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湿漉的宫道映着青灰色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冷气息,却也掩不住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昨日慈宁宫的暗潮与夜半静月苑的惊扰,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虽暂歇,却已悄然改变了湖底的格局。
卯时三刻,晨钟敲响,百官依序步入庄严恢宏的金銮殿。今日的朝会,气氛明显不同往常。御座之上的顾惜庭,今日未着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玉珠垂落,遮掩了部分面容,却更显天威难测,凛然不可侵犯。他目光平视,扫过殿中文武,沉静如水,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弥漫开来。
楚枭身着紫色仙鹤补子朝服,手持玉笏,垂眸立于文官队列前列,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昨日被弹劾之事从未发生。然而细看之下,方能察觉其紧握玉笏的指节微微泛白。武官队列中,虽未见李文远身影(他远在北疆),但其旧部与亲信皆面色凝重。
果然,朝议刚开始不久,御史台一位姓王的御史便率先出列,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讲。”顾惜庭的声音从冕旒后传出,听不出情绪。
“臣要参劾尚书令楚枭!”王御史声音激昂,“楚枭身为人臣,蒙受皇恩,位居宰辅,却不知洁身自好,反而纵容其子楚云风在军中结党营私,更与边将李文远书信往来密切,恐有勾连之嫌!如此行为,岂是为臣之道?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目光投向楚枭,有担忧,有审视,亦有幸灾乐祸。
楚枭面色不变,并未立即出言辩解,只是静静站着,仿佛被参劾的不是自己。
紧接着,又有两名御史出列附议,言辞虽略有不同,但核心皆是指控楚枭父子与边将过往甚密,有营私结党之嫌。他们并未拿出切实证据,但字字句句都引向“可能”、“恐有”,用心险恶。
龙椅上,顾惜庭沉默地听着,冕旒玉珠轻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的寒光。他等几名御史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楚爱卿,御史所言,你有何话说?”
楚枭这才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静有力:“回陛下。臣之子云风,自入行伍以来,谨守军规,每战必奋勇当先,其所立微功,兵部皆有记录可查,所谓‘结党营私’,实属无稽之谈。至于李将军,”他微微一顿,继续道,“李将军与臣确乃故交,年轻时曾一同饮酒论剑。然自其镇守边关,臣执掌中枢以来,为避嫌起见,公私分明,除朝廷公文书信外,并无私谊往来。陛下圣明,若臣或有半点徇私之举,甘受国法处置!”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直接将对方的指控定性为“无稽之谈”,并点出避嫌之举,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这时,一位与楚枭交好的老臣出列道:“陛下,楚尚书为官清正,朝野皆知。仅以些许捕风捉影之词便弹劾宰辅,恐寒了忠臣之心,亦非朝廷之福。”
立刻便有太后一派的官员反驳:“此言差矣!正因楚尚书位高权重,更需避嫌自省!其子其在军中,其友执掌兵权,纵无实据,亦难免瓜田李下之嫌!为江山社稷计,陛下不可不察!”
双方各执一词,殿上争论渐起,看似是为了楚枭是否徇私,实则暗流汹涌,是太后一派与帝党及中立清流的一次正面交锋。
端坐龙椅的顾惜庭,此刻缓缓抬起手。争论声立刻平息下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并未看那些争吵的臣子,目光似是落在虚空处,声音透过冕旒传出,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都说完了?”殿内鸦雀无声。
“北疆将士,此刻正枕戈待旦,防备胡马南下。”顾惜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而朕的朝堂之上,诸公却在为一些‘可能’、‘恐有’的猜疑,争得面红耳赤。”
他微微前倾身体,冕旒玉珠碰撞发出轻响,目光如电,扫过方才弹劾最起劲的几名御史:“王御史,你口口声声言及边将。朕问你,北疆最新军报,敌骑扰边之规模、路线、我方应对得失,你可曾细览?沈巍副将日前轻敌冒进,折损斥候一队,却谎报小胜,此事你又可知晓?”
那王御史顿时汗如雨下,嗫嚅着不敢回答:“臣…臣…”
“李将军用兵是否保守,朕自有考量。但朕知道,他在北疆一日,胡骑便不敢大规模叩关!”顾惜庭声音陡然转厉,“尔等身为言官,风闻奏事是本分,但若不同青红皂白,不察军国急务,只知攻讦栋梁,搅乱朝纲,这御史之职,朕看你们也是坐到头了!”
他并未直接为楚枭辩护,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北疆军务,直指言官不察实事、空口诬陷,更是点出了沈巍之过,敲山震虎,其锋芒隐隐直指幕后之人。
殿内一片死寂。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名御史皆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顾惜庭重新靠回龙椅,语气恢复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楚爱卿之事,朕自有分寸。然北疆军务紧要,不容旁骛。传朕旨意:擢升折冲都尉楚云风为游击将军,协助李将军整饬前沿军务,戴罪立功。若再有疏失,两罪并罚!”
这道旨意出乎所有人意料!既未彻底清洗楚家,也未明确维护,反而是将楚云风升了职,却放在了更危险、更易出错的前沿,更是加了“戴罪立功”的紧箍咒。圣意究竟如何,一时竟无人能看透。
“退朝。”顾惜庭不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起身离去,玄色衮服袍袖拂起一阵冷风。
百官躬身送驾,心中各有思量。楚枭面色沉静,领旨谢恩,无人能窥见他心中波澜。太后一派的官员则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皇帝这番操作的深意。
退朝后,消息很快传入后宫。
慈宁宫内,太后正拈着一枚黑子,对着棋盘沉吟。听闻心腹太监的回报,她执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落下。
“升了官,却也架在了火上烤。”太后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皇上这手平衡之术,倒是用得越发纯熟了。看来,是哀家小瞧了他,也小瞧了楚家那个女儿在他心中的分量了。”她语气悠长,听不出是喜是怒,“也罢,棋子既然活了,这棋下起来才更有趣。”
而静月苑中,楚墨音很快也从挽月小心翼翼打探来的消息中,得知了朝堂上的风波和那道出乎意料的旨意。
她正在绣一方帕子,闻听消息,针尖微微一滞,刺入了指尖,沁出一粒鲜红的血珠。她默默将指尖含入口中,咸腥味在舌尖漫开。
皇帝此举…兄长升迁,是恩;置于险境,是威;更是将楚家更进一步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之上,再无退路。而他之所以如此,是否也因为昨夜静月苑之事,看到了楚家女的“价值”?
她抬眸望向窗外,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父兄的处境并未好转,反而更险峻了。这场权力的风暴,已然降临,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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