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骨关,安远堡。
哨兵在塔楼上巡视,凛冽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往袖子领子里灌,几乎冻僵了他的手脚。
却没有冻僵他的眼睛。
哨兵看到塔楼下一骑奔来,身后尘土飞扬,几乎立刻敲响警钟,尖锐长鸣将冷滞空气撕裂,震动了周围巡视的其他人。
巡逻卫长立箭对准下方,喝道:“塔下何人?!”
那女子仰起脸,眼眸里闪动着灼灼星火:“我乃扶桑长公主!速开城门!”
长公主?
巡逻卫长惊疑不定,然而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清来人,讶然道:“都尉!”
“怎么回事?!”都尉冷着脸问。
“塔下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长公主……”
都尉神色一震,急忙到塔楼边向下张望,待看清罗泱被火光映亮的脸和□□神骏,顿时大惊。
“快开城门!!快!!”他厉声喝道。
城门吱呀呀开动,罗泱策马入堡,甫一下马,那都尉已从城墙上下来快步到她面前:“臣歆黎,见过殿下!”
罗泱风尘仆仆,声音低沉:“你就是这堡中都尉?”
“回殿下,正是!”
“波达人路上发现了我的队伍,除我逃出以外,剩下的人如今生死未卜,你即刻召集人马,随我前去救人!”
歆黎震动道:“殿下!不可!”
罗泱怒道:“为何?!”
“敢问殿下,您受伏击之处距安远堡有多远?对面波达又有多少人马?”
“五十里左右,对面有近二百人。”
“那我们此时折返回去,波达人估计早已返营,又或者守株待兔,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歆黎道,“殿下,您救人心切,但切勿失了理智!”
罗泱知道他说得对,却掩不住焦急。
歆黎见状便道:“殿下,臣立刻派人传信回镜川,您请稍安勿躁,切莫心急!”
罗泱咬紧嘴唇:“也罢,只能如此了。”
……
安远堡的信件在隔日清晨传到镜川,刚好被樊离的部队拦下,消息递到樊离面前,他神情莫测。
镜川侯彭弥尚不知此事。
传信的士兵跪倒在地:“王爷!安远堡中此刻守卫不过几百,若波达人来犯,恐怕守不住!请您发兵支援!”
樊离冷笑一声,转过身将信扔进了火盆,在士兵惊愕的目光下,吩咐左右亲卫道:“拖下去,处理掉。”
“什么?!你们!你们竟敢……”
声音越来越远,樊离负手而立,脸色阴沉。有亲信犹疑着问:“王爷,长公主有难,我们难道不去救吗?”
“有难?”樊离冷笑一声,“什么难?”
亲信一怔。
“她现在明明很安全,根本就不需要我们支援……就算要救,也要等她真的遇到危险。”樊离的声音极冷。
亲信诧异道:“可……王爷为何要这样做?”
“本王来了北地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冥崖之围已是失算了,还让那萧护祚白白捡了个便宜,”樊离眯起双眼,“但若是救驾,本王便是大功。”
亲信恍然大悟:“王爷英明!”
“这件事要严密死守,千万不能旁人知道!尤其是镜川侯那边,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是!属下明白!”
“还有,”樊离压低声音,“波达人总得明白,他们追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亲信心神领悟:“是!属下这就去办!”
……
……
“都整整一天一夜了,镜川为何还是没有消息?”
“殿下稍安勿躁!臣再派人去问!”
“殿下!都尉!不好了!波、波达人打过来了!”
……
昭元七年秋,波达率精骑三万围安远堡,意欲生擒扶桑长公主罗泱。
消息传回王城,朝野震惊。
不同于冥崖之围,安远堡守卫不过几百,波达人只需下令强攻便可生擒长公主。
镜川的援军赶到,与波达对峙,却也不敢强攻。扶桑怕逼急了波达人,他们会将安远堡付之一炬。
于是一时之间,竟就此僵持住了。
青胤面色阴沉,听身前的相胥奏报完毕,方道:“看来这镜川的人,个个都是废物。”
他声音极冷极威严,听得旁边几个大臣胆战心惊,齐刷刷跪下,不敢抬头。
“王上,如今该怎么办?”相胥凝重道,“长公主被困堡内,若真下令强攻,波达人恐会狗急跳墙……”
左相提议道:“围魏救赵?”
“丞相能想到,蒙秦自然也能想到,”相胥说,“波达人早已在最近的几处波达重镇设防,此计行不通。”
“那当如何?”
殿内陷入寂静,几人都面色凝重地思虑对策,良久沉默后青胤道:“和波达议和。”
话一出口,不止相胥,另外几人也惊在原地。尤其是主战派的几个代表,短暂愣怔后立刻道:“王上不可!此时议和会助长波达气焰,大挫我军士气!”
“是啊王上!若真与波达议和,冥崖、镜川之胜岂不是白白浪费?何况那蒙秦狼子野心,若他以长公主要挟,要我们割让边境城池,又当如何?!”
青胤沉着脸:“那你们以为,当如何?”
几人面面相觑:“这……”
幽媓刚好走到屏风后,听着外面的动静,便觉出气氛凝重,她没有急着走出去,而是凝神细听。
“议和虽是下策,但却是我们如今最好的选择,”相胥冷冷道,“王上说的不错,长公主被围,若波达人真下令强攻,挟她以令北地诸侯,那才是棘手。”
“摄政王说得倒好听,可北地好容易才有捷报,若就此向波达人低头,边军几万将士的血,岂非白流了?”
“丞相如此急言令色,是有良计献于王上?”
青胤扶着额陷入座椅里。听着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只觉得愈发头痛。
就在僵持之际,屏风后忽然传出一道清越女声——
“我去救人吧。”
众人下意识回头,只见幽媓正端正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语气坚决。
青胤眉宇瞬间压下,不等他说话,左相倒是眼前一亮大喜道:“对啊!让巫女去!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救长公主于水火之中!”
相胥质疑道:“你能做到?”
幽媓笑了:“当然,而且不需要兴师动众,我可以施法到安远堡中,将长公主带出来。”
她说得轻松,好像真的动一动手指施个法,便可无视波达千军万马,深入包围圈。
但青胤不这么觉得。
他了解她,巫族虽强大,但也不是无所不能,越是强大的术法越需要消耗巨大灵力,何况还会引起反噬。
而且,还有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下意识地想到不该让她离开王宫,更不能去往北方。
“此计不稳妥,”他正色道,“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个主战派诧异道:“怎么不稳妥?王上,这可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另一个赶紧轻咳几声,给他递眼色。
幽媓失笑道:“长公主如今被围在堡内,我们总不能不管吧?各位既不想议和,又想不伤及她性命,那就只能让我去救她了。”
她想了想道:“我会想办法避开敌人,偷偷到堡内把他们救出来。届时我们包围强攻,可将波达人全歼。”
青胤移开目光:“不可。”
幽媓诧异道:“为什么?”
“你不了解蒙秦,他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愚蠢,”青胤冷静道,“他已算错过一回,这次便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幽媓蹙眉道:“就算不能全歼敌军,但我总能把罗泱救出来吧?不然这样僵持下去也非长久之计。”
“王上,巫女大人说的不错,”左相道,“北地战事可以再议,而今的当务之急是要救出殿下。”
青胤神色凝重。
他忽然道:“诸位难道不觉得,蒙秦此番先后针对冥崖、镜川和安远堡的围攻,和他以往风格有些不同吗?”
左相奇道:“王上何出此言?”
主战派也面面相觑。
“是有些不同,”相胥接道,“我随先王三次北伐,也曾与蒙秦狭路相逢,他是速攻果决之辈,凡有所图必然不留余地,可如今这几次围攻,却是不温不火……”
青胤微微俯身:“你觉得,这是为何?”
“不好说,如此行事,要么是后方有阻,要么便是意不在强攻。”相胥断定道。
青胤眉头锁起:“镜川一役倒也罢了,可这冥崖之变和安远堡之围,难道不像个圈套么?”
相胥沉默片刻,道:“……确实很像。”
几次三番虚张声势,明明可以强攻,却每次都只是点到为止,尤其是这安远堡之围,像是在请君入瓮。
蒙秦到底在做什么?
左相怔愣片刻,道:“是在等我们议和?”
青胤淡淡瞥他一眼:“蒙秦不是喜欢议和之人。”
这赫赫有名的北地战神岂是浪得虚名?他仅用三年便能统一北方各部,建立王朝,靠得可不是议和。蒙秦私下里雷霆铁腕,可比父王当年和如今的自己更甚。
所以,他如此行事,到底想要什么呢?
幽媓在旁边站了站,又上前几步:“可就算蒙秦是有意为之,我们也不能把罗泱扔在那里不管吧?”
几人又面面相觑,无法答话了。
“我不太懂行军打仗,但我知道安远堡不是什么大的郡邑,物资应该也不多?”幽媓继续说道,“谨慎是好事,但这么耗下去,堡内的人岂不就要饿死了?”
青胤:“……”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王上,臣也以为如此,”左相道,他甚至抱着一丝期望,“或许……我们都想多了?蒙秦不强攻,只是为了消耗堡内物资,逼殿下投降。毕竟这样最能减少损失。”
青胤依然面色沉郁,没有松口。
幽媓索性走到臣子中间,向他欠身:“王上,我请命去安远堡救驾,请您准许。”
几个主战派也纷纷附和。
青胤艰难地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扯到相胥身上,他希望相胥能提出别的意见,然而这位城府深沉的摄政王犹豫了片刻,最终却道:“臣,附议。”
青胤薄唇抿紧,目光暗沉:“王叔明知波达有计,还要她去以身犯险么?”
相胥叹了口气。
“王上,社稷为重,”他侧过头,深沉目光落在一旁的幽媓身上,意味不明,却似有实质,“巫女大人既敢提出此计,必然有把握成事。待她回来后,请您论功行赏。”
幽媓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
果然,相胥郑重道:“臣相信,若大人能解安远堡之围救出殿下,那这朝中众臣,必不会忘记她今日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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