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的门被无声推开。
比安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背对着他，正欣赏着窗外庭院景色的雌虫身上。挺拔的身姿，剪裁合体的高级军官常服，一丝不苟梳理过的深蓝色短发。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足以让比安的心脏疯狂擂鼓，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听到脚步声，那道身影转过身来。目光温和而关切，唇角自然上扬，勾勒出无可挑剔的、令虫如沐春风的微笑。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首都星顶级贵族雌虫的优雅与涵养。
“比安。”图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喜悦，“听说你检测结束后不太舒服？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让医师仔细检查？”
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十分熟稔地伸出手，似乎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抚摸一下比安的额头或发顶，检查他是否安好。
比安几乎是触电般地向后小退半步，硬生生避开了那只即将落下的手。
图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比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皮肤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抗拒对方的靠近。他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失态。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图过于专注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有些轻飘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疏离：“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你怎么来了？”
图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语气依旧温柔：“听说你检测结束了，但是精神力波动很大，我担心你就过来看看。是我太心急了，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累到了吗？”
他仔细地打量着比安的脸，眉头微蹙：“脸色还是有点苍白。真的不需要再请医师看看吗？或者我带你回军部医疗处？那里的设备更好一些。”
“不用了。”比安生硬地拒绝，走到离图最远的沙发边坐下，身体微微向后靠，摆出拒绝交谈的疲惫姿态，“在检测中心的时候已经让医师看过了，说是休息就好。我懒得再折腾。”
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从善如流地在他侧方的沙发坐下，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吧，都听你的。”他语气纵容，像是拿闹脾气的小伴侣没办法，“这次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A级。我就知道比安很厉害，真为你骄傲。卡尔叔叔也一定非常高兴。”
比安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高兴？当然高兴，一个A级且联姻价值巨大的雄子，能为他争夺议长之位增添多少筹码？
“罗杰特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么高精神力的雄子了。”图继续说着，声音温和，如同闲聊，“明天的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厉会处理。”比安言简意赅，闭着眼睛假寐，希望对方能识趣地快点离开。
“嗯，厉管家做事一向稳妥。”图笑了笑，话题看似随意地一转，“说起来，晚宴那天，我雌父和雄父也会到场。他们一直很关心你，这次正好借着机会……”
“图。”比安突然打断他，睁开眼睛，紫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不耐，“我现在很累，头疼，不想说晚宴的事。”
图的笑容微微收敛了几分。他仔细地打量着比安。目光落在比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眼前的比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雄虫确实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倦色，这与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表现吻合。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冷淡，却与他记忆里那个有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的小雄虫截然不同。以前的比安，哪怕再累，见到他也会眼睛发亮，会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展示自己的羽毛，渴求他的赞美和关注。尤其是在经历类似精神力检测这种“大事”后，见到他，往往会带着点炫耀和求安慰的意味，喋喋不休地说上半天，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淡，甚至隐隐带着抗拒。是这次消耗太大，真的不适？还是……检测出A级精神力后带来的心态转变？
“是不是……在检测中心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图放缓了声音，语气更加温和，带着诱哄的意味，“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雌虫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去处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仿佛随时愿意为比安扫清一切障碍。前世，比安就是沉溺在这份“独一无二”的温柔里，一步步走向毁灭。
现在听来，每一个字都虚伪得让他作呕。
“没有。”比安生硬地回答，依旧不看他，“只是累了，想安静待着。”他顿了顿，又像是为了符合“任性”的虫设，补充了一句，“吵死了。”
图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好吧，”图最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既然你累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好好休息，庆祝宴上再见。”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
“累了就好好休息。明天的庆祝晚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你成为全场焦点的样子了。”他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和恭维，“卡尔叔叔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对了，”图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从身旁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狭长礼盒，递到比安面前的茶几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以及他惯常仿佛能将虫溺毙的温柔，“路过‘星辰之泪’时看到的，觉得很配你。打开看看？”
‘星辰之泪’，首都星最负盛名的珠宝行，专供顶级贵族。
比安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前世，图也总喜欢送他各种昂贵的礼物，用无尽的物质和温柔包裹他，将他豢养在金色的笼子里，磨掉他所有的爪牙，最终将他推入深渊。
他的胃部再次一阵抽搐。
“什么东西？”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淡漠，仿佛那价值连城的礼物还不如窗外飞过的一只小虫值得他关注。
图的笑容淡了些许，声音依旧平稳：“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他们家首席工匠的设计。”
以前。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比安一下。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那个盒子，又落在图的脸上，紫眸里没有任何惊喜，只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倦怠疏离。
“累了，没力气。”他干脆闭上眼，下了逐客令，“礼物放那儿吧。谢谢。我想自己待会儿。”彻底的、毫不掩饰的冷淡。
图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消失了。他沉默地看着比安，目光像是精细的探针，试图剖析出这只小雄虫一反常态的真正原因。是精神力波动太大的疲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是……单纯的、雄虫那难以捉摸的脾气发作？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失落和包容：“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明天的晚宴，”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依旧闭目假寐的比安，语气重新变得温柔缱绻，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意味，“我会准时到场。期待你的……应允。”
比安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应。
图的眼底最后掠过一丝深沉的幽光，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门被轻轻带上。
直到确认图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比安才猛地睁开眼，像是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自己演砸了，以图的精明，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他死死盯着茶几上那个华丽的礼盒，仿佛那是什么择虫而噬的毒物。几分钟后，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个盒子，走到窗边，就想将它扔进楼下专供处理垃圾的分解通道口。但是……‘不行，不能再任性了，图已经察觉不对，如果再扔他的礼物，那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冷静，冷静，想想，再好好想想。’
他缓缓走回刚才坐过的椅子，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身体微微发抖。他深知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
悬浮车平稳地滑出罗杰特庄园那镀金的大门，融入首都星永不停歇的车流之中。
图靠坐在柔软的后座上，脸上那温柔关切的面具早已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思。目光锐利而深邃，再无半分面对比安时的暖意。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比安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那只小雄虫，是他看着长大的，性格脾气早已被他摸透。骄纵、虚荣、容易被讨好，像一只被精心饲养、亮出爪牙也只为撒娇的宠物猫。尤其是在自己面前，比安几乎从不设防，甚至会无意识地流露出一丝依赖。
但刚才……
那明显的回避动作，那刻意维持的疏离感，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是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图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检测出A级精神力确实可能对心性产生一些影响，让虫变得更加傲慢自负。但比安的表现，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一种……紧绷的、带着强烈戒备的排斥。排斥的对象，似乎正是他自己。
是错觉么？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有虫在比安面前说了什么？卡尔罗杰特提前透露了联姻的意图，引起了比安的反感？不，卡尔不会如此不智。在明晚的宴会之前，他绝不会主动挑明，以免横生枝节。
那……又会是什么？
图微微眯起眼，脑中飞速过滤着一切可能的信息。检测中心传来的报告只说比安精神力波动剧烈，醒来后情绪似乎有些不稳，但并未提及具体异常。罗杰特庄园内的眼线也没有回报任何特殊情况。难道真的只是精神力巨大波动后的短暂不适和脾气发作？可那种冷漠中透出点恐惧和厌恶的眼神……图的心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安，那感觉稍纵即逝，却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尤其是关于比安的一切。这只美丽、高贵、拥有罕见A级精神力的雄虫，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他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收藏品和……实验素材。不容有失。任何脱离掌控的苗头，都必须被及时掐灭。明晚的宴会至关重要。必须在所有虫面前，坐实他雌君的身份。只要婚约一定，比安再有什么变化，都终究飞不出他的掌心。至于那点反常……或许是他多心了。如果之后依旧如此，他不介意动用一些更深入的手段，好好“检查”一下他的小雄虫，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图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弧度，冰冷而势在必得。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镜片，反射出幽蓝的、如同蝶翼鳞粉般诡谲的光泽。
悬浮车无声地加速，驶向卡特家族府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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