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妮一个字都不想和丈夫说了，感觉完全没有交流的必要了。面前的男人第一次让她觉得陌生。她面向着墙壁缄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到他又若无其事地刷起了手机，万般委屈又涌上心头。“房子、车子这些花钱的东西，你给不了我，没关系，我不难受，你没钱，我能理解，我也可以自己去挣，去拼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让你说句公道话，这么一件不花钱的事，你也做不到，太让我心寒了！当初嫁给你，不图房不图车不图钱，只图你对我好，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能看见能抓住的东西我不图，却图一个虚无缥缈的精神层面的随时会变化的不确定的东西。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不敢苛待祥云敢苛待我吗？不仅仅是因为祥云初来你们家时就摆出了厉害的架势，还有你弟也起了重要作用。祥云跟我说过，你妈端剩饭剩菜给她吃的时候，益平和她深刻地谈了一次话。益平说：‘妈，祥云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咱家这么差的经济条件，人家能愿意跟着我受苦不容易，但是我不想看她受苦受委屈，客观原因造成的苦那是没办法，但是人为可以避免的苦，我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吃。不管您多不爱做饭，从我们小时候是如何糊弄着把我们姐弟三个养大的，祥云回来的时候，您必须用心一点儿，尽量让她吃得好一些，要不然她再也不愿跟着我回村里了，我也不想再回来了，你们老两口就孤独终老吧！等哪天你们没了，让我哥回来，找张烂席子把你们一裹再一埋！到时候，我和祥云都懒得回来参加你们的葬礼！你们不是喜欢简单喜欢糊弄吗？那就从头到尾都糊弄吧！’你妈看到你弟护着祥云、看到你弟亮出了底线，所以自那以后才不敢怠慢祥云了。你不觉得你也应该像你弟那样，去找你妈谈谈吗？”
“哎呀！我觉得没必要！你总共也回来不了几天，你跟她计较这些干什么？你嫌她给你吃得不好，以后每次回老家，我带你先在县城的饭馆里吃饱了再回来不就行了，咱们还可以打包一些你爱吃的回来。她不好好给你做，等去了北京，你想吃啥，我给你做不就行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那几口饭吗？你爸妈说得没错，我是穷人出身，每天给我吃糠咽菜我都能过得下去。我在乎的是你妈的态度，她现在是故意漠视我、在试探我的底线，踩踏我的尊严，如果我退让躲闪、不为自己发声，后面她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我在你爸妈面前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
“哎呀，你别想那么复杂！你以为这是在皇宫啊？这是宫斗剧啊！”
“对！事实上，很多婆家就是后宫，很多女人在婆家的生活就是宫斗剧！”
杨益迦脸上浮起一片不以为然的笑。
“你不愿意去跟你妈谈，是吧？”见丈夫不回答，玛妮茫然而愤恨地站了起来，“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行！你不保护我，那我自己保护我自己！我会自己鲜血淋漓地杀出一条血路去！从今天起，你妈在我这儿的好日子到头了！”玛妮朝着院子里走去。丈夫起身扯住了她，“你要干嘛去？”“收拾东西回我妈家！此处不暖爷，自有暖爷处！”
玛妮把她买回来的放在堂屋的东西往院子里拖，婆婆追了出来，“你这是要干嘛？”“我干嘛你管不着，你给我滚一边儿凉快着去！”“哎呀呀，你好歹还是个读过大学的人呢，对长辈说话这么粗鲁！一点儿素质都没有！”“在你面前，不需要素质！面对你这种人，越有素质越吃亏！没素质没道德没人性没良心，反而才能受到你的优待和尊重！我说的没错吧？你清楚你自己的德性吧？我只是帮你总结归纳了一下。”“你少跟我东扯西扯，我儿子买回来的东西，你又拉出去干啥？”
“对啊！你拉这些东西干嘛？”杨益迦也紧跟着问。
“你又要加入你妈的队伍，来一起对付我了吗？”玛妮怒不可遏地瞪着面前这个突然之间就陌生到可怕的男人，“喂！杨益迦，你让我觉得你跟你妈更像是夫妻，跟我是仇敌！要是这样，你就留在家里跟你妈过吧，把你妈当老婆算了！你还跟我结婚霍霍我干嘛呢？你太可耻了！你跟那种同性恋骗婚的属于一个性质！你那么爱你妈，跟你妈那么有夫妻感，干嘛还要娶我，是不是就为了骗我来给你生个孩子？”
“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为什么我一说话，你就火冒三丈的？”
“因为你站位不对，立场不对！你头脑混乱、是非不分，搞不清矛盾是如何产生的，更不清楚该如何终结矛盾。你妈是矛盾制造者，你是矛盾传播者、扩大者！你们家从老到小，一家弱智、一家糊涂蛋！”
“咱别闹了行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丁点儿小事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你还觉得是我在闹？如果你这糊涂不是装出来的，我告诉你，你家茅坑里的蛆脑子都比你好使！”
“我怀疑你大学学的是不是侮辱人格专业？咋那么多句子来侮辱我？”
“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你不具备人类的大脑和人类的思维！”玛妮继续拉着东西往门口走，婆婆上前拦住她，“你到底是要干嘛？好好个家让你搞得鸡犬不宁的！”
“你还有脸说这是一个好好的家？有你在，这个家好不了！你看看你们这个家，个个又倔又犟、自私自利、认知低素质低、一身的吸血体质。你还敢说这是好好的一个家？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没有比你们这个家更糟糕的家庭了！”
“那你当初还兴高采烈地嫁进来？你爸妈姿态那么低，见了我们什么条件都不敢提，生怕要求提多了，我们就不愿意娶你了，好像我儿子不娶你，你就嫁不出去了一样。订婚的时候，你爸说：‘哦，彩礼不彩礼的，无所谓，没房没车也不要紧，想要什么让他们自己去拼吧！婚礼也没必要跟风办得那么豪华，就在村里请个大厨，把重要的亲戚朋友一请，办几桌就行了，免得给你们增添负担。我们这边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两个孩子能好好过日子，我们就满足了。’你爸为啥什么要求都不提，还不是觉得你不值吗？说实话，你爸把你嫁过来，就是让你来过苦日子的。因为你爸当初跟我说：‘玛妮能吃苦，她不怕吃苦，穷人家的孩子嘛，什么苦都吃得了！所以我跟她说，你公婆劳累了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挺不容易的，让她来了婆家有点儿眼力价儿，多帮着公婆干点活儿，好好孝顺公婆。’这些可是当初你爸妈亲口对我说的，难道你忘了你爸对你的教导了吗？忘了你来这个家的使命了吗？”
“我爸共情你们，觉得你们苦觉得你们累，那你去把我爸接过来，来孝顺你们吧！我已经清醒了！人生后半场，我不可能再做那个傻瓜蛋子、二愣子了！”
“你看你们吵着吵着就又偏离主题了！”杨益迦插进来说，“玛妮，这次吵架的起因是你拉这些东西。你说一下你这是要干嘛？”
“杨益迦，你可真是你妈的好儿子！除了我，你们可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在你妈贬损我的时候，你不愿意站出来，你一句话都不愿意替我说！眼睁睁地看着你妈欺负我，你却在那儿表现得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今天的样子！既然如此，那从今天起，咱俩就‘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对方瓦上霜。’我要干什么，我要去哪儿，你也别管！你也别跟着我，你就留守在村里跟你妈过吧！至于咱俩，能过过，不能过算了，房子也别买了，看起来也不需要了，省得咱俩离婚的时候分割起来麻烦！”
“你看你又在置气！”
“我没置气！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你说咱俩之前感情都挺好的，我对你怎么样，你也知道。怎么回来几小时，就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变成这样？是谁在咱俩的感情中间搞破坏？你心里不清楚吗？老人无德，家庭不和。如果你爸妈有点儿德性，咱俩的感情会在几小时之内发生剧变吗？你妈在克你，她往死里克咱俩！你还不明白吗？”
“你少在我儿子面前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婆婆急眼了。
“如果我是挑拨，你急什么？你害怕，是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儿子糊涂，看不清你的真面目！我不糊涂！我告诉你们一个刚才我恍然大悟的道理：在一个家庭中，无德的老人都是子女的克星，而且最听话的那个往往是被克的最厉害的那个！被克得事业不顺、夫妻感情不和，甚至被克得短命早死！王梅芯，你要是怕你儿子好，你就使劲地作吧！这个家迟早能被你作散！”
“你闭嘴吧！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婆婆的瞳孔被烈焰烧红了。
“哎呀！你们别吵了！有话咱好好说行吗？”
“不用好好说了！从现在起，咱俩大路朝天各走两边吧！你要是愿意去离婚，咱俩现在就去扯证，一秒都别耽搁！”
“你至于吗？多小一点儿事儿，就能扯到离婚上！”
“离就离！像这种穷人家的女孩子，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咱们县城有文化的大龄剩女光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你今天离婚，后天就能结婚！”婆婆拍着胸脯笃定地说。
“哎呀，妈，你别说这些了，我不想离婚！上午在高铁上，我俩还像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你躺在我的怀里，我剥着瓜子儿喂你。怎么才几个小时就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儿子，你怕什么？你刚才还跟我和你爸说，你有一千万就可以和她离婚。”
“是吗？杨益迦？你娶我是因为你没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跟你要？等你有钱了，就要换老婆了是吗？”
“哎呀！妈，你胡说什么呀！我从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也没说过那样的话！”杨益迦急得脸白一阵红一阵。
“你果真没说过吗？难道你妈冤枉你了？”
“他说过，我没白说！”婆婆坚定地替儿子做了回答，又转向儿子，“哎呀，儿子，你怕她什么呀，瞧你那战战兢兢的样儿！咱家要是有一千万，咱能娶她？这不是很现实的问题吗？有什么不好面对的！”
“既然这样，也不用过了，麻溜点儿散伙吧！”玛妮要朝门口走，婆婆手里依然拖住袋子不让她拿。玛妮气急了，回屋拿了一把菜刀出来，“王梅芯，我要回我妈那儿去，我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本来这些东西我都是给你买的，我想着等去我妈那儿的时候，我再给她买一份。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很显然，你们这两个老家伙的德行是配不上这些好东西的！所以我要全部拿走！我就是喂了狗，也不给你们！你再跟我抢，我剁了你的手！”玛妮真的挥起刀做了个向下砍的动作，婆婆反应敏捷，赶紧将手抽离。关键时刻，公公又跑出来了。他一直窝在屋里，虎视眈眈地望着屋外的一切，发现自家人要吃亏了，立马就蹿了出来。“你们看看，这就是穷人家养出来的人，动不动就情绪失控，像个泼妇一样。我们可从没见过祥云像你这样气急败坏！”
“你们觉得祥云好，那赶紧让杨益迦去跟我离婚，你们再给他娶个祥云那样的。我看看有两个厉害的儿媳治着你们，你们还能活几年？”
“要真有祥云那样的两个儿媳妇，我们老两口肯定能长命百岁、活到一百二十岁，因为我们心里高兴！”
“行！那你们现在就去给他找，今天找到了，明天就结婚！做不到，你们就遭雷劈！”
“看看这是娶了个什么玩意儿，一开口就是诅咒，跟毒蛇一样！”
“我说话再毒，也没你们做得事毒！你们就是两只恶狼，我孝顺您们、把你们喂胖了，你们张开血盆大口就来咬我！”玛妮突然伤感得想哭，但她还是极力地忍住了，哭就意味着自己是个弱者，在这家人面前，她决不能再示弱了！否则他们能闻着血腥味儿要了她的命！她必须顶天立地、铜手铁臂般的强大。“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我念了十几年书，一路上那么苦那么难，鲜血淋漓地从农村杀到城市，最后好日子没过上，却沦落到了让两个没素质、没道德、没良心、没文化、认知极低的穷鬼站我头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我跟你们吵架，是自降身份！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内耗了！”
玛妮之前注意到下房的锁就放在门口的窗台上，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一边吵一边把三个人引到了下房的门口。门大敞着，玛妮趁他们不注意，手疾眼快地将他们推进门里，然后又动作飞快地从外面将门闩上，上了锁，然后将钥匙装进了自己口袋。
公婆在屋里气得嗷嗷叫。
“你这是要干嘛？”杨益迦被整懵了。
“为我拿东西清除障碍！”
公婆让杨益迦救他们出去，杨益迦跟玛妮要钥匙，玛妮不给。“你就让他俩在里面待一会儿，让他们消停一会儿，不是对他们也好吗？又不会死！等我拿完东西了，走了，再放他们出来！”
“好吧！省得你们一会儿又打起来！”
玛妮在公婆的骂声中，将上午买回来的东西全部转移到了大门口。“你还真要全部都拿走啊！给我爸妈也留点儿吧！”
“不留！绝对不可能！你非要留，那咱俩就去离婚！”
“你别总拿离婚说事儿！咱俩一直都过得好好的，离啥婚？”
“在今天中午之前，我也觉得咱俩一直都过得好好的，可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好吧好吧！都给你妈，还不行吗？”
网约车来了，两人把所有东西丢进后备箱。玛妮上了车。
“老婆，你把下房的钥匙给我，要不然一会儿他们怎么出来！”
“钥匙我可以给你，但是得等车开走了，你再给他们开门！要不然他们又要来跟我抢东西！”
“那不行！我也要跟你一起走啊！我走了，我还怎么给他们开门啊！我现在就得给他们开啊！”
“你干嘛跟我一起走啊！你留下吧！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多余的，我走就行了！”
“哎呀老婆你别赌气了！我肯定要跟你一起走！你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可是我想一个人！我不想看见你在我眼前晃荡了！再说了，都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还捆一块儿干嘛啊？”
“我才不离婚呢！打死我也不离！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都要跟你粘在一起！”
“不是你爸妈重要吗？你不是向着他们吗？”
“我嘴上向着他们，心里向着你呀！老婆，你别揪着今天的事不放了，我今天可能做得不好，但是我以前一直表现很好啊！一有空就给你做好吃的！唯你马首是瞻！我不得继续跟着你为你服务吗？求求你了，原谅我吧，啊！”
玛妮想了想，“那你先不能放他们出来！你把钥匙放在门口窗台上，等会儿车开了，你给你那个什么亲戚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帮你爸妈开门！”
“那怎么行啊？那他们多没面子啊！”
“你不同意，那你就去给他们开门吧！我先走了！”
“行行行！同意同意！你等着我！”杨益迦返回去了，他把充电宝、充电器和重要证件收拾进了包里，又到了关着父母的那间下房门口，“爸、妈，东西我先全拿走了，你们需要什么，回头我再给你们买！啊！”他给父母开了门，转身就飞奔着上了车。老两口骂骂叨叨追了出来，可惜车已经开出去几十米，他们望尘莫及。“你看看，你看看，没出息的小子，最后还是向着那个外姓的女人了，简直是脑子坏掉了，也不想想，那个才认识了几年的女人能跟我这个生你养你、跟你有血缘关系、管了你三十多年的亲妈亲吗？”婆婆气愤地跳起来拍着大腿，手指着车尾扬起在天边的那抹转瞬即逝的尘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