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感染了。”小一盯着他肩膀上的伤口，目光戒备:“我不能带你回去了。”
商宿屿有些懵:“我……什……不是，我。”突然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异样，扭头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转头对着小一道:“你过来！过来看！”
小一的步子往前迈了一步又收住:“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集镇是不允许感染者入住的！”
“不是！你再信我一次，真的没骗你！”商宿屿不知道自己给了小一什么自己很吊儿郎当的错觉，无奈扯了扯粘在伤口上的衣服:“你过来看，这都快愈合了，我没被感染！”
小一不动，商宿屿干脆向他走过去:“真没骗你！”
“别吵！我在思考。”小一盯着地上，好像在发呆。
商宿屿闭了嘴，只好在他面前的一块草地上坐下，盯着小一的脸看。
“啊！我知道了！”太阳西斜，就在商宿屿即将睡着的时候，小一猛得大喊，吓得他心脏猛得一跳。
“嗯，想到什么世界哲理了？”
小一没理会他话中的讽刺:“阿妈说过，这个世界上不会被兽人感染的只有中央城区里的贵族，贵族的特征是异发异眸！”
看着自己眼珠前面的小手指，商宿屿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伸手扯了扯自己被抓破的衣服，摸了摸早已愈合的光滑的肩头。
“现在我可以带你回家了，走吧！”小一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兴奋地说。
等等，兴奋？
这小孩什么时候会兴奋啊？
他不是一直很平静吗？
可能是知道商宿屿确定会成为他们这里的一份子，小一的情绪逐渐显露出来。
此时天已经快黑透了，只有远处的几点灯火，两人并肩向那里走去，一路上只见脚步的沙沙声和时不时的几声细语。
“你家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
“你的情绪一直这么稳定吗？”
“不是的，看到新的人来我是很高兴的，只不过阿妈说不能一开始就显露出来。”
“我可以在你家住多久？”
“随便。”
“这么好？”
“不是白住，明天你就知道了，别再废话了，你很吵。”
“哎你这小孩……”
……
“果然是关内出来的，叫什么名字啊？”
“商宿屿。”毫不犹豫的说出口后，商宿屿才有些后悔，但紧接着就被强压了下来，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世上还是好人多嘛！
小一在一旁点点头，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阿妈，这个哥哥的名字跟别人都不太一样唉，更有灵气！”
商宿屿知道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在心里默默赞同:那当然，往年你们收留的都是从关内放逐的犯人，身份最好也就上二区，中央城区的少爷们别说犯点流放级别的罪，就是真犯了也没人敢定罪啊！
“小伙子，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边关人。”小一的阿妈，一个叫做李书的中年妇女打量着他，眼中有关切却不多问。她说话干脆利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
商宿屿含糊其辞，只说从中央城区到边关来寻亲的，李书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感叹了一句:“千里寻亲啊！感情真好。”
商宿屿瞬间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莫名心虚。
小一的家是典型的边关土坯房，低矮却整洁，据李大娘说是集镇上最好的房子，其余人的都是用茅草等杂草堆起来的。
院里晾着药材，墙角堆着矿镐和背篓，墙上挂着边境地图和镇务公告。
她将商宿屿安顿在西侧小屋：“这是我大儿子以前的房间，他去邻镇做工了，你安心住下。”
夜幕完全降临，边关的夜不同于京城。这里没有丝竹管弦，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魔族的号角。
商宿屿躺在硬板床上，瞪着天花板，直到都有些头疼了还丝毫没有睡意 。
月光从窗口缝隙渗入，在泥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黄土和干草的气息，偶尔夹杂着灶台传来的药草味。
这屋子极简，一床一桌一椅，墙上挂着蓑衣斗笠，角落里放着修补过半的矿工靴。
商宿屿听着外面的风声，忽然想起京城家中锦缎软枕、熏香袅袅的卧室。
母亲常坐在床边，轻抚他的额头，哼着江南小调。那时的她，眼中满是温柔，而不是现在……哦对，若是自己没有逃出来，或许还是可以享受几年温柔的假象。
但是这些都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就像六年前那样，那封想看又不敢打开而被烧掉不了了之的信……
6年前，6年前……商宿屿一想到这，顿时感觉五脏六腑一阵难受，好像在出血一般，只得蜷缩起身子。
为什么呢？
一个人，做一件什么事情，都是为了什么呢？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他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注意到墙上刻着许多歪歪扭扭的字迹。
借着月光细看，竟是些算术题和矿石名称，旁边还画着小鸟和野花。这一定是大娘儿子小时候的作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入浅眠中。梦中仍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母亲站在门口，身后是魔族的黑影……
“小伙子，醒了吗？”李大娘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传来，洪亮而清晰。
商宿屿猛然惊醒，发现天已微明。揉了揉眼睛，开门见李大娘端着热水站在门外，身后站着个沉默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皱纹深刻如边关的山壑。
“这是我丈夫，也姓李。”大娘介绍道，语气爽朗，“听说你无处可去，要不先跟着他去矿上干活？
总得吃饭。在咱们集镇，有手有脚就饿不死！在这里不能白吃白住，总要干点什么活计算作房费，往年来到这里的男人都是干矿工的活，你行吗？”
商宿屿看着李大叔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再对比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时间踌躇不前。
李大叔不言不语，只是从墙角又拿出一套旧工具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某一刻，商宿屿忽然想明白了。既然选择了逃离，就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像个人样。
他就在这里等着，
好好的等着，
等一切。
“多谢大叔大娘，我去。”
去矿场的路上，李大叔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到了矿洞里，多看，少说，多做。”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金矿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黑口，吞噬着一个个身影。监工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瞥见商宿屿嗤笑一声：“细皮嫩肉的，别死里头。”
井下世界颠覆了商宿屿的一切认知。黑暗浓稠如墨，只有头顶矿灯在周遭投下昏黄光圈。
空气闷热浑浊，弥漫着泥土、汗水和未知的恐惧。矿道低矮狭窄，有时只能匍匐前进。岩壁渗着水珠，滴答声与远处镐凿声交织，更显寂静可怖。
没事，起码不像上面那么热了，还挺阴凉的。
大叔大娘真好啊！世上还是好人多！
商宿屿安慰自己。
李大叔话不多，但每个动作都是示范。如何握镐，如何发力，如何辨认矿脉，如何倾听岩层细微声响判断危险。
起初，商宿屿每一镐下去都震得虎口发麻，没多久手上便血泡累累。钝痛和刺痛混在一起，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爽感，冷文青老说他这不正常，但也无所谓了。
李大叔瞥见，沉默地撕下自己衣襟布条递给他。他手上的老茧厚如盔甲，疤痕纵横如地图上的沟壑。
中午休息时，矿工们围坐分食干粮。有人好奇问商宿屿的来历，他支吾以对。一个叫柳城的年轻矿工咧嘴笑：“不会是在逃嫌犯吧！没事，这底下人人有故事，不问不问！”
不过也有一些年长一些的矿工头对他不冷不热，视线里面带着刺打量着他:“小贵族，没好东西。”
通过这些零碎交谈，商宿屿了解到柳城挖矿是为攒钱娶媳妇；黑脸老张是为儿子攒去集镇中心上学的书费；还有人为治病，为逃役，为埋葬过去……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得不将性命悬于一线的理由。
而他呢？他曾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如今却在这些真正的苦难面前无地自容。
“生来总是要吃苦的……先甜后苦或先苦后甜……为了人类……”
路过教习楼，陈陨听着里面传来的稚嫩而整齐的读书声，习惯性的皱了皱眉——他从上学期就总觉得这些诗是在洗脑。
来到院长办公室，敲了敲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请进……哎！你就不能等我说完再进来吗？没大没小！”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中年老者，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正是远星书院的院长，也是陈陨的舅舅，陈星。
“我不进门快点，怎么抓包你上班时间喝酒啊？”
“怎么可能！自从上次被罚款我就再也不喝了好不好！你这可是污蔑啊。”
陈陨笑了笑:“我有事找你。”
陈星一脸了然:“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来找我没安好心。”慢悠悠的理了理桌上的文件:“说吧什么事。”
“查一查这个号码是谁，难吗？”陈陨拨了拨通讯器，点开冷文青的电话界面。
“要看是哪个区，下九区还不是挥挥手的事……我靠！00开头！中央城区！你小子难道有艳遇？可以啊！放一次假就勾搭上中央城市的小公主了！”
陈陨无奈:“老没正经的！能查吗？”
“不是我不给你查，是中央城区的联网系统都跟咱们是分开的，更别提这种特殊号码了。”
“什么特殊号码？”陈陨皱眉。
“诺，星号结尾，特级反追踪，这个号码的持有者肯定是中央城区哪家显赫的贵族。”
“哦。”陈陨有些失望，站起身:“算了吧，回见。”
“你小子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聊聊是吧？给我回来！”陈星坐在办公桌后恼羞成怒，无力呐喊:“有空去看看你二舅他们啊，趁着假期还没休完！别老泡在训练房！”
陈陨摆了摆手，推门出去:“记着呢！”
日头西沉时，商宿屿和李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矿洞。夕阳将天地染成血红，远处矿山巍峨沉默。
回程路上，李大叔忽然开口：“小商，你不是寻常人吧，你和我以前……唉，算了。”
“我是这里最平庸的人，我在等。”商宿屿说到最后一句时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李大叔没反驳他前面一句，只是沉默片刻:“等什么？”
商宿屿笑了笑:“不知道。”
一路无话。
那晚，李大娘特意煮了肉汤，开饭前好一阵心疼的絮叨着，饭桌上冷着脸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叫商宿屿和小一多吃点。
饭间，她说起大儿子石头在邻镇矿上做账房先生，赚的很多。
“读书认字总是有用的。”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看商宿屿一眼，“咱们集镇就缺识字的人，你一看就是有文化的，要是愿意，晚上可以来帮我整理镇上的文书，一样给你算工钱。”
夜里，商宿屿再次躺在硬板床上，手上水泡灼痛，浑身筋骨酸软，心里却莫名踏实。
这里的痛苦是真实的，汗水是真实的，人们的喜怒哀乐也是真实的。不像烟都，每个人都在华丽面具下藏着算计。
月光依旧从窗口缝隙渗入，但今夜他不再感到恐惧。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在告诉他：即使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人也渴望知识，渴望更好的生活。
每个人都在为了什么而做什么。
窗外风声依旧，远处魔族号角依旧，但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商宿屿找到了6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安眠。
明天，他还将下井挖矿，还将手上起泡，浑身酸痛。但他知道，每镐下去，暂时都是为自己而活。
这里的黑暗比烟都的光明更真实，这里的苦难比家族的富贵更珍贵，明亮而昂贵的人造光终是抵不上群星璀璨。
自由不是无拘无束，而是选择为什么而受苦的权利。
在进入梦乡前，商宿屿最后想的是：明天该请教李大叔，如何使镐才能更省力些。也许晚上，他真能帮李大娘整理文书，可自己一看到书就头疼，可能要婉拒了……
哦，对了，还要还钱！3300点贡献点啊！现在旷工一天只能赚0.2点贡献点……陈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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