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洱海水色清澈，却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银光。周知雅独自坐在古城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口，看着远处苍山云雾缭绕，呼吸间都是湿润的凉意。怀孕五个月的她，身体已经无法隐藏这份重量，每一次胎动都像在提醒她——这是另一个生命，她必须面对。
她的思绪像被狂风搅动的湖水，翻腾不休。自从认识陆聿舟后，这一年的波澜从未停息：师生绯闻的风暴，丈夫的冷漠、离婚的痛苦、怀孕的孤独……一切像刀锋般切割着她的理智和心灵。她想念陆，想念他极端的爱，也恨他不能理解自己的选择——选择保留孩子，选择独自承担未来。
她来到大理，是为了躲开一切。她租下的院子在崇圣寺附近，白墙黑瓦，院里一棵古老的柿子树，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清晨，远处佛塔钟声低沉而悠长，像从天边传来的古老呼唤，穿透她的胸腔，让心底那份执念微微颤抖。
傍晚，她独自走向寺庙。寺院内，僧侣们轻声诵经，梵音缭绕，如薄雾般绕梁。她站在大殿前，抬头望见一尊释迦佛像，光影在佛像脸庞投下柔和的轮廓。她跪下，胸口有阵阵刺痛——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多是心灵的折磨。
“为什么我如此难以放下？”她低语。泪水滑过脸颊。
大殿角落，传来一声温和而稳重的声音：“你问的是爱，还是执念？”
周知雅抬头，看到一位老僧，眉眼清明，步履缓慢而坚定。他穿着灰色僧衣，手持木鱼，目光穿透人心。
“我心里，有个烈火般的人。”她低声说：“他是我唯一的归依，我愿和他生生世世相守。可如今，我腹中有了生命。若随他走，必是背叛；若守此子，便是辜负。师父，这是不是我一生的劫数？”
老和尚合掌，念了一声佛号：
“心是根，法是尘，两者犹如镜上痕。痕垢尽除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其真。你执着的，不是那个人，而是’独一无二’的幻象。”
周知雅闭上眼睛，泪水不停，心里仿佛有千万根针扎着。?“他不是空花，他真实存在，相隔万里我也能感受到他。”
“若是贪恋——‘舍你其谁’——这便是痴爱，会让你和他俱陷轮回。若能化为慈悲——‘无论你如何，我都愿你安乐’——这才是慧爱，能度己度人。”
周知雅红了眼，低声喃喃：“可我也想要他的纯粹，想要与他合为一体，永不分离。这种心，佛是否容得下？”
老和尚微微一笑：
“佛不拒情。情若是执，便是锁链；情若是缘，便是舟筏。你若能在情里见无常，懂因缘，放得下执取，那么这一份烈爱，也能成为成佛的因缘。
有人为爱殉情，那是执。有人在爱里悟空，那是解脱。真正的忠贞，不是你必须属于我，而是愿彼此自在安乐，不随贪嗔而转。”
殿外暮色已沉，钟声一记一记撞进胸腔。周知雅眼里涌着泪，她第一次明白，陆的纯粹是火焰，她的慈悲是清水。火焰要焚尽一切，而她必须保全新的生命。
老和尚看着她，缓缓道：
“孩子既已结缘，你无须弃之。你心中的烈火，也不必灭之。只是要学会——不以执取为爱，而以慈悲为爱。如此，便能止殇。”
周知雅泪水滚落，似懂非懂，却像被一只温厚的手轻轻放下了肩上的巨石。
出寺的时候，暮色已彻底压下山头，风从洱海吹来，带着水汽与青草的气息。她想起老和尚的话：“情若是执，便是锁链；情若是缘，便是舟筏。”
这句话像是照进她心底的月光。她忽然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痛苦，并不是因为怀了孩子，也不是因为外界的流言，而是因为她太渴望“纯粹”了。渴望那个少年用烈火焚尽她的犹疑，渴望他们能化为一体，不留半寸缝隙。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圆满？
佛经里说：一切法皆无常，一切情皆因缘。?陆的爱，是她前世修来的缘；腹中的孩子，也是她此生结下的果。哪一个都不是枷锁，哪一个也不是救赎。她若执着，便是痛苦；她若放下，便是解脱。
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但这一次不是心碎，而是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柔软。她知道，她仍然深爱着陆，哪怕远隔万里，她心里都会有他的位置。可她也必须要学会，把这份爱从“烈火”转为“清泉”，从“占有”转为“祝愿”。
“他要的是我全然的属于，我要的却是他安乐自在。也许这就是我们的裂隙。也是我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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