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闻从不会现身人间,今日却偏偏出现在城隍庙。
十八娘疑心是徐寄春上香引来相里闻,一路走一路哭诉:“今早我们正讲鬼故事呢,他故意拍我的肩膀吓我。你倒好,明知他为难我,还给他上香,又把他招来吓我。”
她抱怨一路,徐寄春笑了一路。
“我很好笑吗?”
“不是你……我就是觉得很好笑。”
一群鬼讲鬼故事被一个鬼差吓到,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闻言,十八娘不满地哼了一声。
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她气得跺了跺脚,往前飘去,打定主意再不理他。
徐寄春笑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缓过劲,赶忙去追她。
路过的百姓见他边跑边挥手,只当是个糊涂醉汉。
今日的洛水河边,属实人潮如沸,京中大半百姓皆聚于此。
一鬼一人一前一后跑到时,桨起桨落,数十艘龙舟正在河中你追我赶。
十八娘飘去顺王所在的幄帐,站在聒噪的顺王旁边仅看了一小会儿,又落寞地飘回徐寄春身边:“顺王太吵了,但我也想如他那般纵情吵闹……”
每回撞见热闹事,她总是忍不住想与人诉说。
偏偏她是鬼,除了浮山楼的同类,无人看见她,更无人与她说话。
“我不喜欢吵闹,我们去城外放纸鸢吧。”徐寄春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苦涩,干脆挤出人群。
“每年京中赛龙舟最是无趣,回回都是顺王府赢。”十八娘点头应好,随他走去城外。
徐寄春回首,望向岸边唯一一顶奢华耀目的幄帐。
帐外,守卫森严,如铁壁般围成一圈。帐内,一袭锦袍的男子端坐其中。
“他就是顺王吗?”
“对。顺王府还有一位老顺王,特别好色。”
闲扯到顺王府的秘事,十八娘的话匣子打开:“如今的顺王是老顺王的小儿子,原本王位落不到他头上。谁知老顺王的两个儿子,前几年全死了,只剩一个他。”
徐寄春低声说出他的猜测:“莫非是顺王为了王位弑兄?”
十八娘摆摆手:“非也。是因为前两个儿子与老顺王一样好色,兄弟为争一女,相斗间失足坠地,双死。”
余下的路程,十八娘将顺王府及京中四大国公府的种种秘闻尽数道来。
徐寄春越听越好奇:“你每日在城中闲逛听墙角,如何攒功德?”
十八娘理直气壮:“阿箬说,鬼每日在城中闲逛,就是在攒功德。”
“阿箬是谁?”
“管我们的拘魂使。”
徐寄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十八娘小心问道:“子安,你不怕鬼吗?”
她冒充他的亲娘,他不惧她,尚在情理之中。
可她每回瞧他待贺兰妄,亦是全无惧色。
城外天地辽阔,徐寄春眉目舒展:“在遇见你之前,我见过很多鬼。”
十八娘急忙跑到他跟前:“你也是阴阳眼?那……那我与你相认当日,你一早便看见我、听见我说话了吗?”
徐寄春低头看她一眼:“我不是阴阳眼,只是横渠镇住着很多鬼罢了。每日念书时,我既要听夫子讲,又要听鬼唠叨。不过自走出横渠镇,我便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听他这么一说,十八娘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当夜叫醒他之前,她曾自言自语说了不少话,其中就有几句关于如何编故事骗他的言语。
“哈哈哈,我怕扰你读书,才未同那群鬼一起去寻你。”
“十八娘的爱子之心,我自是明白。”
城外放纸鸢的多是总角孩童,徐寄春自觉已过玩闹的年纪,索性寻到一处无人的青草坡,枕着手臂仰面躺下,闲看流云。
十八娘挨着他躺下,絮絮叨叨与他商量:“子安,你若是缺钱,日后供奉一碗猪蹄即可。”
徐寄春:“我有钱。”
十八娘腾得起身,胡乱抹泪:“你连好宅子都赁不起,何必每日浪费钱买三碗猪蹄。”
“你打听到了吗?为何明也送的金元宝,你收不到?”徐寄春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尚有余财且余财丰厚,只好话锋一转,问起供品一事。
十八娘叹气:“问过了。阿箬劝我收起小心思,地府不是傻子。”
话音刚落,徐寄春放声大笑。
十八娘涨红了脸,气得扑到他身上乱锤:“不准笑。”
她越打,他笑得越大声。
“你让他别送了,反正我也收不到。”十八娘认命似地躺回草地。
那一箱箱金元宝,不知能抵多少冥财,真是可惜。
“等我当上官,便送你一箱金元宝。”
“行!”
赶在闭门鼓敲响前,十八娘送徐寄春回城。
一人一鬼在长夏门分别,约定明日再会。
十八娘送走徐寄春后,沿着流经浮山的伊水,慢腾腾走回浮山楼。
岂料,她刚踏入楼内,苏映棠从暗处闪出,拉着她直奔三楼。
门一关,扑通一声闷响。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苏映棠跪地拜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事出反常必有妖,十八娘警惕地环顾房中四角。
她大胆猜测,苏映棠的走狗摸鱼儿正藏在暗处,伺机嗤笑她。
苏映棠抬头见她久不动作,干脆起身抱着她的胳膊娇滴滴撒娇:“好十八娘,你救救我吧。张夫人的亲妹妹死了,她闹着要自尽!”
张夫人是苏映棠的供奉人,已供奉她多年,对她最是大方,有求必应。
往年托苏映棠的福,十八娘偶尔也能从张夫人那里,捞到几身时兴的新衣裳。
眼下听说张夫人的亲妹妹死了,十八娘惋惜道:“唉,张夫人行善多年,妹妹却先她而去。”
“她妹妹一家被人杀了,死得特别惨。她不信官差只信我,拜托我帮她找出真凶。我对查案一窍不通,只能求你帮忙。”苏映棠听她语气缓和,立马扶她坐下。
他们受人供奉,自然得为人解忧。
供奉人提的要求千奇百怪,她咬牙一一应下,但唯独查案,她是真的一无所知。
往日但凡有案子查,她都推给十八娘。
她有钱,十八娘缺钱。
合作多年,她们姑且也算默契十足。
可如今十八娘有了供奉人,似乎已不再缺钱?
“十八娘,我不会亏待你的。”苏映棠试探着开口。
“我要一百两冥财。”十八娘伸出手。
不过一百两,苏映棠俏声应道:“今日先付你五十两,事成再给你五十两,如何?”
“成交!”
十八娘收了五十两冥财,哼着小曲儿下楼回房。
房内诸物,俱如昨日。
八仙桌上三碗猪蹄,架子床上一床被褥。
可十八娘今日目光所及,却见瓷瓶内的海棠花枝上,无端多了一枚香囊。
她走过去,随手拿下香囊。
面上绣着缠枝莲,里面装着芳香避秽的艾草与菖蒲等物。
她疑心是孟盈丘所送,特地跑到三楼道谢。
孟盈丘忙着与任流筝算账,堪堪扫了一眼香囊便道:“不是我送的。”
十八娘不依不饶追问:“是楼里的其他鬼吗?”
任流筝嫌她吵,冷声催她回房:“他还送了一盘粽子给你。”
“他是谁?”
“徐寄春。”
十八娘开心地跑了,跑回房关上门,将香囊系在裙腰,立于铜镜前左右顾盼。
一盘粽子,她美滋滋吃了三枚。再分与秋瑟瑟两枚、鹤仙一枚。
“十八娘,我祝你早日投胎、早遂心愿、早觅佳偶,早生贵子。”秋瑟瑟头回吃上她的供品,吉祥话一句接一句。
一旁的鹤仙狠狠咬了一口粽子,阴阳怪气道:“今早你若是口齿伶俐些,我们何至于被相里闻骂一顿。”
秋瑟瑟嘴巴扁起,豆大的泪珠成串滚落。
伴随着第一声尖锐的哭声,她顺势躺在地上,双手乱抓双脚乱蹬。
十八娘见势不对,端起空盘便跑。
独留鹤仙站在秋瑟瑟身边,无语地别过脸。
一炷香后,满楼回荡孟盈丘的怒吼——
“谁又把她弄哭了!”
“鹤仙,你滚上来!”
十八娘在孟盈丘与鹤仙的争吵声中,沉沉睡下。
翌日,星月渐隐,东方初透蟹壳青。
赶在贺兰妄出门前,十八娘身形一闪溜出浮山楼,脚不沾地直奔徐寄春的小宅子。
自四岁开蒙,青灯黄卷十余载,徐寄春早已习惯天未破晓便披衣起身。
窗前案头残烛犹自摇曳,他已借着微光翻开书卷。
往常,总要再过一个时辰,门外才会响起女鬼的声音。
可今日不同,他才翻过三页,一道熟悉的女声如约而至:“子安,我来了。”
徐寄春走过去为她开门:“你今日怎这么早?”
“子安,香囊我收到了。”十八娘笑盈盈晃晃腰侧的香囊,先道谢再说明来意,“我今日要去查案,大概下午才能来找你。”
“鬼……查案?”徐寄春脱口而出,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查什么案子?”
晨风拂面凉,见他仅披了一件薄衫,十八娘推他进门。
等他关上门坐好,她才将苏映棠所说一五一十道来:“张夫人的妹妹死了,张夫人让蛮奴找出杀妹凶手,否则就自尽给她看。蛮奴不会查案,便花钱请我查案。对了,蛮奴就是苏映棠,张夫人则是她的供奉人。”
徐寄春听懂了,同时更感新奇:“可你是鬼,如何查案?”
“我能飘进义庄看仵作验尸,等我看明白,就能找到凶手。”
压字数申榜,周四更[比心]
《浮山楼小剧场之假儿子真费鬼》
浮山楼中,如无意外,每日第一个醒的鬼是鹤仙。
左边的黄衫客鼾声震天,右边的秋瑟瑟哭声不绝。
她夹在两鬼中间,不疯才怪。
“啊啊啊!”
鹤仙一声长啸,吓醒离得最近的秋瑟瑟与摸鱼儿。
秋瑟瑟哭着推开门,直奔三楼找孟盈丘告状:“阿箬,呜呜呜,鹤仙又吓我……”
“鹤仙!”
孟盈丘升官的美梦做到一半,被哭闹的秋瑟瑟叫醒,气得大喊。
这一声喊,震得满楼上下一颤。
同在三楼的苏映棠与贺兰妄齐齐推开门:“能不能别吵?”
孟盈丘一边安抚秋瑟瑟,一边狠狠瞪了两鬼一眼。
两鬼知趣,迅速关门。
楼中唯二吵不醒且能睡到午后的两个鬼,一个是雷打不醒的黄衫客,另一个则是住在一楼的十八娘。
一来,一楼离得远;
二来,十八娘一向蒙着脑袋睡觉,头顶三层被子。
不过,自从认了徐寄春这个假儿子,十八娘每日早出晚归,成了浮山楼第一个出门的鬼。
至于原因?
只因假儿子每日天未破晓,便披衣起身看书。她装他亲娘,自然得做好表率,万不敢再睡到午后才入城。
这日,十八娘照旧下山入城。
头顶上方明月高悬,她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唉,假儿子真费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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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鬼新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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