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才落,殿外传来一阵风声,像是有檐铁传来清脆的叮叮当当声,伴着几声夜枭的叫声……
满屋夜色中,听着很是有点诡谲。
加上暮春深夜,大殷京都低低的冷湿气息,也搅得这夜色有些黏滞。
嗯,是个讲鬼故事的好时候。
“故事?”
韩骁先一怔,继而不解。
“就是那传奇、变文之类,”
沈漓耐心解释了一下,“说些稀罕的事罢了,听个热闹。”
她知道这个大殷朝,话本、真正的戏曲之类的,都还没,就一些叫做传奇的、或是佛寺中传出的变文说唱……
真还没见过叙事文学的大世面。
“……好。”
韩骁皱眉应了一声,不知这蠢女人打的什么主意。
又听沈漓让他将那边的灯烛先熄了,他心里越发不齿。
莫非想趁着夜色,拿些荤话勾他?
这时,殿外又一阵风吹过,继而沙沙声传来,下雨了。
雨夜呢。
“有个书生,生的很是风流,”
沈漓声音轻轻柔柔,很容易让人产生代入感,“有一天啊,一大早起来赶路,天还没亮呢,路上遇到一个女子。”
韩骁不以为然轻哼一声,但没开口,似乎压着好奇。
“这书生见这女子生的极为貌美,二八殊丽,不免就有些动心,”
沈漓笑了笑,“问过后,才知这女子被夫家暴虐,忍不了逃出来的,十分可怜。”
韩骁依旧没开口,可呼吸却轻了不少,明显开始听了进去。
“书生将这女子带进自己的书斋,书斋这边没有旁人,”
沈漓轻声道,“女子像是很欢喜,书生也对她极为宠爱,如胶似漆。”
“可过了一段,书生觉得身子骨精神都越来越差,”
沈漓压低了声音道,“他倒也没多想,只是一日在集市上碰到一位老道,老道问他,你最近碰到了什么,如何满脸邪气?”
韩骁呼吸一顿。
“这书生觉得那老道胡诌,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漓翻了一个身,侧身对着韩骁,声音几乎在他耳边,“这天回去比平日都早,没想到回去看到家门紧闭,他就偷偷地潜进了院子,贴着窗缝往屋里看去——”
说着她故意一顿。
韩骁没忍住扭脸看向她,似是想催促,却硬生生压住了。
“就看到呀,”
沈漓拉长了一点声音,极为神秘道,“一只脸都是翠色的恶鬼,满嘴獠牙,拿着一支画笔,蘸满了浓采,在桌子上画着什么……”
韩骁几乎屏住呼吸。
“画着什么呢?”
沈漓小声道,“桌上铺了一张人、皮,这人皮软哒哒的,恶鬼正拿彩笔,给这人皮画眉点唇。”
她说到“人皮”两个字时,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吐出来。
韩骁一个激灵。
沈漓心里一笑。
这大殷没什么好故事,不像现代人那么见惯听惯了各种鬼段子。
乍然听到这人皮还能像衣服一样脱穿时,对这个小帅哥怕是受到一点冲击。
不过,她不是靠“人皮”放大招,这都是铺垫,为的是一步步将人的心神,拉进诡谲阴森的情境中。
“嘘……书生吓坏了,大气也不敢出,”
沈漓故意又压低了声音,“就见那恶鬼画完,将那人皮往身上一披,一下子又变成那个殊丽女子了——”
韩骁强装淡定。
“这时,那女子却忽而看向窗户,”
沈漓觉得铺垫差不多了,开始胡诌使坏,声音变得分外妖娆又鬼气森森,“只听她笑道,郎~君~,郎~君~,是你回来了么?”
“那书生哪里敢应?”
沈漓小声道,故意做出更加娇柔造作的诱惑嗓音,“就听那女子又道,郎~君~你来寻我了么?在哪儿呢?郎君~你看到我了么~我在……”
韩骁暗中握紧了拳,整个身形都有点紧绷。
然而就在这时,沈漓在深浓的夜色、淅沥的雨声中,猛地在他腿上一捶,猝然大声道:“这!”
韩骁:“……”
韩骁:“……”
“嘭!”
韩骁整个人猛地窜起,嘭的撞到了床柱,一下子窜下了床,连鞋也顾不上穿便冲出去几步。
沈漓:“……”
她还以为他顶多被吓得哆嗦一下,谁知反应这么大。
不经吓啊。
“韩小将军怎么了?看你铺床叠被的,很是辛劳,”
沈漓侧靠在软枕上,托腮看着他,“本宫才为你讲故事解乏,莫非……本宫说的故事不好?”
韩骁:“……”
他心脏这才平稳了点,反应过来,气笑了。这女人故意的,是为了先前他放狗冲殿,又在之后弄乱了床铺。
一时不察,竟被这蠢女人唬了一跳。
在这女人面前露怯,他心下一阵恼羞。
黑暗中他瞧不太清这女人的神色,但想来也是得意万分。
韩骁气恼之下,他猛地往床边迈了一大步,正想往床上一扑,再吓回去。却不想右腿旧伤处,突兀又是一阵刺痛,不由趔趄一晃嗓子里轻嘶了一声。
“你右腿是怎么回事?”
沈漓在夜色中察觉他的异常,直接问了出来。
之前才见这人时,就察觉到这人右腿走路姿势有点异常,眼下听到这人轻嘶一声,继而身形一晃,就知这右腿肯定有事。
韩骁一顿。
“殿下问我右腿?”
他声音里透出一点痞气,像是要挽回些颜面,“战场上刀箭不长眼,下官右腿,被番贼一箭贯穿——那箭还带了倒刺。”
说着故意往沈漓跟前一凑,“殿下吃过北边的串肉么?那箭拔出来时,串了不少肉呢,血淋淋的,比那串肉可瞧着新鲜多了——”
这话够恶心这蠢女人吧?
说着,他心里又腾出浓浓恨意:
边军将士血溅沙场,马革裹尸,整日里拿着性命拼杀,却要忍着朝中权贵的辖制,军饷被扣,忍饥挨饿,连棉衣都有塞了芦花的……
他们定西候满门忠烈,他却被逼得当了面首。
一瞬间,他满腔恶意差点压不住,只想着恶心一下这京中跋扈贵女。
只是他没想到,他说完这些恶心话,这蠢女人却似乎并没像他设想的那般尖利叱骂,不过黑暗中看不太清这女人的表情。
“没好好治一下么?请御医看过么?”
不等他疑惑,就听这女人平静问了一声。
韩骁:“……”
“治不好,”
第一回猜不透这女人,他有些恼意,“怎么,下官不良于行,陪侍在殿下身边,是让殿下嫌弃了么?”
沈漓顿了顿,治不好么?
她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感受着青叶淡淡的凉意,心里微微一动,等之后,种些药草,怕是这药草的疗效也会提升……
用了这样的药,不知有没有效果。
不过这都不是眼下的事,她没多说。
“来人,”
沈漓被这小帅哥之前激出的倔劲儿平息了不少,她唤了一声道,“送韩小将军回他自己的院子去——本宫要歇着了。”
穿过来第一晚,还挺跌宕起伏的。
她要好好睡一觉。
不用起早赶地铁上班……真好。
韩骁:“……”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夜色中那床上的人影,真没听错?不是真要他侍寝?
但心底莫名又有点急恼:
不是,这就赶他走了?
由于不放心,林尚宫一直亲自在屏风那边候着。
此时听到吩咐,忙转过屏风,只重掌了一点灯映开这一室昏暗。
“韩小将军,”
她示意韩骁,“请退安吧——”
心里却不解,怎生今夜这韩小将军,又没侍寝成事?她都叫人备好了热水,只等殿下用呢……
这都没成?
韩骁皱眉不解,眼底痞气退了些,多了点困惑。
“韩小将军?”
见他不动,林尚宫没奈何又提醒一句,“退安吧。”
韩骁转身走了两步,却没忍住,又倏地顿住了脚步。
“殿下,”
他借着那盏昏黄的宫灯的光线,在朦胧中看向那边床榻,犹豫了一下没忍住问出来,“那故事……后来呢?”
那恶鬼和书生到底怎么了?
还没讲完呐!
听不到结局,他夜里还睡不睡了?
“嗯?”
沈漓有点意外。
她原本不是真心讲故事,不过借个噱头,吓唬这家伙一下。
没想到,小帅哥还真听上瘾了。
“下回再续,”
她心里一笑,也没看他,随手冲那边摆了摆,“晚安,韩小将军。”
韩骁:“……”
哼。
没奈何,去求她讲完故事他又拉不下那个脸,于是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殿下,要留一盏灯么?”
等韩骁退出殿外后,林尚宫过来温和地替沈漓整理了一下丝薄的锦被,轻声问了一句,又顿了顿道,“殿下……是还不中意小将军么?明日要留谢探花还是兰质子?”
之前都未曾侍寝,既然今晚殿下已开了口,是之后都要留人伺候了么?
“不用留灯,”
沈漓立刻道,“不留人,本宫还不想,哦对了——”
想到什么,她忙道,“林尚宫,今晚你吩咐下去,叫人去寻些花匠和菜农来,让他们一早过来,带上咱们京都常见的花木、常见的菜种菜苗之类。”
林尚宫:“……”
话题跳得太远,一向训练有素的尚宫也有些懵逼。
“怎么?”
沈漓犹豫,“林尚宫觉得我连夜找人不合适?”
她这个长公主不是挺飞扬跋扈的么?
其实原主的身世也挺尴尬,她和弟弟都是自幼脱离正经的皇室教育,真正的心机眼界之类一概没有。
且她弟弟登基后,她们姐弟也不是真大权在握。
真正的大权,在左相一派手里呢。
之所以能任她飞扬跋扈,任她弟弟成了护姐狂魔,不过是左相一派的险恶用心。
想利用她的坏名声,教唆她攻击异己,打击朝中一些不属于左相一派的势力。同时,也敲打她弟弟这个小皇帝,阻拦小皇帝亲政。
但无论如何,眼下她“任意妄为”,是没问题的。
“殿下言重了,”
林尚宫回过神忙笑道,“这算什么大事,殿下放心,明日一早,殿下要的人必定都来齐了。”
说着,见沈漓没再吩咐,便轻轻过去熄了灯,只在那边灯柱上,留了一颗夜明珠淡淡小小的素白光晕。
沈漓听着殿外的雨声,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醒来,天才蒙蒙亮。
睁开眼时,沈漓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也只一瞬间,随即雨后的清新气息,便从殿外透了过来,夹裹着这大殷的存在感,很快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真实感。
“殿下,”
林尚宫听到动静,忙过来伺候,走到床边看到沈漓时,正笑着要说什么,却猛地一顿,眼底有明显的吃惊,“殿、殿……”
“怎么了?”
沈漓看着她见鬼一样的神色,不由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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