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没有再说拒绝。和温莲一起走也许是个麻烦，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有用处。
她和温莲一前一后进了左边的地道，蜡烛已经彻底燃尽了，洞穴里只有小白身上散发的莹莹白光，意识到前方未知的危机，小白此时格外温顺地待在她肩膀上。
她侧耳，身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这个向导安静得过头了。她稍稍侧脸往后看，后面像是跟着一团无声的影子。
“跟紧点。”林曜出声提醒。
温莲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林曜歪头调侃：“这么害怕的话，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前后左右皆是黑暗，白鸟是无边黑暗中的唯一光点，也是白鸟的光让他看清女孩此刻脸上的表情。明明说话那么不客气，可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什么讽刺意味，称得上友善。
这个哨兵在劝他停下，劝他离开。
向导的身体素质没有哨兵强，他也许会成为这个临时搭档的累赘，虽然他不知道她下地道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有他要做的事。他在心里说了一句抱歉。
“别耽误时间了。”温莲说。
以为会受到更多劝阻，可温莲只看见女孩脸上原本友善的笑容逐渐加大，最后定格在一个恶劣的角度。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我不会救一个废物。”
两人继续往前，林曜的速度明显变快，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她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已经走到不久前触发陷阱的地方了。
林曜举着小白往地道两壁和顶部查看，模拟刚刚发生的状况。猫跑到这里，踩到地上的陷阱，四周网绳突然收紧，猫被网困住挂了起来，现在地道顶部还吊着四五根绳索，上面有被小白利爪割破的痕迹。
对猫来说是不慎失足，对小白来说是回到荣誉战场，白鸟骄傲昂头，林曜拍了拍她的头顶以示鼓励，转头跟温莲说：“只是很简单的陷阱，设置陷阱的人水平不怎么样。”
温莲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想。
类似的陷阱前面还有好几个，难倒是不难，就是设得密，烦人得很，跟狗皮膏药一样不消停，林曜一路走过去，顺手把这些陷阱全毁了。
陷阱被毁的事明天就会有人发现，她今晚必须要得到这条密道终点的答案。
终点的答案是什么呢？当然只有到达终点才知道。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距离她刚下地道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周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无从分辨现在走到了哪里，也没法判断前面还有多远。
林曜原地做了组热身运动，很好，她开始兴奋了。
一路走来，地道的主要墙体摸上去都是砂石的质地，她猜测这地道可能是早年帝国和敌国交战建的防空洞，只是这洞里太干净，一点遗留物资都没有，像是刚建成没被使用过。
林曜一路掐着时间，判断地道延伸的位置，大致指向索卡城城郊的方向，她们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从地下出城了。
那么尽头不远了。
果然在她的意料之内，在她和温莲下地道两个小时后，漆黑的地道前面出现了隐约的光线，不像小白的光一样莹润，前方的光是冷的、凉的。
温莲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此刻也看到前面的亮光。
她终于听到了温莲的呼吸声，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她在心里笑了，回头拉了他一把，两人速度更快地朝洞口走去。
走得更近了，前面的光刺得她眼睛有点痛，她用手遮了下，缓缓移开，才看到那落在地上薄薄一层雪一样的东西，是月亮落下的光。
此刻月亮还是悬在天上，照着刚从无边黑暗中走出的两人，也照着眼前更大的黑暗版图——枯死的丛林如同一片寂静的坟场，吞噬了所有月光。
她们现在已经出城了——这是林曜的第一个判断。
她的第二个判断是——眼前是一片新的黑塔丛林。
跟黑塔作战多年的哨兵会产生独特的危机意识，这是一种经由大量经验形成的预感，比任何警报器都灵，无数次救了她和她队友的命。
出于一个曾经的S级哨兵无与伦比的危机意识，她的第三个判断是——这一次的东西，很难搞。
月光下，前方的黑塔丛林看似安静，但当你仔细聆听，却仿佛能听到枯死的丛林吞吐着缓慢的呼吸，它是活的。
黑塔丛林是活的，那说明这座丛林的心脏已经复苏。
“那里有警示牌。”温莲提醒她去看。
两人一起走到黑塔丛林入口前，曾经的索卡城哨站在这里设置了警示牌，和她上次看的警示牌一样，这块牌子同样锈迹斑斑，上面写着：【N999号黑塔丛林】。
看见牌子上的数字，林曜一时间没说话。
温莲偷偷瞧了她好几眼，林曜短短一路上的反应都让他感觉到她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哨兵，她轻松地拆除陷阱，前进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滞过，可她现在的表情，很严肃。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林曜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来不及想这一眼里的复杂意味，因为他已经被她接下的话问愣住。
她问他：“你怕死吗？要是进去的话可能会死哦。”
温莲向来沉静的脸上现在呆愣住。
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林曜指着牌子上的数字好意解释：“这个黑塔丛林的编号数字小于一千，说明里面的塔以前是一座高级黑塔。”
即便不像哨兵一样了解黑塔，听到高级黑塔这四个字，温莲也明白了前方的危机。
林曜难得感到了棘手。高级黑塔，A级哨兵进去了都够喝一壶，别说她俩现在的小身板了。
这塔目前复苏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索卡城哨站没有发布警示信息？一切问题都勾连起她心中隐秘的猜想。
抬头望着月亮，她心里有了点犹豫的情绪，她告诉自己冷静，她现在需要更多信息来做这个判断，于是她对温莲说：“我现在有空听你们向导所的秘密了，你说说看。”
温莲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个问题。如果眼前的黑塔丛林如此危险，那他还要进去吗？失踪的安妮会在里面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偶然的夜里，他就要面临生与死的选择。
林曜倒是也没催他，这个选择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来说是有些沉重了。
凌晨的凉意蔓延到两人之间，温莲简单说完了向导安妮失踪的事，林曜听得眉头逐渐紧缩，她很快发现了问题：“你说安妮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个月前。”
这个时间太过巧合，她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也正好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又问：“除了安妮失踪，向导所这两个月还有没有别的异常情况？”
温莲仔细思索，说：“两个月前，安妮失踪之后，西亚教导员说向导所没办法再容纳这么多向导，所以要开除那些最不听话的人，已经走了四个人了。”
林曜的疑虑越来越深：“被开除的向导去了哪?”
“西亚说把她们都遣返回家了，没有人再见过她们。”
这事不对劲。
一直以来，帝国向导的数量一直比哨兵少，哨兵需要向导的精神疏导。可因为精神疏导耗时耗力，每个向导的向导素产量也有限，所以帝国才会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研发向导素试剂，这才能勉强满足帝国哨兵的精神疏导需求。
而这个教导员因为几个向导不听话就把她们撵回家？
这事要是让向导署知道了可是能把她抓起来判刑的！
林曜稍稍眯起了眼睛，她在想对策。温莲安静等待，从林曜的语气里他猜到西亚有问题。
这些零散的信息都指向一个方向。
思考结束，林曜拍板：“光靠我们两个进去就是送死，我们要先把罪魁祸首抓出来。”
温莲面带惊讶：“你说的是……”
“有人试图复活这座高级黑塔。”
黑发少女望向月光下的黑塔丛林，这座丛林还没有完全复活，可她已经听到了它的呼吸。
月光洒在她年轻的脸上，她语气坚决：“我们必须阻止她。”
这座高级黑塔一旦完全复活，索卡城将面临巨大的灾难。
*
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风尘仆仆的向导回到了向导所的门前。他的白袍和鞋子上满是尘土，连一贯整洁的鬈发也凌乱极了，他如此惧怕回到这个地方，但他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教导员西亚身穿黑袍站在向导所的大门台阶上，两手交握在腹前，表情严肃。早晨查房的时候她发现有人不在，从五点钟她就站在这里，直到亲手抓住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而现在，这个彻夜不归的孩子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黑袍教导员问。
小向导垂着长而密的眼睫连说话都不敢，他明明可以想一个理由，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深夜无故外出，夜不归宿，”西亚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凝视他，语气刻板而僵硬，“温莲，你认不认错？”
“我错了，教导员。”向导所里曾经最听话的孩子乖乖认错。
“监禁一个月，每天罚抄向导守则一百遍，”西亚无情地宣判，“先去洗干净，然后自己去监禁室。”
“好的，教导员。”
太阳刚升起来，清晨的日光照亮他满身的尘土，责罚更像是对他的历练，他平静地接受了。
喧闹的餐厅，众人围在长桌边吃早餐，他经过，各色的目光看向他。
温莲无动于衷，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现在是早餐时间，房间里只有八个没人的床位，他打开自己的柜子，从一堆悬挂着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的白袍里拿出一件，再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澡。
冰凉的水柱流过他瘦削的脊背，他耳边忽然响起那位哨兵不久前对他说的话。
那是黎明前最黑的夜，女孩的脸在月光的阴影里，对他说：“成为那个不听话的孩子吧，温莲，我会再来找你，我们会一起把这个人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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