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巳时,黄沙就卷着寒意扑在楚云风脸上。他勒住马缰,玄色披风下摆扫过地上的枯草,目光落在前方西峪关的城楼——城墙上的“镇北军”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那道当年北漠之战留下的破口,在日光下格外扎眼。
“楚将军,李将军在关内等着呢。”身旁的斥候勒马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敬意。楚云风虽年轻,去年北疆御胡时却带着小队人马抄了胡骑后路,救了整支偏师,镇北军里不少老兵都服他。
楚云风点头,抬手理了理腰间的佩剑——这剑是父亲楚枭送的,剑鞘上刻着“守正”二字,出发前父亲特意嘱咐:“到了北疆,听李叔的话,沉住气,比什么都重要。”他当时没多说,心里却清楚,这趟来北疆,不止是“戴罪立功”,更是要盯着沈巍,护着李家和楚家。
刚进关内,就见李文远披着墨色将军袍站在城门下。他比去年见时瘦了些,眼窝深陷,鬓边的白发在风沙里更显扎眼,只有那双眼睛,还和当年在太学比武时一样,亮得像淬了火。
“来了?”李文远上前,拍了拍楚云风的肩膀,掌心老茧蹭过他的披风,力道不轻不重,“路上没耽搁?”
“沈副将派去的人在半路查了三次粮草车,耽搁了半日。”楚云风声音沉了沉,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是父亲让我带给李叔的,说沈巍扣了上月的军粮,太后那边……要引胡骑过来。”
李文远接过信,指尖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拆开信,目光扫过纸上的字,眉头越拧越紧:“她倒真敢!镇北军守着西峪关,一旦胡骑进来,第一个遭殃的是边境百姓!”他把信凑近烛火,看着它烧成灰烬,“沈巍昨日还来营里‘慰问’,说‘军粮核验需时日,让弟兄们先紧着点’,我看他是等着咱们断粮,好栽赃我治军不力!”
楚云风攥紧了佩剑:“李叔,不如我带些人去粮仓抢粮?沈巍的人虽多,却没打过硬仗,咱们出其不意……”
“不行!”李文远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就是等着咱们动手!只要咱们敢动粮仓,他就敢奏报朝廷,说咱们‘兵变夺粮’,到时候太后正好有理由撤我的职,换他的人来掌军!”
楚云风咬了咬牙,心里又急又怒——明知道沈巍在算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饿肚子,这滋味比打了败仗还难受。他想起妹妹楚墨音入宫前,偷偷塞给他的那方帕子,帕角绣着只小狐狸,说“大哥去北疆,要像小狐狸一样,别硬碰硬”,当时他还笑妹妹多心,现在才明白,这深宫和边疆,处处都是陷阱。
“我已经让人去附近的州府借粮了,”李文远叹了口气,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西峪关外的草原,“胡骑最可能从黑风口进来,那里地势低,易守难攻。你带三队精兵去守黑风口,多挖些陷阱,再派斥候盯着——一旦有动静,立刻回报。”
“是!”楚云风躬身应下,转身要走,又被李文远叫住。
“等等,”李文远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递给楚云风,匕首鞘是黑檀木的,刻着朵小小的桃花,“这是玄乐小时候非要给我刻的,说‘爹带它打仗,能平安回来’。你带着,要是遇到危险,能防身。”
楚云风接过匕首,入手沉甸甸的,心里却暖了些——李叔和父亲一样,都是把家人放在心尖上的人,可现在,他们的女儿都在宫里受着委屈,他们却只能在边疆硬撑。
“李叔放心,我一定守好黑风口,也会盯着沈巍。”楚云风攥紧匕首,转身出了营帐。
风沙又大了些,吹得营帐的布帘哗哗作响。李文远望着楚云风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趟北疆的乱子,才刚刚开始。太后要的不是胡骑入境,是他和楚家倒台;沈巍要的不是军权,是踩着镇北军的尸骨往上爬。而他,只能像当年守北漠王庭一样,咬着牙撑下去,为了玄乐,为了楚家,也为了先帝留下的大启。
与此同时,梵京的静月苑里,楚墨音正把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塞进绣绷的夹层里。纸条上是她昨夜写的:“沈巍扣军粮,胡骑或从黑风口来,让大哥多防。”
挽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她在绣帕子,连忙放下药碗:“小姐,您都绣了一上午了,歇歇吧。这药是太医院新送来的,说是‘安神’的,您趁热喝。”
楚墨音放下针线,拿起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没立刻喝——宫里的药,她不敢轻易碰。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药汁,褐色的药汁里映着她的影子,鬓边的珠花是入宫时太后赏的,说是“宫里的规矩”,实则是让她时刻记得,自己是太后的“棋子”。
“挽月,你去把这帕子送到浣衣局,”楚墨音把绣帕递给挽月,语气轻得像风,“就说帕子脏了,让他们仔细洗,别弄坏了针脚。”
挽月接过帕子,心里立刻明白——浣衣局里有暗卫的人,小姐是要把消息传出去。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放进竹篮:“小姐放心,奴婢会盯着他们洗,绝不会弄坏。”
挽月刚走,门外就传来宫女的声音:“楚姑娘,太后娘娘请您去慈宁宫说话。”
楚墨音心里一凛——太后这个时候找她,怕是没好事。她整理了一下襦裙,把那支王氏送的银钗悄悄别在袖口,然后跟着宫女往外走。
慈宁宫的暖阁里,熏香烧得正旺,呛得楚墨音有些难受。太后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刀子一样:“哀家听说,你近日总在绣帕子?绣的什么,给哀家看看。”
楚墨音躬身回话,声音平稳:“回太后,只是些寻常的兰草,不值当给太后看。”
“兰草?”太后冷笑一声,放下佛珠,“哀家倒听说,你入宫前,总说‘兰草虽柔,却能经霜’?怎么,你是觉得在宫里受了委屈,想做那经霜的兰草,跟哀家作对?”
楚墨音连忙跪下:“臣女不敢!臣女只是觉得兰草雅致,并无他意。”
“不敢就好。”太后的声音沉了下来,“哀家听说,你大哥楚云风去了北疆?你可得劝劝你大哥,在北疆好好打仗,别跟着李文远学些歪门邪道——要是他敢做错事,你这个当妹妹的,在宫里也不好过。”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楚墨音伏在地上,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却依旧平稳:“臣女明白,定会劝大哥忠心报国,不辜负太后和陛下的信任。”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记住哀家的话,别给你爹惹麻烦。”
楚墨音躬身退下,走出慈宁宫时,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风裹着冷意吹过来,她攥紧了袖口的银钗——太后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试探她。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难。
回到静月苑时,挽月已经回来了,见她脸色不好,连忙递过一杯热茶:“小姐,您没事吧?太后没为难您?”
“没事,”楚墨音接过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里的冷,“浣衣局那边……”
“妥了,”挽月压低声音,眼底带着几分喜色,“暗卫的人说,会把消息尽快送到北疆,让小姐放心。”
楚墨音点点头,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御书房。她知道,顾惜庭此刻一定也在盯着北疆的动静,也在和太后周旋。他们就像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各自挣扎,却又隐隐约约连成一线,只为了守住先帝留下的大启,守住自己想守护的人。
窗外的风沙似乎吹到了梵京,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像要下雨。楚墨音拿起绣帕,继续绣着兰草——针脚比之前更密了些,每一针都透着韧劲。她知道,北疆的风已经吹起来了,深宫的风暴也不会远了,而她,必须像这兰草一样,经得住霜雪,才能等到雨过天晴的那天。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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