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名副其实,如同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静静地偎依在青山绿水之间。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田埂上缀满了晶莹的露珠。村民们遵循着古老而质朴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清贫,却也安宁。
天刚蒙蒙亮,林二便扛着磨得光亮的锄头,准备去自家地里除草。初夏的日头起来后毒得很,得趁着清晨这点凉爽多干些活。他的媳妇赵大娘跟在他身后,胳膊上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些自家留的瓜菜种子,准备在田边地头再补种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村边的小路上,远远便瞧见河边那棵老柳树下,立着一个高挑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身影。
村里这个年纪的后生,但凡手脚齐全的,此刻早已在田里忙活开了,少有像这般大清早就在河边神游的。那身形村里人都认得,正是村头跛子老江几年前从河里木盆中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江沛源。
“唉,你说小江这样天天混着,没个正形,可怎么是个头?”赵大娘是个勤快人,最见不得年轻力壮的后生虚度光阴,忍不住低声对丈夫念叨,“老江走了也快半年了,他这以后的日子……”
“管别人做甚?”林二闷声打断她,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不爱议论是非。那江沛源,自打被孤寡的跛子老江捡回来,就跟着他过活,老江自己都过得囫囵,对孩子更是放养,能给口饭吃就算尽了心。
这孩子也随了他养父的性子,寡言少语,加之生了一副冷厉凶相,村里人大多不愿招惹,只当他是田埂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说到底,也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赵大娘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老江一走,他更是孤苦伶仃的,以后这日子……唉。”她唏嘘两句,终究没再多看河边那身影一眼,跟着丈夫步履匆匆地赶往自家田地。
与此同时,河边的江沛源正盘腿坐在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大石头上,看似在欣赏风景,实则在脑海里跟直播间的弹幕“侃大山”。
“哇,这水真清!”他发出夸张的感叹,“这草,真绿啊!这空气,嘶——甜滋滋的!”
【不懂就问,还是种田游戏实况?】
【有一说一,这引擎渲染的自然风光确实顶,光影和细节绝了。】
【主播是文盲来的,鉴定完毕。】
【前面的要求别太高,能指望一个灭世魔头有什么文学素养吗?】
“既然我是从河里捡来的,又姓江,是不是该叫江流儿?”江沛源的手拂过河面,沁凉的水从他的指尖掠过,他看似心态平和,实则是没招了。
【哈哈哈哈有理有据!】
【那什么时候去西天取经?团队配置齐了吗?】
【强烈要求制作组加入这条剧情线,支持主角在佛门发光发热!】
【笑死,打通这游戏的真结局怕是比取经还难。】
弹幕依旧欢乐,但江沛源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一天前,他刚刚凭借“灭世魔头”的另类结局爆火,眼看着就要走上主播生涯的巅峰,数钱数到手抽筋。谁能想到,眼睛一闭一睁,他就从云端跌落到这真实的泥地里,成了游戏里这个一穷二白、父母双亡、只有一间四处漏风茅草屋的初始角色。
更让他绝望的是那个绑定在他意识里的“直播系统”。它不允许他向任何人透露真相,不允许他呼救,给他的唯一生路,就是在这个真实得可怕的世界里,达成“游戏区热度第一”并打通那个至今无人知晓的“真结局”。否则,他就要永远留在这里,当一个朝不保夕的“NPC”。
这算什么?沉浸式全息体验?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带着河水腥气的空气,猛地从石头上站起来,对着无形的镜头,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宣布:“兄弟们,我重生了!上一世,我没得选,这一世,我想要做一个好人!”
【???恶役主播在线从良?】
【好家伙,这就洗心革面了?看来要走传统王道修仙路线了?】
【可是,前面是地狱啊……】
【没苦硬吃是吧?一周目爽完开始找罪受了?】
【有一说一,这周目开局虽然穷,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比一周目乞丐起手强多了。】
【顶楼上,至少不用开局乞讨半小时了,难度主要集中在前期怎么拜入仙门。】
【别说了,都是泪,这游戏前期就是个巨大的新手陷阱。】
江沛源意念一动,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简陋面板在眼前展开。
角色:江沛源
年龄:二十
资质:(未检测)
等级:0(未引气入体)
看着这干净得让人心慌的面板,江沛源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次运气能好点,给个像样点的资质。”他一周目能那么快崛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邪道功法对资质要求不高,更看重心狠手辣和资源掠夺。如今要走正道,资质就成了绕不开的门槛。
【资质检测是个大坑,必须去那些大宗门才能测。】
【而且没法存档刷!开局就定死了!】
【谁懂啊,我累死累活做任务终于加入剑宗,一测资质平平无奇,那一刻真想删号重来!】
《一步登仙》,又名《欧皇模拟器》,非酋慎入。】
他又拉开任务面板,上面罗列着一长串在“桃源村”积累声望的任务,内容无非是帮村民解决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周目时,他开局是个乞丐,前半小时全在点头哈腰地乞讨,攒够几个铜板换了身不打补丁的衣服,又买了份简陋地图,才一路跋涉,历经千辛万苦,勉强拜入了当时游戏里设定的最大宗门——长黎宗。
“阳光真好啊,”江沛源抬头看了看逐渐升高的日头,语气复杂,“都是些扶老奶奶过马路……哦不,是帮村民做好事的任务,好像回到了我还不是毒夫的时候。”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桃源村确实哪里都好,风景如画,村民也大多淳朴。但江沛源本质上是个现代社会的死宅,隔着屏幕他能骚话连篇,面对游戏NPC他能随心所欲地选择对话选项,可一旦让他真刀真枪地跟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人打交道,他就感到一股从脚底板升起的尴尬和无措。
他硬着头皮在村子里绕了一圈,路上,他遇到了玩具竹蜻蜓卡在树枝上急得哇哇哭的孩童,遇到了推着满载秸秆的板车、车轮陷在泥坑里进退两难的老汉,还遇到了不小心摔倒在路边、菜篮子里的物件撒了一地的王大娘……
他的脚步几次停顿,嘴唇嗫嚅着,那些在游戏里可以轻易点击的“帮忙”选项,此刻却重若千钧。他的手心沁出冷汗,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开口的场景,却总是在最后关头泄了气。
他该说什么?“需要帮忙吗?”会不会太突兀?对方会不会觉得他别有用心?他那张“天生凶相”的脸,会不会直接把孩子吓哭?
【不是,主播你搁这村口一日游呢?】
【真·散步模拟器。】
【刚从一周目过来,这节奏慢得我快睡着了。】
【那么多现成的任务触发点,你是一个都不点啊!】
弹幕的催促和调侃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江沛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反复几次,努力把眼前真实的村民想象成头顶挂着黄色感叹号的NPC。
“这是在玩游戏,是在玩游戏……”他默念着,终于鼓足勇气,朝着正在田里挥汗如雨、脸色有些发白的林二叔走去。
他默默地递上自己早上灌满的、还没喝过的水壶。
林二叔停下动作,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仿佛凝固了。江沛源紧张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林二叔看着他递过来的水壶,又看看他紧绷着的、显得更加凶悍的脸,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哑着嗓子道了声:“……多谢。”
没有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也没有声望值增加的显示。但那一刻,江沛源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一丝微小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有了第一次,后面似乎就顺畅了些。桃源村的村民们渐渐发现,那个总是阴郁着脸、独来独往的江沛源,好像变了个人。
他开始每天早早起床,扛着老江留下的旧锄头,去收拾他那片几乎荒芜的自留地,除草、翻土、播种、浇水,做得有模有样。白天在村里走动,看到谁家活计重了,比如李婶家柴火没劈完,张伯家谷子晒不过来,他都会沉默地走过去搭把手。他不怎么说话,干完活就走,但那份笨拙的善意,村民们还是感受到了。
大家承了他的情,也会在他离开时,往他怀里塞些刚摘的黄瓜、几个还带着泥土的土豆,或者是一把脆生生的野菜。这种最质朴的回报,让江沛源有些无措,又有些奇异的温暖。
是夜,江沛源躺在茅草屋那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下铺着干草,身上盖着那床又硬又薄、颜色深灰的旧褥子,哪哪都不舒坦。
乡下的夜晚远比城市喧嚣,水田里的蛙鸣、树上的蝉噪、不知名野鸟的啼叫,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曲目。
“啪!”他反应迅速地一掌拍死一只企图在他脸上饱餐一顿的花脚蚊子,看着掌心的血迹和蚊尸,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
他怀念他的软床,他的空调,他的肥宅快乐水。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在这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但直播弹幕里显示的时间,似乎只过了一两个小时。
时间流速不一致。
仔细一想他又释然,游戏后期动辄闭关几年几十年,总不能让现实世界的观众真看他打坐几十年直播。
“必须尽快引气入体,开始修行。”他暗自思忖,“至少达到辟谷期,就不用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能节省大量时间。”砍柴、挑水、生火、做饭……这些生存必需的琐事,正在无情地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正天马行空地规划着模糊的未来,思考着如何搞到最基础的修炼法门,是去镇上碰碰运气,还是想办法打听附近有没有小门派……
“咚、咚、咚。”
三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清晰地传入耳中,瞬间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茅草屋内外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虫鸣依旧。这深夜的造访,显得格外诡异。
“谁啊?”江沛源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扬声问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门外,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刚才的敲门声,只是他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江沛源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轻轻坐起身,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破败的、仿佛一撞就开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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