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张月栖将隔壁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听了进去，原来张径灵心有她人，对她念念不忘，这便对这个郡主好奇得紧。
听他的语气，似还是爱而不得。
张月栖摆了几摆头，感叹张径灵的心事之余，更是操心当下之事。
她望着摆满整个桌面的一张纸，上面一行行写满了字，张月栖面上掠过一丝忐忑，希望玉儿如愿将崔和凌请来。
碧空如洗，天色澄明。
城南十里亭外，玉儿挡在崔和凌面前，眉间涌着焦急。
“崔公子，姑娘邀请您去醉风楼一叙，请您一定要去。”
张月栖差人打听了崔和凌的动向，知他在十里亭，故玉儿急忙赶来。
只是没料想崔和凌与人有约，这人就是江玉吟，玉儿没见过江玉吟，可是见江玉吟面色不善，心想：人家崔公子与女子情意绵绵，她有什么能耐，能将崔公子请走。
江玉吟的确不情愿，上前一步与崔和凌并肩而立，居高临下望着玉儿道：“张二姑娘好大架子，要请崔公子前去，只派你一个低微下贱的丫头过来，这是瞧不起崔公子，还是瞧不起我？”
玉儿闻言当即一慌，圆溜溜的眼珠子紧盯着崔和凌，寻思着：姑娘这几天食不下咽，只为了赵公子，若崔公子不去，他们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姑娘虽没告诉她这些实情，但她如何都能猜到了。
正在玉儿苦苦思索之时，始终沉默的崔和凌开口了，他语气平缓：“她有什么事？”
玉儿迅速瞟了崔和凌一眼，待看清他的面色之时，一颗心提了起来，传闻潇洒不羁、和颜悦色的崔公子此刻竟不似传闻一般，他眼眸幽沉，望进去时，就感觉被他的眸子卷入了汪洋大海，令人悚然。
玉儿念及张月栖的话。
——玉儿，此人纠缠不得，你只须说我有事相求，他自会前去。
玉儿咬了咬牙，霍的跪下，道：“崔公子，姑娘有事相求，请您移步过去。”
崔和凌闻言动了动眸子，眉间闪过不可思议，上次一见，她拒绝了自己，今次又请他帮助，推开他的是她，请他前去的也是她。
崔和凌心中一个念头不住盘旋：她既不亲自来，去那隐蔽的醉风楼，定有知心话要倾吐，难不成是反悔了，她对我有情。
崔和凌眉眼一松，整个人流淌出倜傥之气，道：“张二姑娘有事相求，我倒是想见识。”
江玉吟瞪了跪于地的玉儿一眼，抓紧崔和凌的衣袖，阻止道：“崔公子不是答应了我，要听我弹奏一曲，我特意带了琴过来，崔公子可不许丢下我。”
崔和凌眸光流转，轻笑道：“江姑娘的琴技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听了后直教人倒胃口，江姑娘别怪我说话难听，这是为你好。”
一语结束，崔和凌转过脸对着玉儿，悠悠道：“起身罢。”
玉儿一喜，当即站起，欲带他去醉风楼。
起身之时，感觉到江玉吟似剑般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玉儿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想：坏了坏了，我一个为人奔前顾后的丫头，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
转念一想：面对如此佳人，崔公子毫不留情，看来传言不虚，崔公子有意姑娘。
念及此，玉儿心下欢喜，凭江姑娘如何气愤，崔公子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玉儿跟在崔和凌身后，两人一齐走出亭子。
眼见崔和凌悠悠然走出去，江玉吟胸口涌着一团怒气，她这段时日和崔和凌寸步不离，而崔和凌恹恹的，对她虽然不理不睬，但也能说上几句话。
她极快猜到前因后果，无非是他恋慕张月栖，而赵向暝公然承认喜欢张月栖，张月栖也喜欢赵向暝，这叫他如何能承受得了？
她这才趁虚而入。
可是，张月栖一句话，就让她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
江玉吟兀自跑到侍婢处，抢过她手里抱着的琴，一把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玉儿跟在崔和凌身后，崔和凌面色如常，但脚步却放得极快，玉儿险些跟不上。
“崔公子，我家姑娘还留了一句话。” 玉儿在他身边迅速道。
崔和凌眉头一扬：“什么话？如此神秘。”
玉儿轻声道：“她说‘今日一事由你引起，望崔公子能顺我心意’。”
崔和凌听此一言，直觉事情并不简单，不由得放缓了步子，可始终想见到她，看看她玩什么花样。
玉儿告诉他张月栖所在的厢房，便独自在一楼守着。
张月栖全副精力放在隔壁，听闻门外缓缓而至的脚步声，她又惊又喜，退后两步，走到桌前，当即拿起桌上的纸张，准备迎接即将进来的崔和凌。
随着一道门响，崔和凌迈步进门，但是见张月栖拿着一张和她差不多长的纸张时，不由得一怔，那纸张正对着他，上头的簪花小楷一字一字，入了他的眼。
“上次之事是我唐突了，张二姑娘对我虚情假意，人前人后两幅模样，我怎会喜欢你？”
“张二姑娘玲珑心思，一举一动皆有利可图，在我面前耍心机，我不是傻子，你这样的人入不了我的眼。”
………..
诸如此类的话，看着十分眼熟，忽的忆起这是许久前，自己说过的话，崔和凌一时发怔，不知这是何意。
崔和凌看完这张纸，将视线转至张月栖脸上，顾盼生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眼里带有祈求，崔和凌心底隐隐升起不妙的感觉。
只见张月栖红润的唇向桌面努了努，顺着看去，桌面上一张纸写着“望崔公子将上面的字分毫不差念出来”。
崔和凌一时有些发懵，渐渐的，他听见了隔壁传来的熟悉的两道男声，其中一道是属于赵向暝的。
崔和凌心下当即了然，原来张月栖是想让他当着赵向暝的面，同她撇清关系。
崔和凌胸口猛的一痛，就像是被人锤击了一通，惊怒交集之下，崔和凌紧紧盯着她，从她的眼里，他所看到的是小心翼翼的恳求，这恳求并未掺杂着男女之情。
他神色转得凄凉，默默想着：亏我以为她会回心转意，我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张月栖站在他面前，双手合十，一副哀求不已的姿态，她这样卑微低下，是为了另一个人。
崔和凌重重的呼出口气，似是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子就要推门。
张月栖一急，猝然发声：“崔公子——”
崔和凌顿住身子，高大的背影立在门前，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出。
张月栖怕被听见，适才的呼喊压得极低，可是无可避免被隔壁听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月栖梗着脖子，话里有话道：“崔公子好不容易来这一遭，却迫不及待要走，崔公子就如此不待见我吗？”
张月栖这番话是做戏，为了让赵向暝听见，但重点是崔和凌的所说所言。
崔和凌不顾及旁人感受，张月栖不知他是否会配合，但是不管他配合与否，她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月栖继续道：“我今日邀请崔公子前来，不为别的，只为说清一件事，我与你相识一场，从前是我不知分寸、不懂进退，给了崔公子错觉，我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喜欢赵向暝，而与你，并无半分情意。”
她特意放大了音量，这一瞬间，屋里悄然无声，只有她情真意切的回音。
前方崔和凌的背影就像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立于前，张月栖看不明白他，如今不盼望他能说出纸张上的话，只希望他不要纠缠自己，不要在赵向暝面前，诉说对自己的情意。
不知他要沉默多久，空气中倏地想起他讥讽的笑声，这笑又带着凄凉的意味。
张月栖愣了愣。
崔和凌扭转脚跟，转过身子，眼尾稍有发红，眼眸漆黑一团，似乎要将人狠狠吸住，令人喘不过气。
他的语气冰冷：“张二姑娘手段高明，将我骗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张月栖面色发白，她想过他会嘲笑，会痛斥她，但是没成想他会这副模样，他眸子里的凄凉一览无遗，又带有罕见的怅惘。
惊异之下，张月栖慌乱抬眸，涌上心头的便是：他伤心之下，不会再次表达对我的恋慕之心罢？此刻情景，怎容他多言一句？
崔和凌见她神情变化，心忽地一抽，他捏紧掌心，瞟了眼纸张上的字，忽地自嘲一笑，道：“张二姑娘有什么能耐值得我付出满腔情意，你心思多变，为人虚假，我……我就算是孤独终老，也不会与你相守，今日你便死了这条心。”
话语落地，崔和凌无力地垂下眼眸，连一眼都未看她，转身就走。
他的脚步似乎极为沉重，一步步的缓缓走了出去。
张月栖却是心下一松，她扭头盯着一旁的墙壁，心想：他该听见了，她与崔和凌无甚干系。
张月栖眼角瞥见那张纸，崔和凌的那番话与上头的截然不同，适才的话，是出自他的真心罢，她承认自己虚假，崔和凌与她一刀两断也好，落得一个干净利落。
张月栖轻轻吁出口气，另有一丝忐忑，心想着该去找赵向暝了，他们能和好如初罢。
张月栖站在那堵门前，抬起了手，悬空在雕花门前，始终不敢落下去。
她屏住呼吸，侧首细听里面的动静，却是安安静静。
正在她垂首而立时，门倏地就开了。
“月栖——” 传来张径灵惊异的唤声。
张月栖眼皮一跳，忙不迭后退两步，心扑通跳个不停，抬眸就望见了张径灵，他面目惊惶，捂着胸口“哎哟”两声。
可是她的眼睛不听使唤，越过张径灵探向其身后，远远地看见了赵向暝，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一瞬间，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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