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其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章叙才像慢半拍地被人按下暂停键,缓缓转回身。
寝室里,秦其麦一边拆箱一边唠叨:“章叙,这个被套你可以帮我铺一下吗,我不太会……”
章叙“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却总是走神。
手里攥着的床单一角在指尖来回摩擦,心思早已飘到刚才楼道里的那个背影——宽阔、干净,走得很快,却不让人觉得疏远。
她记得他提起两个箱子时小臂的线条,记得那声低沉的“不用”,也记得他看她时那极轻的一停顿。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偶遇的陌生人,也不像刻意的接近——更像是一场不知该不该去期待的意外。
“章——叙——”秦其麦的声音在耳边拉长,像是在提醒她回神。
“啊?”她慌忙低下头,把被角塞进床沿。动作看似专注,耳尖却热得发烫。
她在心里悄悄喊了那个名字——秦其野。像在品尝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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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厢里恢复了安静。秦其野单手握着方向盘,没有急着发动,而是慢慢呼出一口气。
刚才楼道里,他其实听见了——那个名字。
他并不确定是不是巧合,但这个名字在耳边落下时,莫名让他联想到父亲说的——王阿姨的女儿。
会是她吗?他记得在王知凝的公寓楼道里见到她——背着光,眼神澄净,开口时带着几分怯意,却礼貌得很。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留下印象,大概就是江培常笑说的那种“磁场合得来”。
可要真是……那就是“妹妹”了。
这个念头像一只凉手,轻轻按住了方才不知不觉生出的那点暖意,让他眉间微微一紧。
他给王知凝发了条微信:
【其里予:王阿姨,您女儿是叫“章叙”吗?】
【王知凝阿姨:是的,怎么了其野?】
【其里予:没事,送麦麦去学校时在寝室分配表上看到了她的名字。】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无意触到钥匙扣冰凉的金属边。
引擎轰鸣声响起,车子缓缓驶出女生宿舍的路口。夏日的热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他不经意又想起昏黄灯光下她抬起头的神情——于是手心在方向盘上收紧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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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床铺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章叙还顺手帮秦其麦搭了床帘、叠了被子。
秦其麦看着章叙轻车熟路地把被子一抖,左折右折叠出四道棱角。
“你这手法……不会是当过兵吧?”
“寄宿学校,住了六年。”章叙头也不抬。
“啊,怪不得。”秦其麦感慨,“我人生第一次住校,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
章叙抿着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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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时,章叙说她要提前走一趟,得去商场买点“见面礼”,中午有重要的饭局。
秦其麦问:“你见谁?”
章叙含糊其词,只说:“家里人。”
到了商场,她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便照着app搜“适合送长辈的礼物”。出来的清一色推荐:铁皮石斛、阿胶礼盒、茶叶、燕窝。
导购迎上来:“送父母还是其他长辈呀?”
章叙顿了顿,“算父母吧。”
导购心照不宣地一笑,眼神打量着她年轻的面孔——小姑娘年纪轻轻,怕是要见公婆了。
她随手挑了一款简装茶礼盒,看了眼价格没超预算,便直接付款。只是她没注意到盒子正面那句烫金艺术字:“万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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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她站在包厢门口时,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门内传来秦其麦的大嗓门:“欸不是你想啊,他一大男人在车上坐着,我一个小女子搬四个箱子,他良心不会痛吗?”
“爸,你没看见她当时那脸有多臭,屁都不跟我放一个。”
“你那么一个大男人杵我面前我为什么不用你?你让我一个小女子搬箱子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
章叙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门开一瞬,秦其麦惊喜地跳起来:“啊!你怎么来了!”
秦其野倒是淡定,朝她点头:“来了。”
“爸!王阿姨!这就是帮我搬行李的章叙!我室友!也太巧了吧!我刚还以为是同名呢,毕竟你这名字发音还挺大众。”
章叙似乎是意料到了一般脸上没有过多反应,其实那天在楼道见到秦其野她就在怀疑这个男生是不是就是妈妈重组家庭的那个儿子。她在那栋楼住了快十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生。
而今天这么巧的,又碰到了他的妹妹,还是自己的室友,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哪有这么多,来的路上章叙就在想,会不会秦其麦就是她重组家庭的姐妹。
章叙眼神在每个人的身上停留,并礼貌地分别问候,“妈,秦叔叔,其野哥哥,其麦。”
“哎呀,你跟我别这么客气。”秦其麦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章叙手里的礼盒,低头一瞧——“万里挑一”。
她笑得像只偷吃成功的猫:“哎哟,章叙,你这是见公婆啊?”
王知凝也注意到了礼盒上的字,失笑道:“叙叙,这包装……挺喜庆的。”
章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啊……导购给我拿的,我还以为这串字是品牌logo。”
秦其麦拉开椅子,把章叙安插在她和秦其野中间,尽管刚才她被秦其野用“军训时每天给你送冰可乐”的承诺哄好了,但她打从心里还是不想原谅他的。
饭桌上,章叙时不时偷偷看秦其野。
男生的手骨节分明,动作干净利落。每次她杯中没水了,他都会顺手把茶壶拿起来,加水的时候距离极近,身上的味道像是刚洗过澡的衬衫,干净清淡。尽管他也给另外三位加水。
他并没有多余的言语,但他的体贴与安静,让她心里的那股温柔悄然泛滥。
来的路上,一直到现在,章叙也有过短暂的内心挣扎,是否应该对“哥哥”动心,但她却不想刻意克制这种情绪——喜欢一个人,她从不打算藏着掖着。
如果需要分寸,那就不去越界。她希望在自己喜欢的故事里,没有遗憾。
“那天你是自己把行李抬回宿舍的吗?”秦其野突然问。
“那天?”章叙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两天前他们初遇那天。
她端起水杯,掩住自己快扬起的嘴角,抿了口茶, “那天人不多,宿管阿姨帮我了。”
“手受伤了?”秦其野的视线扫过她的右手。
章叙下意识收回,捏了捏搬行李时不小心被轮子划拉出一道口子的指尖:“没事,就是给箱子划了一下。”
“搬东西这种事别逞强。”他说得不轻不重,像是随口一说,却让章叙的心跳又乱了半拍。
“你妹妹比我还爱逞强吧。”章叙笑着接话,语气轻快,但眼神仍停留在他脸上。
“她是从小被打着长大的,脸皮厚得很。”他淡淡道,神色不变。
“欸欸欸,我还在呢。”秦其麦抗议,“你能不能别当着我姐妹面拆我台?”
“你这不是台,是舞台剧。”他回得不紧不慢。
章叙轻声笑了起来,眼角微弯,连王知凝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他从容地喝着汤,可眼神却无法克制的,下意识地去关注身旁的女孩。
而章叙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她记下了他说话时略低一寸的视线,记下了他倒茶时避开杯口的细节,记下了他偶尔漫不经心却正好落在她心口的关心。
她低下头,学着他捏着茶杯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
饭后,两位姑娘坐秦其野的车回学校,王知凝嘱咐了章叙几句,“照顾好麦麦,有事给妈打电话。”便上了秦行海的车。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停车场。
秦其麦像个机关枪似的叽叽喳喳,一会说起秦行海刚才对她“偏心”,一会说起菜太清淡,一会又说起宿舍太小、四个舍友太多。
章叙静静听着,不时笑一下,目光偶尔从车窗投向前排那个安静开车的男生。
秦其野开得很稳,车窗外是正午盛夏的蝉鸣和光影。他一言不发,车内一度只剩下秦其麦的碎碎念,和车载空调呼呼的风声。
“叙叙你生日是几号?”秦其麦突然转过头问她。
“我和你同年,我是愚人节那天出生的,你呢?”
“你说真的?那你岂不是一出生就在过节?”
章叙轻轻笑了笑:“我妈老说我愚人节出生,是个笑话,小时候还说,我从一开始就是她人生的一个笑话。后来我才明白,她其实是在说她自己。”她语气轻快,眼神却落在窗外。
她没说的是,她们搬来华清市那天,王知凝一个人抱着她在长海市的机场大厅哭,说命运捉弄,给了她一个笑话般的婚姻。
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一瞬。她说完这句,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嘴角抿着一个笑,眼睛却落向窗外,神色一下安静下来,“开个玩笑。”她尝试缓和车内气氛。
前座的后视镜微微一动,秦其野透过后视镜,悄悄看了她一眼,镜子里她的侧脸干净柔和,但眼底那一点藏得极深的情绪,而他正好看见了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本来没有说话的打算,却忽然开口:“愚人节出生也不错啊,起码你随时能当别人生活的反转剧。”
他又接着说,“你知道吗,其实你不孤单……因为还有清明节出生的。”
秦其麦瞬间扑哧一笑:“哥你能不能不要讲这种冷得冒风的笑话?人家说开个玩笑没让你开玩笑。”
秦其野懒得回嘴,只是继续开车。
而章叙,靠着车窗轻轻笑了出来,像是那一瞬间,有什么情绪悄悄被卸下了半分。
章叙没忍住,笑了:“那你呢?你生日是哪天?”
“六月十三。”秦其麦抢答,“我是三月十六!我们生日还是排列组合,欸等等,我比你早出生,我是姐姐!” 秦其麦嘚瑟得很。
秦其野插话:“那你有点当姐姐的样子。”
秦其麦翻了个白眼:“你说谁没姐姐样?”
他不搭理她。
章叙咬了咬下唇,不置可否。她觉得这对兄妹一个吵一个冷,奇妙地合拍。而她在这之间,竟有点自在。
车里慢慢安静下来,阳光从前挡照进来,带着暖意。
过了一会儿,车停在了体育馆外,秦其野说:“先进去领军训用品,我在这儿等你们。”
体育馆和宿舍有一段距离,烈日下得走个20分钟才到,而新生需要在体育馆登记领取军训用品,秦其野想着等她们领完军训用品再开车送他们回宿舍。
“哦哟,今天早上没见你这么体贴。”秦其麦阴阳怪气道。
“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车开走。”
秦其麦见好就收,一边抱怨“太阳好毒”,一边推着章叙下车。
两个姑娘用手背遮着太阳小跑进了体育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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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头,体育馆的冷气形同虚设,体育馆挤满了新生,两人慢慢排队,拿着社团传单当扇子扇风。
“其实一开始我挺怕你难相处的。”秦其麦突然说,“因为我高中时候跟我们班长闹得贼僵,搞得我一开学就怕室友是那种人。”
章叙笑一声:“那我呢?”
“你非常好,一点也不装。”秦其麦边说边扫她一眼,“而且身材好得离谱,走路跟飘一样。”
秦其麦话很多,她又从高中怎么和班长斗智斗勇讲到自己怎么减肥失败,从羡慕章叙大长腿高个子身材讲到秦其野物理系系第一,连续两年拿了国奖外公外婆和秦行海联合奖励了他辆宝马。
章叙听着笑了笑,也没有特别回应,只是默默记住了这些信息。
快排到时,她们被分流。章叙这队走得快,她拿完东西后见秦其麦前头还有一个,便说:“我去买饮料,你要什么?”
“可乐!冰的!”
她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按下三瓶冰可乐。瓶身贴纸是彩色英文字母图案,一瓶写着“My Lover”,两瓶写着“My Bestie”。
她没多想——或者其实想了很久——把“My Lover”那瓶放到了右手边,左手拎着其他两瓶。
二十分钟后,秦其野的车依旧稳稳停在路边,发动机早已熄火,只有偶尔掠过的风把车外的树叶轻轻吹响。
两人满头大汗地回到车旁,秦其麦直接一屁股倒进后座,仿佛要把整个人嵌进座椅里,嚷嚷道:“我要热死了。”
章叙从另一边上了车,动作安静而利落,坐定后右手将一瓶冰可乐递过来。
“麻烦你等我们这么久。”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被热气蒸过的软意。
“客气了。”秦其野下意识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从“妹妹”那里收到“谢礼”。秦其麦做了多少麻烦事,他帮忙都是心安理得,从不觉得需要一声“谢谢”。
他微微顿了两秒,才伸手去接。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薄凉而柔软的触感,让他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低头一看,瓶身上的印字格外醒目——“My Lover”。
那两个单词像不合时宜的火星,落进心里,炸出一簇小小的光。他的手指顿了顿,却没有立刻松开,目光从瓶身移到她脸上。
章叙若无其事地拧开自己手里的另一瓶——My Bestie,低头抿了一口,喉结微微滑动,神色自然得像真的没有注意到那串字母。
倒是秦其麦反应夸张:“哎哟哟,叙叙你给我哥买了个‘情人’可乐?!”
“贩卖机给的。”章叙淡淡一笑,语气里却像无意间撒了把细糖。
秦其野没有接话,只是将那瓶可乐稳稳放进杯架里,指节轻轻敲了两下瓶身,像是无声地回应——这次,就信你。
他唇角似乎动了动,像想说什么,却在最后一刻将话咽回去。发动机的低鸣声里,那一点不该有的心绪被他压下,藏进了沉默里。
-
回到寝室,另外两个舍友也到了。
高个儿长发的女生自我介绍叫王温婉,是播音系的,漂亮大方,她漂了一头金色卷发,说是当了播音员后就不能染发了,所以趁着大学她要把各种颜色都试一遍,开口一阵东北腔很有感染力;短发蘑菇头的叫童彤,是新闻系的,看着小巧安静,但开口说话却沉稳。
秦其麦和王温婉性格一拍即合,两人说笑不断。
“你这名字取得不好,你一点也不温婉啊!”秦其麦打趣道。
旁边的童彤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抿着唇微微笑着看着两人聊天。
章叙便主动拉过椅子,坐在童彤身侧和她聊天,聊高中、聊家乡,发现对方竟也是长海人。
“我高中是走读的,第一次住校,说实话,有点紧张。”童彤对章叙笑着说。
“我高中就是寄宿,习惯了。”章叙微微起身帮她把行李往床边挪了挪。
旁边,秦其麦和王温婉已经聊成一片了,话题横跨减肥、恋爱、狗血剧,章叙和童彤坐在一边相对安静,却意外聊得温和。
后来,王温婉和童彤去领军训用品,宿舍一时安静下来,秦其麦嫌弃身上黏糊糊的送走两位舍友后就去卫生间准备洗澡,寝室里只剩章叙。
寝室是上床下桌,章叙的床刚好挨着空调,天气太热她索性翻身坐在床上,挨着空调看手机,她正刷着年级群,退出到聊天页面,她注意到好友列表右上角多了个红点,点进去是一个好友申请,昵称是“其里予”。
加好友方式:名片推荐。
是秦其野。
她几乎一下就点了通过。
秦其麦探出头:“叙叙,咱哥微信给你了哈。免费劳动力要收好!”
章叙唇角微扬。她看着微信上的“其里予”,又想起自己的微信名“余又”——“叙”的拆字。
竟意外组成了一对,像是情侣名。
她打开自己的微博小号,发了一条状态:
“我那些龌龊的小心思,因为“兄妹”这层关系,也可以变得合情合理。”
她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才认识不久,她却好像很喜欢人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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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驶离路边,车窗外的树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光线一寸寸爬上他的手背,像夏天不请自来的热。
方向盘在掌心下稳稳地转动,秦其野的呼吸却比平时更深一分。那瓶冰可乐的凉意似乎还留在指尖,连瓶身上的那两个字也像刻进了皮肤。
My Lover。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抬手把空瓶丢到副驾,动作干脆得像是在划掉什么不必要的念头。
“荒唐。”他笑自己。
她是秦其麦的室友,是他爸再婚后名义上的“妹妹”。界限就摆在那,不必多想。
灯下的侧脸还是闯进脑海——他单手打了个转向,速度略快,像是借离心力把画面甩出去。油门踩下去,发动机的轰鸣声压住了耳边的风,也压住了心底那点说不清的情绪。
——她和秦其麦一样,是他妹妹。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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