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父母、服务亲人、帮助他人，玛妮一直把这些排在人生清单的首要位置。所以结婚的前几年，她都从未想过生孩子的事。直到看到同龄朋友的孩子都上了小学甚至初中，直到她先兆流产了两次，她才着急了，希望自己能立刻迅速尽快拥有一个孩子。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输卵管堵塞导致受精卵无法顺利进入子宫着床，即使自然受孕，也容易发生宫外孕。最终，玛妮听取了医生的建议，决定做试管，然而花了十几万，也没能成功。
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玛妮绞尽脑汁地寻找原因。她甚至想是不是因为她和丈夫经济条件太差了，所以没有小孩愿意来投胎。“老公，现在的小孩很聪明的，他们一定是觉得咱俩没车没房，知道跟着咱俩肯定会受苦，所以才不愿意选咱俩当爸爸妈妈。咱买个房吧，我有预感，买了房子，就不会再流产了，买了房子，就能有健康的宝宝来到咱们家了。”
杨益迦虽觉得玛妮的言辞纯属无稽之谈，不过他并不反对买房，甚至他比玛妮还热衷。两人没多少积蓄，北京的房想都别想，只能买邻近北京的周边县市的房子。周末，两人开始频繁跟着房产中介去看房，最终在河北永清县看下一个装修还不错的小两居的二手房。两人把微信、支付宝和所有银行卡上的钱一汇总，发现首付还差7万块。
“要不跟你爸妈借吧！上次跟你姐聊天时，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你爸妈有十五六万存款。”玛妮向丈夫提议。
“真的？我爸妈那么富有吗？你没听错吧？”
“我怎么可能听错！我智力没问题，听力也没问题，又没有幻听，简简单单一句话能听错吗？”
“那太好了！我原本还以为他们没钱，正发愁该找谁借呢！这样吧，我都半年多没回家了，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了。周末咱俩回一趟老家吧，当面跟我爸妈聊聊这个事情。”
“你感觉爸妈会借钱给咱们吗？别回去扑了空。”
“肯定的！毫无悬念！这还用问吗？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愿意把钱借给我，那还会有谁愿意帮助我？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两人趁着周末乘高铁回到了老家的县城。“咱们先去逛一逛，给你爸妈买些吃的再回村去。他们来县城不方便，估计家里都没啥稀罕吃的。咱们去些猪鸡鱼虾之类的肉，再去买些时令的瓜果蔬菜。”“老婆，你真好，还是你想得周到！”“对了，你爸的酒好像快喝没了，我听你爸在群里提起过这个事，咱们再去给他买箱酒吧！”玛妮又补充了一点。杨益迦扳过玛妮的头，冲着嘴和脸蛋猛呷了几口，宠溺地说：“你说我咋娶了你这么好的老婆，啥事都替我想得妥妥当当的！”
两人逛了大半天，买齐了所有想买的东西，打了辆出租车回了村。
大门开着手臂那么宽的一道缝，说明有人在家。两人跑了两趟，把买的东西拎进了家。
玛妮的公婆正躺在炕上睡觉，听到堂屋传来的“咔咔哒哒”放东西的声音，这才醒来。
见儿子儿媳回来了，老两口吃了一惊。“咋不提前说一声就回来了？”婆婆问。
“这不是要给你们个惊喜吗？”玛妮说。
“这有啥惊喜的？突然跑出两个大活人，我都吓一跳。”婆婆看上去只惊不喜，眉梢间隐藏着的不悦逐渐地往脸上溢，她点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呦！你看这都十一点了，又该做饭了，这你们俩回来了，我都不知道该给你们做啥吃，我最愁人多了做饭了，要烧好几个菜，吃完饭洗碗碟也是一大锅，要搞半天，太累人了。你们不回来的时候，家里就我和你爸，我们经常都不用做饭，把剩饭加热了一吃，要么就“咔咔”拍上两根黄瓜撒点盐一拌，再啃两个冷馒头，就算一顿饭了，几分钟就搞定了。”
“您别发愁，我和杨益迦可以和您一起做啊！我们还买了点熟食回来，午饭搞起来很快的，不费什么时间的。”玛妮开解道。
婆婆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像抻开在空中的一张皮，拉得又黑又长。
玛妮把杨益迦拉到院子里悄悄说：“你妈好像不愿意咱们回来啊！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高兴！”
“正常，我妈这个人，她不爱做饭，也不爱伺候人，她每天就想争分夺秒地囫囵着吃点剩饭，剩下的时间躺在炕上刷手机，刷累了睡个觉，然后再去找老姐妹们玩个扑克、唠个闲话、跳个广场舞。这么一套流程下来，一天就愉快地结束了。咱们回来了，她肯定就没那么多时间休闲和玩耍了。”
“咱们又不是老回来，一年也就回来这么几天，你妈都没个好脸色！”玛妮噘着嘴，“我本来是高高兴兴跟着你回来的，这你妈搞得我现在就想走！其实我以前就发现你妈不怎么愿意咱们回来，只不过咱们每次回来的时间短，就那么三五天，所以你妈还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这次为啥这么明显啊？难道是预感到咱们要借钱了？”
“你可别瞎归因了，她又不是神仙，她能预感到那个。”
“哦，我知道了，我终于想到原因了，”玛妮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自从我关了工作室，没有收入了，你挣得又不多，咱俩又要备孕，又筹划着买房子，所以这一年来就没怎么给他们买过东西了，也没给过他们钱了，所以你妈对咱们的态度一下就变了。一定是这个原因！”
“哎呀！你别瞎猜了！我妈有那么势利吗？”
“就是那么势利！你想想，以前咱们回来，你妈脸上起码还有点儿笑意，我能看出她不想做饭，但是她从来没有当着面明说过。这次直接明说了，就是在告诉咱们：以后少回来、别回来！”玛妮分析着，“对，我想起来了，还真是这么回事。”玛妮想起了以前祥云跟她说过的几件事。
祥云嫁进婆家的第一年，有一年中秋节，她和杨益平开着车回村了。婆婆见面第一句话就大睁着眼问：“回来干嘛了？”
“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回来过节啊！中秋节必须阖家团圆啊！您难道不知道今天是中秋节？”
“哎呀，节不节的，咱们家不讲究这个，在哪儿过都一样。你们在县城里过多好啊！想吃啥就买点儿啥。这村里啥都没有，你们都没必要回来！”
“我们这不是怕您和我爸寂寞伤感吗？人家谁家中秋节不团圆啊！我哥不回来是因为离得远，我离得这么近还不回来看看你们、陪你们吃个饭？”
“哎呀！我们不用你们看、也不用你们陪！你们回来了，我们忙东忙西的。你们不回来，我们反而潇洒自在、舒服痛快！别说中秋节了，就是除夕夜你们不回来都行，我们绝对没意见！”
“真的假的？”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了，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吗？”
“噢，那你们可真够特别的，我第一次听说还有父母不想让子女回家的。”
那次，杨益平本来打算多陪陪父母，在家过个夜，看到父母并无此意愿，待到半下午就开车载着老婆走了。
临走前，婆婆把儿子单独拉到一个屋，说：“你看看祥云懒成啥样啊！啥活都不帮我干，我让她给做个拍黄瓜，她都说她不会拍。我让她切，她又说她刚做了美甲，不能干家务。这种姑奶奶，你以后可别再往回来带了，我伺候不动她。你俩凉凉快快、爱上哪儿待就上哪儿待着去，可别回来麻烦我了！你也别觉得你们不回来看这两个老不死的，我们就孤独寂寞冷。我明确告诉你，我们不孤独不寂寞也不冷，你们不回来，我谁都不用伺候，我自由自在潇洒得很！”
“那我们年三十还回来吗？”
“年三十最好也别回来！祥云她妈不是稀罕她闺女、天天盼着她闺女回去吗？这不正好吗？你上你丈母娘家过年去吧！他们孤独寂寞冷，你们去陪他们去！”
自那以后，祥云两口子就不怎么回村里了。
有一年，杨益平得了重度哮喘，病情发展迅速，病得都快进棺材了，想起村里有一个老中医医术高超，便让祥云开车载着他回村里医治。
当杨益平站到他的母亲面前的时候，他像一台破旧的风箱，每次吸气都伴随着巨大的哮鸣音，呼气时拖出长长的嘶鸣，锁骨随着急促的呼吸深深凹陷，胸膛剧烈起伏。剧烈的咳嗽似乎把他的内脏都要震碎了，他的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下去，像条搁浅的鱼，艰难地开合着嘴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气道已接近闭塞。
尽管祥云已经提前给婆婆打电话告知其要回村看病的事，但婆婆还是一上来就问：“哦，你们还是回来了？怎么没在县城的医院看看呢？”
祥云把杨益平扶进屋里的炕上，帮助他躺下，转头对婆婆怪怨道：“你儿子都快死了，你还是不想让他回村里来！你这破屋烂院的，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怕我们挖了你的？你当我们稀罕回你这个婆家呀！”
“我不就问问嘛！我不也是出于对我儿子的关心吗？因为我想着县城里的医疗资源肯定比村里强呀！”
“你可拉倒吧！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吗？在电话里，我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在县城里已经去了很多家医院、找过很多医生治疗过了，全都不见效。杨益平这才想起村里的村医挺神的，想回来试一试。你又不是耳聋了听不见！你不就是怕你儿子回来了会麻烦到你吗？最多也就是麻烦你去请一下医生、给做个饭、煎个药，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他做吗？你是他亲妈吗？”
“你看，我不就是问了一句吗？你就有这么多话出来顶我、歪曲我！”
“这不是歪曲，这是事实！因为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吗？还在这儿跟我耍小聪明！你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懒得跟你解释！”婆婆气得一脚把门踢得关上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力发火？先别想着吵架怎么赢我、怎么对付我了！赶紧先去把医生请来，救你儿子的命吧！”
最后，中医大夫先给杨益平开了七天的中草药。祥云让婆婆快去把药煎了给他儿子喝。婆婆愣在那儿了，问：“啊？你们不拿着药回县城里去啊？县城的楼房家里，有燃气灶，煎药方便。这药也开好了，要不你们拿着药回县城去搞吧？有的医院和诊所有煎药服务，花点儿钱，让人家给煎了，多省事！”
“你还在计较自己的付出？你儿子当前的处境已经到了病入膏肓、命悬一线的地步，我要是带着他去县城再折腾一趟，等药煎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能等得了那么久吗？你想拖死他吗？你让我带着他回县城，他病得这么重，你觉得我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吗？你跟我搭把手不行吗？你总想把他丢给我一个人，你也不想想，你这个亲生母亲都不想管他，却让我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原本是陌生人半道才认识他嫁给他的人去管他，你觉得这科学吗合理吗？”
婆婆被逼到了死角，她没辙地瞪了祥云一眼，这才去煎药了。
等杨益迦服了药，婆婆又问道：“那你们是等彻底治好了再走？”
“你放心，你这破瓦寒窑的，又不是什么豪宅别墅、风水宝地，我们也不想多待！先看看这药管不管用。要管用，我们等喝完了药治好了病就走，要不管用，我们下一站就直接去省城或者北京去治了。”
后来，有一次聊天聊起来了，祥云对玛妮说：“反正我们每次回来，她都拉个大长黑脸，我不管她，她越不让我回来，我就越回来！我就是要让她不舒服！只要她表现出来不欢迎我，我就学她的样子，撅着脖子质问她、跟她吵，而且确保逢吵必赢，把她整得怕怕的。后来嘛，日子就越来越顺当了，她知道我不是盏省油的灯，就不敢再在我面前造次了，当着我面说话小心翼翼的，做饭也越来越用心了，会主动学习并做我喜欢的菜，甚至还会变着法儿地讨好我，生怕惹我不高兴。我呢，我什么时候有需要了我就回来，我才不管她高兴不高兴呢！我是父母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我能把我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我还照顾她的情绪、她的心理？没门儿！”末了，祥云又加了一句总结，“婆媳关系，就是拿捏与被拿捏的关系。要么我拿捏她，要么她拿捏我。我当然选择做那个拿捏者了！一旦把婆婆这种生物驯化好了，后面的日子就顺风顺水了。”
“哎呀！你别瞎想了！”杨益迦打断了妻子的回忆，“我妈不稀罕咱们回来，这也正常。子女多的穷人家都这样，在艰难贫穷的处境下，把一群孩子一个一个地拉扯大，他们早就烦死了烦透了，就想让子女们能独立了就别再烦他们了，一个个赶紧滚蛋、消失！别再让他们付出一丝一毫！你爸妈不也这样吗？我没觉得你每次回娘家的时候，他们有多高兴，即便高兴，也是因为你给他们大量地花钱、大量地满足他们的物欲！你试试你两次不买东西回去，他们立马就拿铁锹把你铲了扔出去！”
“你说得倒是没错，我好像确实一次都没看到过我爸妈因为我回去了而表现得异常高兴。他们倒是对我给他们买的那些东西感兴趣，一件一件地翻着看，不看完不罢休。”玛妮说。
“对啊！你以为咱能跟人家那些独生子女比啊，父母宝贝的稀罕的，恨不得挂腰上。天天盼星星盼月亮把头都盼秃噜皮了盼着他们回去！”
“可是我也见过有很多多子女家庭的父母也盼子女回去看望他们呀！”
“那咱们没遇上，也没办法呀！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选择，谁当你的父母你选择不了呀！我妈就那么个人，她就是单纯不想做饭不爱做饭，她嫌麻烦、嫌累，所以益平一家子和咱们一家子回来了，她就有情绪。益彤回来倒是没事，她喜欢益彤稀罕益彤，毕竟是女儿嘛！”
“你妈可真绝情，偏心得那么明显！怎么单心疼女儿啊？就像你和你弟是半路捡来的一样！”
“唉！无所谓，从小到大，我都已经习惯了！我爸妈就那么一个女儿，可不得宝贝着。”
“你说咱们一年才回来几天啊？就是真给她添麻烦又能添多少呢？她还甩个脸！”
“哎呀，无所谓，她甩脸你不看不就行了。她发愁做饭，咱们跟她一起做不就得了。”
两人又回到屋里。婆婆将手里拿着的小麦秸秆切菜板远远地就掷到了炕上，又拿起一把切菜刀掷到了菜板上，不快铺满了她的整张面孔。
“妈，您和我爸这段时间不忙啊？”
“嗯！”婆婆的嘴不动，从牙缝和鼻孔中哼出了这个字。
“今年地里的活儿多不多？”
“不多！”杨妈的回答和家里的陈设一样简陋。杨爸正悠闲地靠墙坐着，自刚才睡醒，他手里一直刷着短视频，就没停过。他很关注国际局势、社会热点和家庭矛盾调解类节目，因此每天花大量的时间从手机和电视上看那些。这时，他指尖对着屏幕一敲，点了暂停，“我和你妈年纪大了，你妈56、我57了，我们老了，体力不行了，干不动了，想歇歇了，往后就不种地了，今年只种了一亩向日葵、一小片花生和红薯。我俩爱嗑瓜子，没事干的时候手里还爱抓把油炸花生当零食吃，烤红薯你妈也爱吃，所以我们就只种了这点儿。”
玛妮把买回来的熟肉和小菜装了盘，摆上餐桌，又去洗黄瓜、擦黄瓜丝。
“爸、妈，我和玛妮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外面租房住，一年光房租就五六万，这些年下来，我俩光房租就花出去三四十万了，感觉挺亏、挺不值当的，辛辛苦苦干了十来年儿，尽给房东打工了。房租交了以后就是白扔钱，就像抓了一把沙子扔海里了，啥也捞不着。每个季度一到交房租，我俩都愁死了，就像从我心上割肉一样疼！”
“对，益迦说得没错，每次到交房租的前几天，我俩就开始发愁了，压力特别大，心情特别沉重，没有食欲，睡不着……等交完房租好几天之后，慢慢的才能缓过来！这种日子过得真叫人难受！”玛妮补充道。
杨益迦接着组织语言：“所以，我们合计，还不如买个房子，那样就能省下房租这笔最大的开销。”
“那得花多少钱啊？不是说大城市买房得花好几百万吗？咱哪有那么多钱啊？”杨妈停止了削土豆皮的动作。
“我们不在北京买，北京的房哪儿能买得起啊！我们看下个小的两居室，在河北，离北京不远，首付凑得差不多了，就是……还差七万……”
“那怎么办呢？差七万块钱，又不是差七块钱！”杨妈双眉紧蹙。
“您和我爸手头有多少积蓄？先拿出来给我们垫上。”
杨爸杨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空气静止了十几秒。他们的脑子里想着什么。
“噢，对，爸、妈，我不是跟你们要，我是借……就用你们的钱周转周转。我每个月都有工资的，刚开始这两年，差不多每年能还你们一万。如果后面发展得好点儿，薪水涨一点儿，一年还你们两万也没问题。这样，过个三五年，就都还给你们了。”看到爸妈还是有所顾虑，闭口不言，杨益迦赶紧又说，“反正我们肯定会还你们的，保证一分都不会少还的。”
“儿子，从你大学毕业的那天，我就跟你讲过，我和你妈对你的任务彻底完成了，我们只能托举你们到这儿了。我们是农村的父母，没本事、没能力、没见识，没资源没人脉给你们用，也没个好脑子能给你们出谋划策，也没有经济能力帮你们买房买车。我们就是那种最没用的父母，啥也帮不上你们，所以你们就不要再指望我们一分钱了。你们想要什么，都靠自己去打拼去奋斗吧！你们只能靠自己了！我们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啊！”杨爸说。
“以前我们每年种十几亩地，秋天打下粮食，多少能卖点钱维持生活。但是从今年开始就不一样了……你们在大城市混，你们也知道，大城市的那些上班的，到五六十岁就退休了。人人平等，大城市的人不能比我们农村人高人一等。我和你爸再有三四年就六十岁了。所以今年我们就宣布退休了，不种地了，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年开始，我们就一分钱收入都没有了。等把家里之前存的粮食吃完了，以后吃啥都得买了，手里的那点积蓄够我们进棺材前花就不错了。要是我们命短，只能活到七十多岁，那我们手里的那点钱勉强够维持到死。如果我们命长，活个九十多岁，那后面的二十年还得伸手跟你们要钱呢，还得靠你们姐弟三个养活呢！所以，你们就别想指望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了，因为我们还想着要指望你们呢！“”
“爸，其实你和我妈年纪也不是太大，身体也还行，没啥大毛病，其实你俩不应该这么早就躺平啥也不干了，还是应该做点事，不管是种地还是干别的事，一方面能让自己有点儿收入，更重要的是干活的时候能让自己的身体活动起来，就相当于锻炼身体了，就不容易生病了，就相当于又省下了一笔医药费。另外，干活的时候，人的思维会运转起来，大脑就不容易退化得那么快。您看各国元首、□□班子、政界商界精英都活到九十多岁还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工作、一直用脑，所以九十多岁了，很多方面还像年轻人一样有活力，因为大脑是越用越聪明，不用的话，就容易迟钝、生锈。还有身体也是一样，如果一点运动都没有，身体机能很快就会衰老、退化，人会加速走向死亡。”玛妮说。
公婆一听这话，不高兴了：“玛妮啊，你爸妈不也是从前两年开始就躺平了嘛，除了种院子里那两畦子菜，其它时间就是玩手机、逛大街、串门儿、打扑克、唠闲话、跳广场舞。没钱花的时候，伸手朝你们三个子女要。他们跟我俩年纪差不多，比我俩躺平得还早呢，你怎么不去劝劝他们继续奋斗呢？”
“说实话，我就是因为看到他们自从歇下来以后，身体和精神反而变差了，所以才劝你们最好还是干点活。您看我爸妈这三年不给自己找点事干，变成手机控了，天天抱着手机刷视频，天黑以后，嫌开灯费电，连灯都不开，就在黑暗的环境下刷手机，结果把眼睛都看坏了。今年，我姐都带着他俩上北京同仁医院看过两次眼睛了，人家医生都说了，他们眼睛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屏幕看多了，过度用眼，少看点儿手机自然就好了。我怕你们也像他们那样把身体搞坏了，所以才劝你们的。其实少干点活儿，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不能完全啥也不干。”
“你看你还是心疼你亲爸亲妈，同意他们躺平，出钱养着他们，却在这儿说服公婆继续干，继续去挣钱，好给你们当奴隶当长工，一直帮衬你们，让你们来吸血！”
“爸，你想多了，我说这些，就是单纯为你们的身体考虑。我爸妈，我也劝过他们很多次了，他们特别犟，不听我的。”玛妮解释道。
“那我们更犟，我们更不听你的！”公公说。
“对啊！你们年轻人有点志向，好好奋斗，就啥都有了，别还老想指望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我们暂且还能动得了，身体也还行，不用你们伺候，不用你们带着上医院看病去，你们就谢天谢地吧！还想指望我们继续给你们挣钱、想从我们口袋里匀几个钢镚儿给你们，那是永远不可能了！到这岁数了，我们也要像县城里的那些退休的老太太老爷子，该享清福了！真的别再打我们的主意了！”婆婆说。
“妈，你想哪儿去了？谁打您的主意啊？我们怎么会打您的主意呢！玛妮这不也是为你们身体考虑吗？”
“我们不用你们为我们好！为我们好，就直接给钱！别的少扯！我们现在就挺好的，也像你岳父岳母那样，每天吃饱了拉个枕头睡一觉，睡醒了刷刷手机、看看电视、溜溜大街、串串门儿、搓搓麻将、唠唠闲话……我们热爱这样的生活！我要是能活到一百岁，后面四十年我都这么过！”
“行行行，你们高兴就行！”
“还劝父母干活，简直就是不孝！”公公瞪着眼珠子咕哝着。
“哎呦，说了半天，跑题了，咱们再回归正题吧。爸、妈，听益彤说你们有十几万存款，能不能先给我挪对挪对？”
“这事你都知道了？我就知道益彤那家伙有点没脑子，嘴不严！唉！”公公叹了一口气，右手将大腿拍得啪啪响，“我们是攒了点儿钱，不过那都是养老钱！当初攒那笔钱的时候，我和你妈就商量好了，专钱专用，我们的养老钱绝对不可以借给任何人，谁都不行！”
“前三年，咱们村儿村东头的二蛋，说他谈了个大学生对象，只要他买了房，那大学生就嫁他，他就找他爸借钱，他爸一听挺高兴，借了他二十万，结果他出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不到两个月就把二十万霍霍完了，把他爸气得一病不起，今年过完年就死了，本来老头儿身体好好的。你说那李福镇，他要不把钱借给他儿子，也没后面这些烂事，肯定到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那哪是借钱，简直就是要命哪！你们看看，钱是不是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踏实？”
“爸，您说的那个二蛋是不是就是杨益迦的小学同学啊？后来他留级了，就跟杨益迦不在一个班了？”
“对，就是他！”
“我听杨益迦跟我说起过他，那个二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整天不务正业，跟些地皮流氓混在一起，不是喝酒赌钱，就是偷钱抢劫，跟人打架，手指头都被砍掉了两根，到现在还没长回来。他牢房都进了好几回了！您拿杨益迦跟那个二蛋子放一起比？”
“我不是拿他跟那小子比！我是想说明，老子把钱借给儿子，结局一定是母鸡跟黄鼠狼约会——有去无回！”
“爸，我保证我不会借钱不还的，我保证等我周转开了，我会尽快还，我会一分不差的……哦，不，这样吧，你们的钱不是存在银行嘛！我知道你们肯定心疼那点儿利息，我给你们利息，银行给你们多少，我就给你们多少。要是过几年我混得好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两倍、三倍的利息。你们要是还怕，我给你们写个欠条，咱们把所有的约定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样就有法律保障了，你们还怕啥！”
“不！我们也不相信法律！你要是真不还我们，我还去写状子起诉你们啊？我们只会种地，我们哪会那些啊！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您意思是您不借？一分钱都不借？”玛妮问。
“儿子找老子拿钱，最后不还的多了去了！那真发生了，老子也没辙啊！所以说，你们就不该找我们借！你们读了十几年书，同学朋友那么多，怎么不找他们借呢？”
“你们作为亲生父母，都不愿意帮，还指望同学朋友？” 玛妮苦笑。“人家同学也都紧巴巴的，大部分也是刚买了房或者计划要买房，哪有闲钱借我们啊！即使借，人家也是给我们周转一下，最多半年、一年就得让我们还钱了呀！而且，跟外人借钱，还得欠人家人情，以后等他们没钱了，也得找我们借！我们借吧，怕人家不还。不借吧，又说不过去。这不是徒增烦恼嘛！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找外人借钱，我借了人家的钱，一定会还。人家借了我的钱，可不一定会还我。”
“那要不然你们就先别买房，再攒攒钱，等钱攒够了再买！”婆婆说。
“我们既然回来找您借钱，就是决定好了要买！我们确实需要！不买不行了！房租交得实在心疼！您说说一年五六万的房租，如果不用掏这个钱，生活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那没办法！你说说你们俩，没钱，还想买房？那不是相当于没米却想煮粥嘛！这不是为难人吗？没米，你就喝水吧，还煮啥粥啊？
“你们的钱给银行用，都不给我们用。那等你们老得不能动了，让银行给你们养老吧！不用我们养你们了吧？
“用啊！当然用了！等我们身体不行了，不能自理了，也没钱了，你们不养我们，谁养我们啊？养儿子，就是为给我养老的啊！要不然，养他们花的那么多钱，我自己留着花不香啊？你要知道，我们不借你们钱是天经地义的。我把你养大，是你欠我的！我并不欠你的！不管我借不借你钱，你都得报答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我们不借你钱，是因为我们有我们的顾虑，我们没啥好内疚的！”
“那可不是你想让你儿子给你养老，他就能给你养的。你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不愿意拉扯他一把，他将来可不一定有那个能力给你们养老的！到时候，如果他连他自己、连他的孩子都养活不了的话，他有多大可能养活你们呢？”
“那你也得把我从你小时候就花在你身上的钱，给我还回来！要不然我和你妈拄着拐棍儿到你们单位闹去！看看哪个单位会用一个不孝顺父母的员工！我刷了那么多短视频，我还治不了你们！”
“啧啧啧，真没看出来，您在对付子女上可真是有雄才大略啊！”玛妮讽刺道，“看来我们白回来了！我们走吧！”玛妮将手中还没擦完的第三根黄瓜扔到菜板上，用胳膊抹了抹手上的黄瓜汁，拉着杨益迦就要往门外走。
杨益迦像个木偶似的，被拉到了院子里。
“走吧！现在就开车回北京！”玛妮的语气很坚定，像是在朝铁板上钉钉子。
“连饭都不吃了吗？不好吧？”杨益迦犹豫着。
“还吃啥？这回来一趟，钱不想借，饭也不想给做！扔菜板摔刀子的，摆个抽黑脸！别说自己亲生子女回来了，就是乞丐上门，也不会是这种待遇吧！好歹也给个馒头吃吧！”
“唉！算了！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他们就那点儿钱，怕被人给算计了！他们穷怕了。我能理解他们！”
“理解个啥！他们就是不爱你！他们就是自私！就是不愿意为子女付出！人家别人买房，父母都是没等子女开口就主动把钱准备好了。你这父母呢，防儿子跟防贼似的！不配为人父母！”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杨益迦面带怒色。
“呦！你不跟你父母生气，却在这儿跟我置气！”玛妮也火了，“那你留下吃饭吧！我先回北京了！”她说着就快步走向大门外，并通过手机APP叫了一辆网约车。
杨益迦看到了，过来抢手机，“你别感情用事了！赶紧取消了！”玛妮一闪身，他没抢到。
“为什么要取消？他们不借你钱，咱不得赶紧回去再想别的办法吗？”
“我好不易回来一趟！我总得陪父母吃个饭，坐一坐，聊一聊，住一夜再走吧！”
“你想这样，你看看你妈想吗？她根本都不想你，也不想让你回来！你看她那样子，恨不得拿个扫帚把咱俩扫出门。我今天才知道，父母爱不爱子女、爱得深不深，不经历一些大事也是看不出来的！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爸妈这么精，不顾子女死活地为自己谋划。”
“你能不能别说了？我能理解他们。作为人，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损失不是很正常的思维吗？你叽叽歪歪啥？”
“保护自己的财产是防小人防骗子防外人，不是防自己懂事听话的儿子。你爸妈，防儿跟防贼似的，就不是那种正常的寻常的父母！根本就是两只冷血动物！”
“拜托你说话别用侮辱性的词汇！人家不借给你钱，就是冷血动物了？” 怒火将杨益迦的眼睛烧得通红，他紧抿着嘴角，双唇因用力而泛白。
“他们不是不借给我钱，他们是不借给你！他们根本就不爱你！他们哪是养了个儿子，分明就是养了一份养老保险。你就是他们行走的养老保险！”
“钱是人家的，人家想借你就借，不想借你就不借，人家有这个权力和自由吧？你至于这么言辞过激吗？”
“我再纠正一下，他们是不借你钱，不是不借我！你是他们亲生的！我要是不跟你结婚，我跟他们有个毛线关系啊！”
“你也知道啊？当初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怎么忘了呢？我跟你说，要不是你那几年带着你爸妈我爸妈逛吃逛喝、到处旅游、挥金如土，咱俩现在至于连个首付都凑不够吗？你当年挥霍出去的那些钱就是现在差着的那七万！”
“你少拿这个说事！我带着我爸妈吃喝玩乐我愿意，他们生我养我了，我孝顺他们，我愿意！倒是你爸妈，如果时光倒流回去，我肯定不会给他们花钱更不会哄他们开心，他们不值得！”
“你爸妈值得吗？喂，我正想说呢！我爸妈不借，那咱去找你爸妈借去啊！你不是说他们值得你付出吗？找他们借去啊！看看他们能借给你多少！”
“我爸妈要是有，肯定会借我！我根本都不用怀疑！”
“那太好了！既然你这么笃定，那你去借啊！前年你回去，你爸妈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去把存在乡镇银行里的八万取出来、转存到县城里的农业银行了吗？说明你爸妈最少也有八万，不是正好能帮咱们凑够首付吗？”
“我爸妈有多少钱，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钱，你少打他们的钱的主意！”
“借钱怎么是打主意呢？找你爸妈借钱不比找外人借强啊？找外人借了，不得着急忙慌地还啊！还得欠人情！”
“我不想去！”
“喂，你不想找你爸妈借钱，就单想跟我爸妈借啊！你不想去，还不是知道你爸妈不会借你、你怕尴尬吗？”
“你胡说！我爸妈才不会像你爸妈那么无情！如果我有需要，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就把钱拿出来！”
“那不正好嘛！那你去试试啊！”
“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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