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暖室,武霁的身上却披着件云纹大氅,他正微伏着上身习字,左手将右手处的大袖拢着,露出了一截苍白清瘦的腕骨。
他运腕于宣纸上挥毫,头也不抬地问:“本王的三弟,这次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小厮低声道:“殿下,此事与九公主有关。”
武霁的手顿住,抬眸看向小厮。
小厮赶忙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武霁听罢,将笔搁到青白釉山形笔架上,他静坐着,视线落在案牍的麒麟香炉上,缭绕的烟气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紫,显得他偏薄的唇色极淡。
小厮犹豫着询问道:“殿下,您安排好的人……”
“戏台子都塌了,还唱什么戏。”武霁淡淡地道。
小厮明白了,这是要停手的意思。
若非九公主突然横插一脚,邵王做的那蠢事儿,早就被捅到圣上跟前了。
武霁微微眯着眸:“本王这个妹妹,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出其不意……”
他说着,便执起笔,伏案写了起来。
武霁将写好的信笺递给小厮:“你既要入宫,便将此信捎给她。”
“是。”小厮小心翼翼地接过。
那张信笺送到武闻弦手中里时,她一点都不惊讶。
浮于半空的那些言语虽然良莠不齐,却比那些探子好用多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知晓全局。
武闻弦垂眸扫过信笺上的内容,随后一把揉成团,丢到了一旁。
“不过几月懒得瞧他,二皇兄竟如此想念本宫……”她唇角浮现一抹冷笑。
耳旁传来细碎的轻响,武闻弦抬眸瞧去,谢珩将一个白玉小瓷瓶放到案前,她瞥了一眼问道:“给本宫这个作甚?”
谢珩抿了抿唇,殿内还有其他宫女,他不方便开口说话,思索片刻后,他看着武闻弦,轻轻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武闻弦眉梢微扬,猜出了是什么东西:“药膏吗。”
谢珩点点头。
她微微偏过头,露出脖颈上被碎瓷片扎出的伤疤。
谢珩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定在原地。
武闻弦觑他一眼,催道:“愣着做甚,上药啊。难道要本宫自己动手?”
谢珩一怔,犹豫着拿起药瓶上前,他拧开瓶塞,指尖沾上乳白的膏体,轻轻抹上她的脖颈。
武闻弦的脖颈处传来凉意,他温热的指腹缓慢地将药膏匀开,打旋、揉按。她的余光瞥过,他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抹着药。
谢珩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与她目光相触,他平静的眸中漾起了几缕波澜,抿着唇收回手。
武闻弦抬手支起下颔,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泛红的耳尖,轻轻扬起了唇。
谢珩被她瞧得不自在,目光盯着地面。
她轻笑一声,不再瞧他,缓缓起身朝外走:“去备车辇。”
二皇兄想见她,身为皇妹怎敢不从?
-
“多置一个木墩,她会来的。”
武霁捧着暖烘烘的手炉吩咐仆从,他静坐在重檐攒尖湖心亭下,面前的三足麒麟炉上正温着一壶酒。
他静静地望着亭外,厚雪将整座王府覆盖,湖畔的枯树枝桠上也积满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分外诧寂萧然。
仆从才将木墩子放下,便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武霁抬眸看去,一抹浓墨重彩的猩红进入视野,武闻弦裹着斗篷踏在引桥上,正朝他走来。
她走进亭子,才将风帽揭下,便听到武霁淡淡的嗓音:“来了。”
这不废话么。
武闻弦懒得搭理他,径直坐上木墩,余光瞥过温酒的麒麟炉,似嘲讽般说道:“大冷天地在这儿赏雪,皇兄倒是好雅兴啊。”
武霁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未见,倒学会埋汰本王了。”
她轻嗤一声:“本宫也未曾想到,皇兄竟成了附庸风雅之辈。”
武霁看了一眼身旁伫立的仆从,仆从会意,赶忙上前拎起酒壶斟酒。
武霁拢了拢大氅,缓缓道:“既然来了,便陪皇兄小酌一会儿。”
武闻弦拿起置于手边的青玉酒杯,却并未着急着饮,她轻轻嗅了嗅,一股酸甜的梅子味扑鼻而来,是记忆里熟悉的青梅酒。
武霁笑了笑:“你小时候跟个小尾巴似的缠在我身后,就为了馋这一口。”
武闻弦眸色微暗,将酒杯放回原处,淡淡道了句:“今时不同往昔。”
“是啊,你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跟在本王身后的小尾巴了……”武霁偏过视线,望着湖面感慨,随即话锋一转,“听闻你最近行事愈发娇蛮跋扈,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这便不劳皇兄费心,”武闻弦冷笑着打量了武霁一眼,“本宫是长大了,可皇兄这身子骨倒是一年不如一年。”
武霁静住,半晌才微笑道:“皇妹倒是伶牙俐齿,父皇寿辰将至,等四弟从边境回来瞧见了,必然十分欢喜。”
武闻弦猛地攥紧了手,脸上的那点笑意差点维持不住。
欢喜个屁!
京城谁人不知,她与武璟这小子是两个见面就掐架的混世阎王……更何况,那小子手里还捏着她的把柄。
“他欢不欢喜,本宫可就不知道了,”武闻弦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大皇兄近来定是十分欢喜,听闻母后时常召见他话家长里短,赏了他好多稀世珍宝……不过,母后怎么就忘了二皇兄呢?”
她佯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的却是戳武霁肺管子的话。
「哈哈哈,扎心了,老铁。」
「炮灰这张嘴够毒的啊,谁不知道,皇后偏爱健康的大儿子,对武霁完全是放养状态。」
「果然打蛇打七寸,怼人就得戳心肺哈哈。」
武霁没了话,低垂着眸,兀自端起酒杯饮过,又饮了一杯。
他心中一直是不痛快的,明明都是亲生的儿,为何母后却偏心地如此令人心寒。就因他身体孱弱,无缘储君之位吗。
他的眼神晦暗下来,若母后只有他一个儿子,她会像待大哥那般对他吗。
武闻弦静静看着武霁连灌了三杯酒,突然道:“皇兄何必借酒浇愁,本宫倒是可以帮你……消了那愁。”
武霁的动作顿住,沉默半晌后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想要什么?”
这世上从没有白来的好处。
“皇兄倒是懂我。”武闻弦轻轻勾起唇,盯着他道,“很简单,站在本宫这边。”
武霁:“哪方面?”
“任何方面。”
武霁没回话,又饮了一杯酒,他怔怔盯着炉中烧得滚烫通红的银炭:“我竟不知,你也起了别心。”
这权势到底有多诱人,引得他这皇妹都有了狼子野心。
武闻弦端起酒杯浅尝了口,眸底闪着肆无忌惮的光。并非权势诱人,而是身在低位者,不得不傍身权势;否则,便都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突然起了风,武霁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身后的仆从焦急上前,从怀中的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递到他唇角,他猛地一把手推开,偏过了头,方才喝的那点酒竟被呕了出来。
武闻弦下意识地要起身,又蜷缩着手指坐回了木墩子,沉默地盯着武霁惨白的面庞。
他这身子骨,真是每况愈下,越发糟糕了。
武霁接过仆从递来的锦帕擦拭嘴角,吃了那药丸后缓了缓,道:“叫你见丑了,你回罢。”
武闻弦坐着没动,他还没有给她确切的答复。
武霁乏力地闭上眼,道:“照你说的来便是。”
武闻弦微笑着起身:“那皇妹便告辞了。”
她抬手戴好风帽,才出了亭子便听到武霁的声音:“等等。”
武闻弦回头看向他,他却偏着头,目光落在亭外的湖面上,他嗓音沙哑着道:“过几日便是冬狩了,自己多带些人,到了狩场也别乱跑……当心点。”
武闻弦怔怔听着他叮嘱的琐话,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兄妹儿时玩闹的雪夜,她敛眸轻笑着道了句不痛不痒的话:“皇兄倒是挺上道。”
她不待他回话,自顾自地抬脚朝着湖畔走去。
又刮起了寒风,将她身后细碎的咳嗽与说话声吹至了耳畔。
“……殿下何苦来这儿,暖室里不照样能赏到雪景吗?”
“咳咳……说不定啊,明年本王可就瞧不到了……”
武闻弦顿了顿脚步,随后大步上了岸边,候着的宫女们赶忙上前,将她怀里温热的手炉又换了一个滚热的,簇拥着她出了王府,她抬步踏上车辇,一抹雪白飘入她的视野。
武闻弦仰起头,铺天盖地的雪压了下来。
-
“又飘雪了。”
武胤身着玄色龙纹袍,迎风伫立在紫宸殿的门口,目光远眺着远山。
“陛下福泽深厚,这是天佑我大雍。”
康顺说着,将一件织金猞猁大氅披到武胤身上,“风寒伤身,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武胤默了半晌,静静地问道:“怎么保重?朕的好儿子们,个个都巴不得朕给他们腾位置呢。”
“哪个不长眼的在您面前胡说!”康顺急忙道,“这父子血脉相承,天底下哪有儿子盼着父亲遭殃的?”
“是吗。”
武胤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康顺,幽幽道:“那何福是怎么回事?”
康顺乍然一惊,知道圣上这是要问他罪,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道:
“那小子尽做些混账事,惹了病,奴婢怕他殃及龙体,便将他打发出了宫,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武胤淡笑:“你这当干爹的,不地道啊。”
“奴婢是陛下的人,自当一心侍奉陛下。”康顺表忠心道。
却不料武胤直接发了难:“哦?朕的人都如你这般欺君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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