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冷汗自哑奴额头滑落。
父亲每晨耳提面命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持兵刃者,先存仁心。
哑奴脱力般松开手,她朝武闻弦跪下,低着头颅将皮鞭高高举起,颇有一番负荆请罪的名堂。
武闻弦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拿起皮鞭缠住哑奴的脖颈,用力拽向自己。
哑奴被拽得一个趔趄,双手匆忙撑住地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武闻弦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
“痴货,你这是要自寻死路?”
武闻弦虽恼怒,更多的却是诧异。她自幼见惯了皇宫中的尔虞我诈,像哑奴这般蠢得稀罕的人,倒是少见得紧。
哑奴阖上眼,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武闻弦抬手抚上哑奴左眉峰处的旧疤,轻笑:“你这般趣人,死了倒可惜,今后便留在本宫身旁侍奉。”
燕无期尚未铲除,哑奴现在还不能死。
哑奴蓦然睁开双目,眼底浮现惊惧之色。
武闻弦直起身,垂眸俯视着怔愣的哑奴:“还跪着做什么?回宫。”
武闻弦领着哑奴朝华盛宫内走去,身后的小宫女声若蚊蝇道:“殿下,那位燕国质子晕死了过去……”
武闻弦头也不回道:“理他作甚?”
小宫女抿唇瞧了一眼雪地中刺目的身影,缓缓阖上朱漆宫门。
沉闷的声响在宫墙中短暂回荡,惊动枯树桠上栖息的寒鸦,扑棱着翅膀窜出了华盛宫。
-
深夜,浴殿内温暖如春,鹅梨帐中香的味道氤氲满殿。
“哑奴,本宫会吃人吗?”
武闻弦倚在白玉石凿的浴池边缘,单手支着下颌,眸中漾着笑意看向恨不得背过身的哑奴。
哑奴僵硬地摇了摇头,视线牢牢盯着地面。
武闻弦道:“那还不过来侍奉本宫?”
哑奴神情郁闷地偏过头。
武闻弦不由哂笑:“本宫瞧你今日胆大地很,怎得现在如此小家子气?罢了,你便杵那儿吧。”
哑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索性背过身静静候着,不多时,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衣物摩挲的窸窣声响起,馥郁的香气混着湿气袭来……
哑奴猛地回身,秀挺的琼鼻擦过唇角,仿若蜻蜓点水。
哑奴惊得瞪大了双眸。
武闻弦云鬓微松,几缕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细腻白皙的腮边和颈侧,眉眼精致,眼波流转间自带骄矜与妩媚。
哑奴耳尖通红,紧抿唇角。
武闻弦美目轻扫:“日后得了空闲,多向管事嬷嬷请教几番宫女之责。”
哑奴连连点头。
一名宫女上前禀报道:“殿下,燕国质子前来求见。”
武闻弦敛去笑意,他来作甚,还想挨鞭子?
「桀桀桀桀~男主行动够快的啊,死炮灰,你嚣张不了多久了!」
「磨刀霍霍向炮灰,我为男主狂打call!」
「不过男主够勇的啊,竟然直接在糕点里下毒,啧啧啧,胆子够大的……」
武闻弦眼尾上扬,又是下毒的卑劣伎俩,也真是难为他了。
她坐到榻缘,淡淡吩咐道:“让他进来。”
燕无期提着食盒进入寝殿,俯身行礼道:“今日子序失智,险些伤了公主,心中忐忑难安,故而亲手做了些吃食,望公主笑纳。”
子序,是燕无期的字。
武闻弦没什么表情地听完那番作呕言辞,弯了弯唇角:“好啊,你拿过来吧。”
燕无期低垂着头,抬脚朝武闻弦走去。
“等等,”武闻弦叫住他,笑容恶劣,“本宫是叫你,跪着拿过来。”
燕无期僵在原地,提着食盒的手指骨节泛白。
武闻弦心中冷笑,“不愿意?那便带着你的东西滚。”
燕无期敛眸,弯下膝盖,跪上地面,缓缓朝武闻弦靠近。
哑奴候在武闻弦身侧,眉心微微蹙起,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折辱燕国质子。
武闻弦眸光平淡,冷冽的药草味伴着燕无期的靠近,愈加浓厚。
燕无期揭开盒盖,将食盒呈上,嗓音暗哑:“请,公主笑纳。”
武闻弦瞥向食盒,目光骤然凝固,她抬脚踹上燕无期的胸膛,他整个人后仰着倒地,食盒中的红豆包散落了一地。
燕无期的唇角勾起若隐若无的冷笑。
武闻弦终于明白了他此行来的用意,不单单是下毒,更是为了恶心她。
皇弟阿晟的早夭,是她不可言说的痛。
「我嘞个豆!炮灰突然发什么疯啊?」
「神经啊,男主又没做错啥,无辜受踹。」
「服了,红豆包招她惹她了?浪费粮食可耻。」
武闻弦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带的东西,自己吃干净。”
燕无期的表情滞住。
武闻弦垂眸看他:“有胆子下毒,没胆子考虑后果?”
哑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燕无期,他竟然敢给公主下毒。
燕无期和武闻弦对上视线,收紧手指。
她怎么会知道!
「不是,她咋知道的啊?!」
「完蛋,男主要自食苦果咯……」
「男主不可能没解药吧,话说回来,他下的什么毒,砒霜还是鹤顶红……」
燕无期伸出布满细密伤痕的手,捡起红豆包吞下。
武闻弦瞧见他的动作,微微扬眉。
燕无期捡拾吞咽的动作仓促,很快便吃完了红豆包,他捡起地面的食盒就要匆忙退下。
武闻弦慢悠悠道:“慢着,本宫让你走了吗?”
燕无期离开的动作僵住。
武闻弦道:“继续跪。”
她无视燕无期跪下的身影,踏足走向东侧的紫檀木剑架,三尺长剑唰然出鞘,冷刃映出她精致昳丽的容颜,她腕上用力,将长剑掷向哑奴。
哑奴抬手握住剑柄,看向武闻弦的眼神流露询问之色。
武闻弦扬起下巴,斜睨了一眼燕无期,用意不言而喻。
送到嘴边的鸭子,怎能轻易放了。
哑奴嘴角绷紧,眼神飘忽地避开武闻弦的视线。
燕无期好歹是质子,若出了闪失,燕国必不会善罢甘休,最终倒霉担责的只会是她这个凶手。
武闻弦的眼神冷冽,没想到哑奴这般固执,既不吃软,那便直接来硬的。
她疾步上前,双手覆上哑奴握剑的手,带着她猛地刺向燕无期。
哑奴神情陡然一变,急忙扭转手腕,将剑尖外撩,但顷刻之间,覆在掌上的那双纤细双手,以一种柔韧铿锵的力道,重新带着她砍向燕无期的脖颈。
跪着的燕无期察觉破空声,猛然回头,只见冷刃袭来,他下意识去躲,脑海中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该死!牵丝引的药效发作了!
燕无期拼尽全力避开剑刃,冷汗涔涔地瘫倒在地面,他的面色惨败,眼神恍惚,无力地阖上眼皮。
哑奴的身躯横隔在燕无期身前,和武闻弦无声地对峙着。
不再低眉垂眼的哑奴,眸中尽是锋芒,如同山野难驯的猛兽。
武闻弦疑惑道,“为何接连忤逆本宫?难道你入宫是为了求死?”
哑奴与她目光相触,轻轻摇头,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六个字:
但求问心无愧。
“虚伪。”
武闻弦对此嗤之以鼻,瞬间没了和哑奴缠斗的**,她收回手,拢好因为打斗松散的寝衣,懒声吩咐道:“把那家伙扔出去,本宫乏了。”
哑奴瞧了一眼躺在地面的燕无期,面露犹豫,真的不用找个太医给他看看?
武闻弦随意瞥道:“死不了,顶多做一场噩梦。”
牵丝引,是毒亦非毒,能勾起一个人最不堪的过往,食用一两次倒无大碍,长此以往则会深陷梦魇,精神失智。
“伤人,不若毁其志。”是燕无期一贯的卑劣作风。
武闻弦的指尖撩过赭红帷帐,眼尾上挑,“燕无期,谁才是你的梦魇呢……”
-
昏暗清冷的宫殿内。
燕无期又被那阉人压在了身下,他喘不过气,他手脚并用,嘶吼着疯狂挣扎,脸上又挨了几掌。
他无助地呜咽出声,殿门被人猛地推开,耀眼的光茫争先恐后涌进殿内,如泰山般压制他的重量突然溃散,视野中的朱红金线绣裙熠熠生辉。
如玉雪般可爱的小女孩蹙着小眉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他心中隐忍的大坝崩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吵。”
小女孩瞅了他半晌,仿若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他抽泣着伸出手,捏住了小女孩华美的裙摆,抽噎着祈求道:“别、走……”
“……公主。”
燕无期呢喃着惊醒,发现自己回到了冷清的宫殿,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衾被上的素色花纹。
他还活着啊。
燕无期打开窗,殿外早已天光大亮,寒意扑面而来,他不由捂唇咳嗽起来。
守夜的小宫女被咳嗽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眼走进来,“您醒了,奴婢这就给去烧热水。”
“有劳了。”燕无期的声音沙哑。
小宫女离开不久,一只灰羽鸽扑棱着翅膀落于窗槛,他上前解开鸽子腿上的绷带,一张极小的纸条出现在掌心,他的唇角微勾。
「摩拳擦掌,终于要准备寿宴刺杀了!」
「储君未立,皇帝先嘎,让那些皇子们争权夺位,把朝廷各方势力搅和得稀巴烂……啧啧啧,男主这招妙哇,简直一劳永逸。」
「嘶~第一批刺客的牺牲好大,居然是入宫做太监!为他们的幸福默哀……」
武闻弦涂抹口脂的动作顿住。
距离父皇的寿宴还有三月有余,燕无期倒是心切得紧。
武闻弦不由轻哼出声,身后梳发的宫女手指微僵,动作麻利地绾好发髻,为她戴好四蝶银步摇与其余琐碎的饰物,安静地行礼退下。
武闻弦端详着铜镜中明艳夺目的美人,满意地弯唇:“哑奴,备步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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