友——”白衣奇人提溜着湿透的衣衫,一路滴着水,白色的蓬松面料团成一团,“你看咱们这都坦诚相见了,好歹留个名姓给我吧。”
见他不依不饶地追着自己跑,僧人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就因为自己没穿衣服,而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衣服湿透了,就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吗?
“你自己从上面掉下来,浑身湿透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僧人不解道,“我不会因为看到你的身体而对你负责的,你又不是姑娘。”
那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咯咯笑了起来,“难道如果我是个姑娘,你就要对我负责了吗?”
僧人的脚步一滞:“你不是。”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姑娘了,”白衣奇人笑道,“要是我着的是姑娘家衣服,怕不是要把你吓一跳。”
僧人无言,觉得眼前人莫名难缠,亦很难讲理,于是打算快步离开。
“喂,我叫漱岩,我们还会再见~”
自称为漱岩的人没有再追,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好像笃定自己还能再见到这位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姓名的僧人。
“怪人。”僧人有些啼笑皆非,再也没有回头,偌大的一个佛岛,僧人千数,又要怎么进入佛岛,找到自己呢?
他背着月走入阴影里,好似一尊冰冷的佛像,失去了月光的照耀,只剩黑黢黢的金属剪影。
自称漱岩的人抖了抖湿漉漉的长袍,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看这僧人的模样和气质,绝非是什么普通的小沙弥,能够有如此肃杀气质的武僧,而且还是俗家弟子,必然是哪位大师的关门。
这叫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就怕他不出名,在千几个弟子里碌碌无为,那才难找呐。
漱岩美滋滋地走上干燥的沙地,又把淌着水的靴子往脚上一套,湿漉漉的鞋子不合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哎呀,还是先找个客栈歇歇脚吧。”漱岩摸了摸自己系在腰际的缎面百宝袋,确认了里头摆着的两块牌还在。
一块是仙岛的通行玉牌,是自家的。还有一块则是雕了观音净瓶和杨柳枝的木牌,正是此地——佛岛上宾才能拥有的尊贵凭据。
湿漉漉的白衣仙君,悠哉游哉地迈着步子,一路留下歪七扭八的水痕,踏入了这座与自家迥异的岛屿,他似乎什么都不担忧,但却什么也不追求。
就像海岛上飞过的一只海鸥。
在东海之上,数千岛屿星罗棋布,群岛的最尽头,极东之处,就是佛国神山岛。
据传发现这座岛时,岛上就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洁白观音立像,浑然如天成,精致如菩萨真身,又有僧人几十,身披红色袈裟,于观音像之下诵经,诵经之声响彻云霄,惊起奇珍鸟雀万千。
于是,海上有佛国的传说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各地的教徒蜂拥至此,只为瞻仰菩萨尊容。
从此之后,佛岛之外的小岛变热闹了起来,来往佛岛的人络绎不绝,这里便开始有了客栈,住宿的人愈多,周边的乡镇就逐渐兴旺起来,各种鱼市、集市也多了起来。
再后来,这里就成为了东海之上的渔乡,一镇连一镇,一岛接一岛。
这座岛鬼斧神工,因千万年来被海水冲刷,海崖边缘被海水侵蚀,形成了独特的岛屿地貌,水面之下礁石嶙峋,露出水面的礁石布满苔藓,看似干燥却极其湿滑。
虽然生长着一些罕见珍贵的藻类、贝类,但连当地最有经验的渔民都不敢靠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海浪卷走。
于是这里便成了一个小型的鸟类聚集地,鸟的种类不多,但美丽异常,午夜的时候在岛屿周围捕食休憩,在太阳升起之前就离开,就像是……传说中的神鸟降临。
在这里曾经出现过神鸟的传说,这个传说在僧人之间口口相传,似乎是真的,但却没人见过。
在东海极东之外佛国神山岛再往东去,有一座仙岛。至于上面住的是什么仙,修的是什么道,大家一概不知。
他们的小小捕鱼船,连恶劣的天气都难以抵抗,而那远在天边的仙岛,又要怎么过去呢?
与其翘首以盼那虚无缥缈的仙岛,不如去拜那近在眼前的观音像。
渔民是勤劳的,亦是务实的。
这缀在东海之上的群岛,如同海上明珠,闪烁着璀璨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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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踏月追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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