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感觉这一天的时间过得格外短暂却又格外漫长。图的敏锐超乎他的想象。仅仅是一次回避，一丝冷淡，就引起了对方的怀疑。那只雌虫的温柔皮下，是比任何敌虫都要可怕的精明和掌控欲。继续留在这里，周旋于家族和图之间，他迟早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可……能去哪里？
在这个雄虫被无形圈养的世界里，哪里还有安全可言？
……边缘星。
角斗场后台通道里，那张不起眼的电子告示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点，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边缘星域守卫军——第四军团招募启事】。
环境艰苦，危险性高，远离首都星……这些对其他虫而言是劣势的条件，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只有那里，天高皇帝远，罗杰特家族和图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只有那里，混乱和危险才能成为他最好的掩护。
但那是雌虫的军队。
他是一只雄虫。一只刚刚被测出A级精神力、被无数眼睛盯着的、价值连城的雄虫。如何能混进去？真的要伪装成雌虫吗？
虫族社会，雌雄外表差异并非天堑。雌虫虽然普遍更高大健壮，但并非没有相对清瘦的类型。雄虫也并非个个孱弱不堪。只要稍作修饰，加上信息素伪装剂和虫纹贴……理论上，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风险巨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会被立刻遣返，更可能被以“亵渎军规”、“意图不轨”的罪名论处，甚至可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雌虫私下控制……那下场，或许比直接送入“精巢”好不了多少。
而且，他吃得了那份苦吗？边缘星域的艰苦和危险，绝非首都星温室里长大的雄虫能够想象。前世他虽然后来落魄，但前半生也是极尽奢靡，从未真正吃过苦头。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恐惧和渴望疯狂拉锯。
留下，是慢性死亡，重蹈覆辙。离开，是九死一生。
他想起前世死后飘荡时看到的最终景象——虫族的覆灭，雌虫的疯狂，雄虫的彻底沦丧。那样的未来，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比起再次变成玩物或者“榨精器”，死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或许更像他该有的结局。
一股冰冷的决绝，混着前世残存的最后一点骄傲，缓缓压倒了恐惧。
他抬起头，紫眸中迷茫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
必须试一试。
冲动和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需要计划，周密而谨慎的计划。
首先，信息。
他对边缘星守卫军的了解几乎为零。招募的具体条件是什么？考核标准？如何报名？服役年限？哪些边缘星域最偏远、最不受重视？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想到这里，比安猛地坐起身。目光落在那份“星辰之泪”的礼盒上。华丽的包装此刻看来无比刺眼。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盒子，打开。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条领扣。铂金底座，镶嵌着罕见的幽蓝色宝石，切割完美，流光溢彩，确实价值不菲。图的品味一向很好，也很懂得如何用这些东西不动声色地标记他的“所有物”。比安合上盖子，随手将礼盒扔进了房间角落的储物柜深处，眼不见为净。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重新锁好房门，甚至启动了房间自带的简易隔音屏障。打开个虫终端，光屏亮起，罗杰特家族的内网界面自动登录。作为家族嫡系雄子，他拥有相当高的权限，但所有访问记录都会被监控。他不能直接搜索相关关键词。比安沉吟片刻，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动。他先是调出了近期的星际新闻，尤其是社会版和军事版块，目光快速浏览着。
“……第四军团近日于科里亚小行星带再次成功击退星盗骚扰……”
“……边缘星域资源勘探取得新进展，但环境依旧恶劣，守卫军驻防任务艰巨……”
“……军部表彰一批在边缘星域服役期间表现优异的将士……”
他看似随意地阅读着这些公开报道，注意力却高度集中，捕捉着任何可能与招募相关的蛛丝马迹。同时，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获取更核心的信息。
有了。他指尖一顿，点开了一条关于某次授勋仪式的报道，配图是几位身着军礼服、胸前挂满勋章的雌虫军官。报道下方有简短评论功能。比安模仿着前世那种略带骄纵和好奇的口吻，匿名留下了一条评论：
“啧，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卖命也能拿勋章？真是想出头想疯了。不过待遇估计还不错吧？不然谁去？（纯好奇，无意冒犯）”
他故意把语气放得幼稚而刻薄，像一个无所事事、对军雌生活充满肤浅好奇的贵族雄虫。这种评论在网络上比比皆是，不会引起任何特别注意。
很快，下面就有几条回复。大多是军雌或其家属的反驳或解释，语气冲了点，但确实透露出一些信息。
“楼上的雄虫阁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边缘星多危险吗？待遇好是用命换的！”
“第四军团招募标准可不低，体能测试严格得很，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待遇也就那样，比首都星驻军辛苦多了，要不是为了军功和积分，谁愿意去？”
“最新一期招募好像放宽了点个虫背景标准，因为太缺虫了，但实战考核据说更严了……”
比安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快速筛选着这些碎片信息：标准不低、体能测试、实战考核、缺虫、可能放宽个虫背景标准……还不够。他需要更确切、更官方的信息。
他关闭了新闻页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扫过房间内奢华却冰冷的摆设，忽然定格在书架一角——那里放着几本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星际图册和《虫族疆域概览》。他走过去，抽出那本《虫族疆域概览》。这本书是几年前出版的，内容有些过时，但关于各大星域的基础介绍应该变化不大。他翻到介绍边缘星域的章节，果然找到了一些关于驻防军团的简单说明，甚至有一张模糊的第四军团旧版徽记图片。
但这远远不够。他需要的是最新详细的招募章程。
比安合上书，眉头紧锁。直接访问军部官网？那里的招募信息肯定最全，但访问记录……风险太高。卡尔和图很快就会发现他对边缘星守卫军产生了兴趣。
他不能冒这个险。还有什么途径？
他的目光落在个虫终端上。指尖划过通讯录，一个个名字掠过……利奥？不行，那只雄虫只知道吃喝玩乐，问他不如问墙。其他狐朋狗友？更不可靠。
忽然，一个名字跳入视线——洛兰。
一只……特殊的“朋友”。出身没落贵族，是个技术宅，精通各种电子设备和网络爬虫，偶尔会接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私活，换取研究经费。前世，比安曾因为觉得有趣，帮他解决过一点小麻烦（用罗杰特家的权势），洛兰因此对他存有几分感激，也曾隐晦地表示过如果比安有“不那么合法”的小需求，可以找他。
洛兰和他那些只知道纵情声色的玩伴不同，他胆小，怕事，但技术过硬，而且嘴巴很严。最重要的是，洛兰和罗杰特家、卡特家都没有太深的牵扯。或许……可以一试。用个虫终端拨出了一个加密通讯请求。请求响了很久，几乎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通。
光屏上跳出一个有些凌乱的实验室背景，一张带着厚重防护眼镜、头发乱翘的年轻雄虫的脸挤了进来，表情紧张兮兮：“谁？……呃，比安阁下？”洛兰显然没想到会是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您、您怎么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他的第一反应是比安又惹了什么需要技术支援的麻烦，比如黑了哪个对头的飞行器系统之类的——以前不是没干过。
比安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压得很低：“洛兰，帮我查点东西。”
“查、查什么？”洛兰更紧张了，“阁下，我最近很老实，没、没接什么敏感的活……”
“不是找你麻烦。”比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帮我找边缘星守卫军，第四军团，最近一次招募的所有详细信息。报名方式、地点、初试复试具体考核项目、体能标准、还有……前往驻地集结的交通安排。越详细越好。”
“啊？”洛兰愣住了，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眼睛瞪得溜圆，“守卫军？招募？您查这个干什么？”这简直比让他去黑军部内网还离谱。一位尊贵的、刚测出A级精神力的罗杰特家雄子，关心雌虫的征兵信息？
“别问那么多。”比安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属于上位雄虫的压迫感，“能不能弄到？”
洛兰被他的语气激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头：“能、能！公开信息好查，内部流程……我、我试试爬一下军务后勤系统的外部接口，应该能挖到一些非保密级别的文档……但、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有风险……”
“尽快。弄到后，直接发到我这个加密频道。”比安报出一串代码，“记住，洛兰，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半点……”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洛兰的脸色白了白，连忙保证：“放、放心！阁下，我的嘴最严了！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他虽然怕事，但更怕得罪比安·罗杰特。
“很好。”比安缓和了一下语气，“报酬不会少你的。老规矩。”
结束通讯，比安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等待洛兰消息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他无法静坐，脑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伪装的身份证明从哪里弄？黑市？找谁牵线？虫纹贴能维持多久？路上的盘查如何应对？到了边缘星，如何适应？如何不暴露精神力？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和危险。
窗外，首都星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暧昧的紫红色，繁华之下，是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他想起图离开时那句“期待你的应允”令他窒息。不知过了多久，终端轻微震动。是洛兰发来的加密文件包。比安立刻点开，里面是数十份文档、表格和几张模糊的流程图。洛兰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一个文本摘要。
【阁下，您要的东西。公开信息好找，内部流程费了点劲……第四军团这次招募主要是补充边境巡逻队的缺额，条件卡得比平时严一点，尤其是体能和实战反应，但是放宽了背景调查。报名点设在各个星域的军务处办事处，首都星的就在西区第三星港附近。初试是基础体质筛查和文化笔试，复试是模拟实战和环境适应性测试。通过后统一乘坐军用运输舰前往‘灰烬’星带的新兵训练营……附件里有详细的考核项目表和体能达标线……还有报名表模板……阁下，您到底要干嘛啊？这玩意儿对您来说太危险了……】
比安直接忽略了洛兰最后的疑问，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数字和条款。
体能标准……很高。以他现在这具养尊处优的雄虫身体，绝对达不到。即使立刻开始疯狂训练，短时间内也难以企及。而且考核项目中还有对抗性极强的模拟实战……他的心沉了下去。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难。
体能可以想办法短期内极限提升，或者……考核的时候动用一点点精神力辅助？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只要能混上前往训练营的运输舰，到了边缘星，天高皇帝远，暴露的风险反而会降低。他死死盯着光屏上那条冰冷的体能达标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狠厉。必须做到，他关掉文件，彻底删除痕迹。
接下来，是更关键的信息——如何伪装身份。
雌虫身份证明、入伍推荐信……这些都不是能通过正规渠道获得的东西。他需要黑市的途径。这在以前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认识不少狐朋狗友，知道哪里能弄到各种“好玩”的违禁品。但如今，他必须万分小心。任何打探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沉吟片刻，在终端通讯录里找到利奥。利奥家族势力不如罗杰特，但胜在旁支众多，三教九流的关系复杂。利奥本虫又极其热衷各种地下娱乐场所，或许……会知道一些门路。
但不能直接问。必须迂回。他想了想，发出了一条通讯请求。
几乎立刻就被接通了。利奥笑嘻嘻的脸出现在光屏上，背景音依旧是嘈杂的音乐和喧哗。
“嘿！比安！这么快就想我了？还是角斗场没看够，想约下一场？”利奥的声音带着兴奋，“我跟你说，明天晚上有一场……”
“利奥，”比安打断他，带着点不耐烦的表情，“今天回来烦死了。”
“嗯？怎么了？谁惹我们尊贵的比安阁下不高兴了？”利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还能有谁？”比安哼了一声，故意说得含糊其辞，仿佛只是雄虫对家族管束的抱怨，“家里啰嗦死了，这个不许，那个不准，连出去透口气都要被盘问半天。”他适时地流露出厌烦的情绪，“真没劲。”
“啧，理解理解。”利奥感同身受地撇嘴，“我家那只老雌虫也是，天天念叨。不过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你想玩点刺激的，我知道好些地方，保证隐蔽，家里绝对发现不了！”
比安要的就是这个话头。他脸上露出一点兴趣，却又故作矜持和疑虑：“真的？安全吗？别又像上次那样，差点被巡逻队撞见。”
“放心！这次绝对稳妥！”利奥拍着胸脯保证，“新开的场子，背后老板路子野，听说什么‘门路’都有，进去的虫身份查得严，但绝对保密。怎么样？感兴趣的话，明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什么“门路”都有……
比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压下激动，面上却只是懒洋洋地挑眉，带着点挑剔：“又是什么角斗场或者地下拍卖行？那些都玩腻了。”
“嘿嘿，这次不一样。”利奥神秘地笑笑，“更‘特别’一点。据说只要能付出代价，就能弄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甚至是‘身份’。”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气音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任何想要的东西……甚至是身份！比安几乎能肯定，利奥口中的这个“场子”，很可能就连接着办理假身份的黑市渠道。他按捺住狂跳的心，故作不屑地嗤笑一声：“说得神乎其神。能有什么好东西？”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好奇，“难不成还能把雄虫变成雌虫？”
光屏那头的利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比安你可真会想，那怎么可能。不过……”他笑声收敛，压低声音，带着点猎奇的味道，“我倒是听说，有虫在那里买过‘伪装’服务，扮成别的虫混进一些不对雄虫开放的场所找乐子……嘿，你懂的。怎么样？要不要去玩玩？保证刺激！”
伪装服务！
比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一定。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意动，却又打了个哈欠，显得兴致缺缺：“听起来也就那样。再说吧，今天累死了，明天晚宴还得应付。”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晚宴的厌烦，符合他一贯的性格。
“明白明白！罗杰特家的A级雄子晚宴，可是大事！”利奥表示理解，“那说好了，晚宴过后，我带你去开开眼！”
“嗯。”比安含糊地应了一声，切断了通讯。屏幕暗下去。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
比安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他找到了可能的黑市渠道。但接下来，还有更多难题。体能、实战训练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他需要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内，尽可能提升这具身体的素质，至少达到雌虫入伍的最低标准。这需要详细的计划和惊虫的毅力。
伪装用的信息素抑制剂和虫纹贴……这些特殊物品，恐怕也需要通过黑市弄到。而且必须确保效果持久、不易被发现。还有路线规划。如何避开家族的耳目，成功抵达报名点？入伍后，如何尽可能被分配到最偏远、最不起眼的哨站？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和危险。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重新打开终端。这一次，他调出了家族内部的高级权限数据库。这里或许没有黑市的肮脏秘密，但却有最详尽的星域图、虫族军事编制分布、甚至是一些边缘星域的气候和地质报告。
他需要知己知彼。灯光下，年轻的雄虫蹙紧眉头，紫眸专注地浏览着光屏上流淌的枯燥而复杂的信息数据。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倦意和一丝惊惶，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让自己变得……更强一点，更接近那只招募告示上要求的“雌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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