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妮立马拉着丈夫就要上娘家去。
“进家吃了饭再去吧！我这会儿也饿了！”
“我不想吃！你妈摔摔打打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想看！”
“哎呀，你别看不就行了！我妈的个性就那样，她天生不爱做家务，也超级不爱做饭，觉得那耽误她去打牌了。所以经常一做饭就发脾气。本性使然，她又不是针对你的！”
“她就是针对我的！益彤每次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你妈都不嫌烦，给他们做吃做喝的。就咱们回来了，她甩个脸子！噢！不，要是你一个人回来，你妈估计也会笑脸相迎。这次回来她不高兴，是因为你带我回来了，人家不想见儿媳妇，唯独不想服务儿媳妇！”
“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人家以前对你还行吧？”
“那是因为以前我是她的财神爷，我给她钱、带她吃喝玩乐逛，比你们几个子女对她都尽心尽力，所以才换来她对我的一点好。你看这两年，咱们花钱的地方多了，就没怎么给她花钱了，她一下就暴露出本性了，一下就变得不待见我了！”
“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势利！”
“她就是那么势利！”
“你进去不进去？反正我肯定是要吃了饭才走的！你要实在不想吃，我也不勉强！你就坐那边那块石头上等我。”杨益迦等着妻子给他回答，等了两分钟，都没等到妻子吱声儿，于是转过身径直走向东屋。走近堂屋时，母亲的话语传进了他的耳中，“不用叫他们，爱吃不吃，不吃才好呢，省得我伺候！”
过了一会儿，杨妈将一把筷子往桌上一丢，懒懒地道：“吃吧！”
桌上摆着的三个菜都是玛妮刚才准备的，一盘切好的熟牛肉、一碟小菜，还有一碗玛妮擦好的黄瓜丝，杨妈往上面淋了些醋和酱油、撒了一股盐，搅拌了几下，就成了。杨益迦指着黄瓜丝问：“不倒点儿油吗？”“家里的香油用完了，我可懒得再烧油泼了，就这样凑合吃吧！填饱这个烂肚子就行！”
杨妈刚在板凳上坐下，就又站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盘剩菜——炒西葫芦片，放到了桌子中央。那盘剩菜是前一天中午的，一看就是酱油倒多了，像农村大汉黑黝黝的腮帮子。
“你媳妇不来吃吗？”杨爸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杨益迦“嗯”了一声。杨妈站起身，朝窗外的大门口看了一眼，啥也没说，便坐下开始吃了。
杨爸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你去叫叫你媳妇吧！”
“哎呀不用，吃饭还得请吗？”杨妈用语言阻止了儿子，“小心哪天惯出毛病了，可比神仙都难伺候了！”
玛妮在大门外站着，想着屋里三个人大快朵颐的情景，心里越来越气，于是双脚捣地一般地捣进屋里。看了一眼餐桌，问婆婆：“您可真会省事！要么是我买回来的现成吃食，要么是我搞了一半快搞完的。现菜您是一个都不做啊？”
“够吃就行了！做多了最后剩下也是浪费！”
“对！现在不是流行光盘行动吗？反对浪费，提倡节约。”公公抬手指着挂在墙上的苫着布的电视。他平常看的新闻多，所以说话总能和政策结合起来。
“别找理由了！你是觉得我不配让你再给我炒一个新的菜吧？就只有祥云和益彤值，是不是？祥云每次回来，你就是再不情愿，也会烧两个她喜欢吃的菜。只有我，你觉得我不配！”玛妮的眼神恨恨的，“好！那我觉得你们也不配！”她同时出动两只手，将那盘熟肉和小菜端离了餐桌，“这都是我买的，我拿走了！”
“什么你买的？这是我儿子买的！”婆婆把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拍。
“还真不是你儿子买的！买这些的时候，都是我用手机付的款！”
“那也是用我儿子的钱，你想想你自己都多久没上班，多久没收入了？你手机里的钱不也都是我儿子挣了转给你的吗？”
“还真不是！自我辞了工作，一直花的是我自己以前攒的积蓄，你儿子一分钱都没给我转过。”
“那也是夫妻共同财产，有我儿子一半！婆婆站起身去抢那两盘菜，玛妮一闪躲，一块牛肉掉到了桌上。婆婆捡起来塞进了嘴里。
“你买的我们就不能吃了吗？”愠怒在公公的脸上蔓延。
“是！我就是不想给你们吃，你们不配吃这么好的肉！”
“看看，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公公婆婆同时将目光抛向了玛妮，“这现在我们身体还硬朗着呢，她就这么对我们了！等我们不能自理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虐待我们呢！”
“你们放心！你们现在敷衍我，等你们不能动的时候，我也会敷衍你们的！到时候我连你们的病房都不会去，你们连被我虐待的资格都没有的！”
杨益迦发话了：“玛妮，咱回来了就好好吃个饭，你是闹什么呢你？”
“杨益迦，是你爸妈先对我不公的，我提出异议这没问题吧？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我稍微反抗一下，你就立马跳出来加入他们的阵营，你们三对一，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是外人！对……我是外人！你们一直都把我当外人，我也确实是个外人，是我自己这个臭傻逼脑子糊涂，一直没有认清这一点，一直没有把自己摆到外人的位置，一直还傻不拉几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个家庭成员，还打算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全力以赴！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好！我今天总算是认清这个现实了，我以后要是再对你们好，天打雷劈了我！”
“没人要求你对我们好！你嫁进来之前，我们的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嘛！你嫁进来后，我们的生活又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呢？确实没有啥变化，跟原先一模一样。所以说，这个家，少个你多个你，都没啥影响的，就像把一杯水，倒进汪洋大海里，能感觉得到吗？大海会感谢那杯水吗？你的那些付出留下一丝痕迹了吗？你给我们买的吃的喝的，不早就吃下去变成屎尿了吗？再说，你为啥对我们好，还不是因为你嫁给我儿子了，想让我儿子对你好一点，想让我们对你好一点，你不也是有私心的吗？否则你能无缘无故对我们好吗？我们早就看清了这个事情的本质。所以，你不要老是觉得你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就觉得自己很伟大，等着我们去回报你、感谢你。谁家过光景不是这样？你给家里花几个臭钱，就想让全家人把你当佛一样供起来？你咋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呢？人家哪个儿媳妇不给婆家花钱、不对婆家人好啊？说实话，虽然你加入我们这个新家庭了，但是你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咱们碰面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就一个多月，所以咱们也没有长期相处所处出来的深厚感情，所以本质上我们还是陌生人，再说直白一点儿，本质上你就是个客人，那客人上别人家拎些吃的喝的、讨主人家欢心不是很正常的吗？”婆婆两手往开一摊，“你别嫌我说的话不中听，我这人就是爱说大实话，可能让你不高兴，但它就是事情的本质啊！我说着这些也是想点醒你一下，让你不要总觉得我们欠你什么了！这样大家都坦然、都轻松！”
婆婆和公公虽然没读几年书，但是二十几年来一直喜欢看各种电视节目、听小说，积累了不少的词汇和表达句式，因此口头表达能力远远地超越了一般的农民，尤其是在吵架的时候，说出的话既有逻辑，又不乏文采。
“郑玛妮，咱别闹了！”杨益迦说着把两个盘子从妻子手中抢下，放回了餐桌。
“你干吗？杨益迦？你们杨家是连点肉都不舍得给儿媳妇吃吗？”玛妮质问道。
“你吃可以，但是你别全拿走啊！”杨益迦说。
“好！你们吃！我还不想吃了呢！”看到公公婆婆用筷头将盘子里的每一块肉都临幸了一遍，玛妮瞬间没了胃口，她又去取来一块牛肉，放在菜板上切。婆婆连忙说：“够吃了！不用再切了！多吃点儿馒头！” 玛妮怼道：“一盘牛肉，我还没动筷子呢，就被你们吃掉一多半了！怎么就叫够吃了？是够你们吃吧？”她切了一块牛肉，全盛进了自己碗里，又去给自己夹了一些新的小菜。婆婆不高兴地直朝着她碗里望。“这些都是我买的，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到撑为止！”玛妮可开心了，此刻，她只觉得婆婆越不痛快，她就越痛快。
“跟没吃过饭一样！”婆婆小声地蛐蛐。
“是你们没吃过饭吧？筷子一个劲儿地在盘子里刨！让别人怎么吃啊！”
“你吃不下别吃啊！”
“你们就是故意的！”玛妮的瞳孔里燃起了怒火，“祥云在的时候，你们从来不敢这样在菜里乱刨，怕祥云叱责你们！你们只敢从最靠近自己的盘子的边缘那里夹菜，你们乖乖顺顺的，也不敢说话，怕祥云说你们把口水喷到菜里了。你们明知道我也特别反感你们刨菜，你们刨过的菜，我一口都不会再吃了。你们却故意在我面前疯刨，为的就是恶心我，逼着我一口别吃，你们好多吃点！你们对待祥云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两副嘴脸！你们就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
“人各有命，你不要老拿你和祥云比！祥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人家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从小没吃过苦，我们肯定得迁就着点儿、细致点儿！你是穷人家长大的，什么苦都能吃得了，所以我们就将就点儿。”
“听听，这是你们自己说的，对祥云是迁就，对我是将就。你们说得貌似有点儿道理，我是穷人家的姑娘，你们也是穷人家，你们老两口都吃了快60年的苦了，拿你们就更能吃苦了，对于你们来说，吃苦跟吃饭似的，没什么区别了都。所以我和杨益迦以后也不用对你们细致，不用对你们好，不用给你们钱，也不用给你们买东西，反正你们吃得了苦！对于你们来说，剩饭剩菜就跟山珍海味一样！所以，还给你们吃啥牛肉呢？”说着，玛妮把桌上的牛肉和小菜又拿走了。
“你又要干嘛？咱能好好吃个饭吗？”
“这肉和凉菜是我买的、我切的、我装的盘，现在我非常饿，我要全部吃掉，这没问题吧？”
杨益迦思忖了几秒，问：“你刚才不是又切了些牛肉吗？”
“不够我吃！”
“行！只要你能全部吃掉，你可以拿走！但是你不能自己吃不了还霸占着不让别人吃！”
“放心！我吃得掉！”玛妮说着将被公婆刨完的肉和菜全倒进了另一个小碗里，端到院子里去喂了狗。“喂人都不如喂狗！喂了狗，最起码它还能冲我摇尾巴以示感谢呢！”
公公婆婆一直盯着儿媳的举动，看到她的所作所为，一下就炸毛了。公公冲到院子里，要去揍儿媳，被杨益迦拦下了。“什么败家玩意儿，不给人吃给狗吃！”婆婆也嚷着不断地靠近，想去抓扯儿媳。杨益迦赶紧松开亲爸，又去拉拽亲妈。就这样，他疲惫不堪地奔波于两人之间。
“我买的东西，我想给狗吃就给狗吃！我不给你们吃，是因为你们连个狗都不如！”玛妮吼叫着。
“你快少说两句吧！少说两句能死啊！”杨益迦冲着妻子怒吼。
公婆如脱缰的疯马不停地往玛妮身边奔突，一副要鱼死网破、决一死战的样子。杨益迦只好一只手扯住亲爸，一只手扯住亲妈，竭力地将他们控制住。
“你们有什么好激动的！我自己买的东西，连给谁吃我都决定不了吗？”
“你浪费的是我儿子的钱！我心疼我儿子！”
“你以为你儿子是亿万富翁啊！他口袋里总共才几个钢镚儿啊！我开画室那几年，我的收入是你儿子的五倍！你儿子花的钱是我的还差不多！自从我嫁了你儿子，你就觉得我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就都是你儿子的了！所以你们像水蛭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吃肉！我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我彻底觉醒了！我被你们吃干抹尽的日子彻底结束了！以后，我会用你们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你们！我不会再做你们眼中的软柿子，我再也不会被你们单方面欺压，既然你们不想过安稳日子，那就相互虐待、相互摧残吧！反正我比你们活得久！只要你们欺压我，我就跟你们斗争到底！”
公公婆婆还想嚷，体力却不允许了，他们实在顶不住大太阳的暴晒，他们直感到头晕，有些站不稳了。杨益迦趁着二人战斗势头减弱，赶紧将玛妮推出大门外去，“你先在外面待一会儿！等局势缓和了，再进来！”杨益迦说着把大门朝里反锁上，将钥匙藏在身上，然后又去将父母劝进屋里去。
杨爸往板凳上一坐，比刚才清醒了一些，他愤怒地甩开儿子的胳膊，“看看你娶了个什么东西！她都那么过分了，你不去收拾她，却在这儿劝我们！你脑子糊涂啊！”“是啊！这要是在旧社会，女人敢在婆家忤逆，早就被男人打死了！”杨妈说。
“哎呀！爸呀、妈呀！我求求你们了！可别再点火了，你们非得把我的小家整散了才高兴吗？”
“散了就散了！我看你一个人过也比跟她一起强！女人多的是，还怕找不到下一个吗？找不到就单身！回来跟我们一起过！有什么可怕的！”
“等我最少有了一千万，你们再说这种话，现在这情况，我连个房子都买不起，你们把这个给我搅黄了，我上哪儿找下一个！”
“那你赶快给我挣够一千万，把这个给我换了！要不然我和你妈绝对活不长！”
杨益迦给爸妈兑了两杯淡盐水，让他们灌下去。“爸、妈，你们还没吃饱呢吧！别生气了！不值当的！牛肉买了好几斤呢，你们想吃，我再给你们切点儿去！小菜也还有！”很快，他就又端来了两盘。
“赶紧吃吧！要不然一会儿又给你喂了狗了！”杨爸用筷子敲着碗沿儿，提醒杨妈道。
两人骂骂咧咧、喧喧叨叨地吃了起来，通体的怒气这才一点一点地散开去。
杨益迦见稳住了一方，连忙又跑到大门口去找妻子去。
玛妮正坐在黄土地上，双手捂在心脏的位置，身体一颤一颤地抖。
“你说你跟他俩置气干吗？就是再不高兴，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吗？”杨益迦说道。
“这句话，你怎么不去跟你爸妈说去！他俩怎么不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好一点！哪怕是做做表面文章、装一下也行！你认为是我的错，对吗？二话不说就来怪我！对吗？”
“他们俩没多少文化，距离现代文明比较遥远，你是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大学生，你得体现你的高素质啊！”
“我寒窗苦读16年、接受了高等教育，为的就是具备来你家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素质？你家是什么豪门大户，值得我如此卧薪尝胆？杨益迦，你搞错了，我作为新时代的女性，花了十几年的青春接受新式教育，为的是在面对凌辱时，有随时翻脸的勇气、随时掀桌子的魄力、揭竿而起的实力和另起炉灶的能力！”
“唉！看来女人受教育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意识容易觉醒、主观能动性太强，不听话、太难搞！”
“杨益迦，你以后每次都会这样吗？”
“啥样？”
“每次吵架，即使是你爸妈的错，即使他们错得再离谱，你也会站在他们的阵营中，与他们结成同盟，与我为敌？”
“我没有与你为敌，我只是觉得他们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咱就别跟他们计较了。他们如果能活到八十岁，也才剩下二十来年儿了，咱就别跟他们较真儿了！一家人争个什么输赢啊！就当是他们对了！那又能咋的？让他们自嗨去呗！咱身上又不会掉一根毛！”
“杨益迦，我跟你结婚，我不指望你能顶天立地，为我赴汤蹈火、开疆拓土，但是当你爸妈和我有矛盾冲突时，让你说句公道话，这不难吧？”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有必要！我从刚来你家时，把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视同血脉至亲，为每一个人付出，对每一个人好，我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导致现在你爸妈觉得我是个软柿子，看轻我的存在，忽视我的感受。这让我很气愤很难受很不舒服，所以今天我想打个翻身仗，让他们能把我当个人去对待！我都不乞求你能向着我，但凡你能本着公平公正的态度，不偏不倚地说句公道话，估计他们以后都不会再在我面前那么过分嚣张了！可是你没有！你和你爸妈站在了一起，你们三个人长枪短跑地对准我狙击！你向着他们！所以，今天这场战役，我失败了，我没有打赢。以后的仗，只会越来越难打！”
“你看你一口一个打仗！老婆，没人跟你打，是你把我爸妈假想成了敌人，在你幻想的世界里，你要去同他们厮杀！”
“还说没人跟我打吗？刚才要不是你拦着，你爸妈能把我活剥生吞了！他们为什么那么厉害？还不是狗仗人势吗？如果你向着我，他们会那么肆无忌惮吗？”
“那你不看看为啥啊？你要是不把肉喂了狗，他们会那么激动吗？”
“那我为啥把肉喂狗啊？你倒是说说啊！”
“我也不知道你为啥拿肉喂狗！说实话，对你的这个行为，我也挺生气的！咱们赚点儿钱多不容易啊！咱们的钱都是一分一分攒下的，你能拿着牛肉去喂一个畜生，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啊！”
“因为你爸妈对我太过分太不好，所以我不想给他们吃我买的肉！这很难理解吗？要是你爸妈能给我跟祥云一样的待遇，要是他们把当我当个人，我能那样干吗？”
“他们把你当啥你都不能拿肉喂狗！卤牛肉那么贵，我都不舍得买着吃，你能那样糟蹋？”
“我知道了，我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玛妮的嘴角微微抽动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眼尾堆着说不尽的疲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