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妮到小区外买了两个烧饼,走到小区东侧的健身广场时,突觉眼前发黑,之后往地上一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旁边有人迅速帮忙叫了120,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对玛妮展开了急救。等她再次醒来时,消毒水的气味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床上,冰凉的输液管连接着手背,葡萄糖溶液正一滴滴注入血管。杨益迦坐在床边,握着她的另一只手。玛妮愣了一下,才恍惚想起晕倒前的情景。
两人正要说话,看见医生进来了。"醒来了?你这属于妊娠剧吐导致电解质紊乱,血糖只有2.8mmol/L。"医生指着化验单解释,"孕酮水平升高抑制了胃蠕动,长时间未进食引发低血糖休克。"化验单上,尿酮体 的检测结果被医生用红色记号笔圈了出来,"现在孕妇处于高风险状态,突然起身都可能引发体位性低血压,所以现阶段需要特别注意,需要有家人24小时陪护!" 医生说完离开了病房。
“老婆,你这次太危险了,我越想越后怕!幸亏你在是公共场合晕倒的,有好心人帮忙叫了救护车,要是在家里晕倒,就你一个人,我都不敢想会怎么样。这次,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了!我给你三个选择:1.我辞了工作,寸步不离陪着你,直到你生产完、坐完月子。2.我花钱雇个人,寸步不离跟着你。3.我把你送回老家,要么回我家,要么回娘家。4.让你妈或者让我妈来照顾你。”
“可别提你妈了!能请得来吗?”
“那你说怎么办?我说的几个选项,你必须从里面选一个!”
“我寻思让我妈过来也不行,大城市的房子,厨房、卧室、客厅都挨着,一做饭,油烟味儿飘得到处都是,我闻到了就要吐。还是回老家比较好,每个屋子都是分开的。做饭的时候,我可以待在远一点儿的那个屋里,就闻不到油烟味了。”
待玛妮的身体状况稳定后,便办理了出院手续。一回到家,杨益迦就给岳母打了电话,告知其玛妮晕倒的事。
“妈,我请了三天假,后天就又得去上班了。一会儿我收拾好了东西,租个车就把玛妮送回老家去。”
经过5个小时的车程,当天晚上8点,杨益迦所驾的车停在了岳母门口。
大门朝里反锁着。杨益迦用力地敲门。岳母闻声出来,开门看到是女儿女婿后,吃了一惊。“益迦打电话说要回老家,我还以为是回玛妮婆婆那儿呢!”
玛妮什么都顾不上说,她踉跄地扑到大门侧面的院墙边,几个小时的高速颠簸让她的胃像被拧紧的抹布,她扶着墙呕出了几股酸水,沿途勉强咽下的干馒头渣子也被她喷了出来,嘴里酸苦混合的味道又加重了她的恶心。“水!水!”她朝丈夫大叫着。丈夫急忙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把嘴里的秽物漱掉后,才感觉好受了一些。杨益迦先把她搀进了屋,又出去把后备箱大包小包的行李拎回去。
爸正靠着墙耍手机,看见女婿,问了一句“回来了!”便继续看他的小视频。
“怎么没回你婆婆那儿啊?”妈拉了个板凳坐下,“你们回来了,应该先回去看看你公公婆婆。”
杨益迦说:“妈,我这次回来时间比较紧,我明天下午就得返回河北去,把租的车还了,明天晚上还得返回北京去,因为后天一大早就得上班。时间不充裕,这次回来没空回我爸妈那儿去了,所以就直接来您这儿了。到了我爸妈那儿,玛妮也不习惯,在您这儿,她心情会更好一些,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我感觉还是在男方家养胎比较好,关于这些,咱们老家都是有规矩有讲究的,不能乱来!正好有车,益迦,明天一早,你拉着玛妮回你们村儿去,我陪着她去。先在婆家住上一段时间,想在娘家住的话,等确定胎儿情况稳定了,再回来也行。这样,两家轮换着照顾也不至于太累!”
“妈,你干嘛老是想让我去我婆婆那儿啊!我都明确跟你说了好几次了,我不想去他们村里去!我去干什么!每天跟我公公婆婆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有什么意思!让您照顾我一段时间就这么难吗?我就差跪下求您了!您到底有什么为难的呢!”
“妈不是不想让你在娘家住,妈是害怕呀!你现在怀孕才四五十天,胎儿情况还不稳定,也不知道胎儿发育得怎么样,万一出个啥事,我和你爸该怎么处理啊!到真出事的时候就晚了啊!”
“妈,您终于说出您真实的心声了!原来您是怕我在娘家流了产,怕我在娘家见了红,怕我给娘家带来厄运带来不幸!我都没想到您一直担心的是这个!您可真是我的好妈妈啊!我前面的两个孩子都流掉了,我经历了两次残忍至极的、没打麻药的、让我痛不欲生的刮宫手术,我身体上心灵上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您从来不去想象,却在这里想象着一些可怕的事情可能要发生在我身上。前两次坐小月子,您说女儿不能在娘家坐月子,否则不吉利。我说服我自己去理解您,身心上再苦再难,我都没有回来。这次我才刚怀孕,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我怀一次孕多难啊!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你们所有的人,不仅不替我高兴,还把我当个炸弹,怕我让你们摊上事!照顾我,就这么简单的添双筷子添只碗的事,你们也嫌麻烦,怕我回来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娘家和婆家,都像踢皮球一样,把我踢来踢去的。好像照顾我能让你们扒层皮、能让你们下地狱遭受油煎火炼、让你们万劫不复一样……”
“闺女啊!那些都不是妈的想法啊,家里有你弟媳,妈也没办法啊!咱们这里就是这样的风俗传统,有儿子的家庭,在这方面都得有所顾忌啊!”
“别总拿我弟媳妇儿当借口当幌子!朵林她比你们善良多了,她可没你们这么多鬼心眼儿!她跟我说过好几次,她不在乎那些,嫁进咱们家之前,她都没听说过那些封建迷信。前两次,她就主动跟我说;‘姐,你想在哪儿坐月子就在哪儿坐,我不讲究那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朵林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是你们自己在意!觉得我会克你们!会影响娘家的气运!”
“你别信朵林的假慈悲!她嘴上说不在乎,心里真的不在乎吗?人家就是跟你说个客套话、场面话,你就信以为真了?如果你真的在娘家坐了月子,到时候你弟弟家万一碰上了什么小灾小难的,看看他们心里怪不怪你!你别看朵林现在说得云淡风轻的,到时候被蚊子叮个包也得怪到你头上!”
“朵林的人品没您说得那么差!即便是她真的会往我头上怪,您有必要在意吗?您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心疼,却把责任往儿媳妇身上推?”
“我这不是为你们兄弟姐妹的和睦,为大家庭的和睦嘛!”
“我看是为您省事吧?人家别人的父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吗?我高中同学罗芸,你们也认识,去年怀二胎,父母一听说,怕婆家人照顾不好,立马就把她接到娘家了,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照顾着,一日三餐,精心搭配,饭菜顿顿都不重样儿。她一点孕反都没有,父母照样无微不至地呵护,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出门都有随从,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生产完,她父母又担心她婆家伺候月子伺候得不好,怕她在婆家受一丁点委屈,于是直接开车把她从医院接回了娘家,娘家父母亲自伺候月子。再看看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婆家让我上娘家,娘家让我上婆家,赶瘟神似的。我要是那天是自己在家晕倒的,我现在肯定已经死了,你们永远都见不到我了。我要不是因为孕吐严重、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回来向你们求助!我实在是太心寒了!我就不该回来!我发誓以后不论多么艰难,我都自力更生,绝不会再麻烦你们!我就当我自己是个孤儿!就当我自己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玛妮说着冲到了院子里。
杨益迦和妈紧跟了出去。
玛妮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望着黑色的夜空。妈看她并无过激的行为,便回屋里去了。爸还在刷手机,他后背靠着墙,脸上挂着笑,时而咧嘴笑,时而微笑,他沉浸在手机里,仿佛女儿女婿不曾进来过,仿佛之前母女之间的对话也都不曾有过。杨益迦扯着玛妮的衣袖,让她进屋里去。“别管我!我想在这儿站一会儿!”玛妮说。杨益迦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去院子东墙角的茅坑解大手去了。等10分钟后,他方便完出来,发现玛妮不在院子里了,进亮灯的那间屋里看,人也不在。
“妈,玛妮哪儿去了?”杨益迦问坐在炕上的丈母娘。
“啊?没在院子里吗?刚才不是在院子里站着吗?”
“没有啊!我上厕所前,还见她在菜畦旁边站着!”
“那她是不是出大门外头站着去了?我刚才听见开院门的声音。”
“刚才开院门的不是您和爸吗?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也听见了。”
“不是啊!我俩一直在炕上坐着都没动啊!这妮子,这黑布隆冬的,咋上大门外站着去了?你快去看看!”妈着急地挪到炕沿边儿上,把稍远的两只鞋用脚勾过去,趿拉上。
杨益迦慌忙跑到大门外去,穿过黑暗朝着四面八方张望。四下里都看不到人影儿,他慌了。
“玛妮也不在大门外!”
妈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听女婿这么说,立马折到黑灯的那几个屋里去看了一下,女儿也不在。她又打着手电把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连同茅房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到女儿。
杨益迦拨响了玛妮的电话,显示无人接听,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结果还是一样。
妈跑回屋子里,对爸说:“别看手机了!快去找找闺女吧!她肯定是刚才听了我说的话,赌气,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放心!死不了!这黑天半夜的,她能跑哪儿去!”
看到爸指望不上,妈和杨益迦绕着院子和大门周围又找了好几圈,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大声地喊着玛妮的名字,回答他们的却只有那深不可测的黑。
“哎呦,老天爷哪!今儿个天这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招呼也不打,上哪儿去了?这可怎么办呢?”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您先别急,我再联系一下玛妮!”
无数个电话拨出去,无数条信息和语音发出去,如泥入海。
此时的玛妮,在距家门100多米的西侧的一道破败低矮的土墙下坐着。妈和丈夫的声音一次次地飘过土墙这边来,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她不想理他们,不想让他们找到她,便把手机调了静音,一声不吭地躲在墙角下。听到妈在夜色中的哭声,她一下心软了,打算站起来回应,可想到妈先前说的那些狠心的话,她的心一下又硬了起来,隐在墙后,岿然不动。听到丈夫喊声里透着的急切和无助,她的心又软了一下,可是想到公公婆婆的冷漠无情,她又恨起婆家恨起丈夫来,她忍着没站起来。她不想理婆家人,也不想理娘家人。
听到妈和丈夫的声音飘远了,她这才站起来,穿过黑黢黢的夜色,朝着公路的方向走。
玛妮一向都怕黑、怕鬼,在往常,她是绝不敢在阒寂无声的乡下小道上独行的。而此刻,她只想逃离娘家,娘家比这夜色更寒冷、更令她恐惧。
靠着手机手电筒的微弱光芒,她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又拐上了另一条小道。她打通了高中好友的电话。
“唐璇,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去你那儿住一晚?你方便吗?”
“你回老家了吗?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妈村里。”
“你怎么了?我听着你声音不对劲儿!你刚才哭过?”
“我现在不想说,我想见了你,再跟你说!”
“可是我这两天不在家,我带着孩子上我婆婆家了。”王璇的婆婆家在外市,“这样……我看看能不能再找个人过去接你!你等我电话,顺便发个定位给我!”
过了一会儿,玛妮接到了王璇的电话,“你站那儿别动,等个二十多分钟就会有人开车去接你了,我已经把你的定位和电话都给了他!他一会儿要找不到你的话,会打你电话的!你注意接听就行!”
“你找的谁来接我啊?”
“我先不告诉你,你认识的,等他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底是谁啊!你先告诉我!可别神神秘秘的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一会儿怎么敢上他的车?”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都告诉你是熟人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能把你卖了咋的?”王璇又一再问玛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经不住她的追问,玛妮讲了她怀孕以来的近况和当前在婆家和娘家所面临的现状。说着说着声音便有些沙哑。
王璇一边安慰好友一边替她打抱不平。
过了一阵儿,玛妮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两个男孩交替的哭声,听起来哭得很凶,十多秒后,哭声突然戛然而止,再一看,通话断了。她知道好友忙孩子的事儿去了,王璇生的是一对双胞胎男孩。
玛妮独自站在乡间小路的边缘,四周只有虫鸣和偶尔掠过的风声。夜色微凉,将她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远处偶尔闪过的车灯让她心跳加速,却又在消失后留下更深的失落。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衣角,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树影晃动,她都屏住呼吸,直到确认那只是风的把戏。她反复默念好友说过的"二十分钟就到",却觉得每一秒都被拉长到了无限长。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两道雪亮的光柱像利剑般劈开黑暗,由远及近地射来。她的脊背瞬间绷直,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引擎声越来越近,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当刺目的远光灯突然转为近光时,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模糊看见驾驶座里晃动的黑影。
车在不远处停下了。车门打开的瞬间,她的呼吸几乎停滞。那个身影裹挟着夜风快步走来,路灯在其肩头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有点冷吧?"暖融融的询问声响起时,她才发现自己紧咬的牙关已经发酸。"傻站着干什么?快上车!"
“你是……” 玛妮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在弄清对方身份之前,不敢挪动脚步。
“不认识我了?还是天太黑了看不清?”那人用调侃化解着尴尬的气氛,“我是许侨,你高中同学,还记得我吧?”
记忆一下把玛妮拉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她上高中,许侨一度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有一段时间,许侨特别照顾她,她生病了帮她买药,从食堂帮她带饭,家在县城的他,有时还把她的床单被罩带回自家,用洗衣机洗好,再晾干,然后帮她再带回学校。许侨家是开饭店的,住校的他几乎每周从家里返校时,都会给玛妮带一个她爱吃的菜,红烧排骨或者干炸蘑菇,他独给玛妮带,班上其他同学是没有这个待遇的。高二下半学期,在同班同学孟琦的疯狂追求下,玛妮沦陷,和对方谈起了恋爱,而许侨是孟琦最好的哥们儿。自那以后,她和许侨的关系似乎渐渐疏远了。
许侨的轮廓在回忆中被逐渐描摹得清晰,隔着夜幕,玛妮只觉得面前的他越来越熟悉,一如当年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少年。夜色竟变得有一丝明媚和温暖。
“哦……你等一下,”玛妮走远了几步,再一次拨通了王璇的电话,“喂,是你叫许侨来接我的?”
“对呀!他接到你了吧,你们俩现在在一起呢吧?”
“好!我知道了!”玛妮挂了电话,转头对着许侨,“麻烦你了啊!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玛妮,你看看,你跟我还客气?咱俩虽说十几年没联系了,但是上高中那会儿,咱俩在班上关系还不错呀!只不过是咱们各自上大学后,所在的城市离得远,所以就没再联系了!你不是想去王璇那儿嘛!她有事来不了,我来接你也是一样的!我在县城有两套房,其中一套你今晚可以过去住!”
玛妮只是站在那里不动。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我开车把你送回你妈那儿。二,我带你到县城,把你安置好。你看这乌漆墨黑的,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多不安全哪!”
“行,那你现在带我去县城吧,我不去你家,我自个儿去住酒店!”
两人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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