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则新闻如巨石投入平湖，打破了奥兰顿的宁静。
一篇名为《奥兰顿街头暴乱致母女二人一死一伤——首都安保不力的背后，我们还能看到什么》的文章在通信矩阵上疯传，无数人通过moira接口看到了这篇文章，一时间引起热议。
这篇文章开篇介绍了9月10日发生于星世纪购物中心上方的奥兰顿第三空中车道因一位神志不清的流浪汉引起的坠机事故。事故现场母女二人被成功营救，但母亲许女士昨天凌晨二时许心脏突然停搏，于四点宣告死亡。经排查，死亡时间前后无可疑人员出入过病房。医生表示，许女士送入医院后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死因盖与事故有关。接下来文章以今年盗窃率上升避重就轻地批评了奥兰顿安保不力的问题。
之后笔锋一转，将目光放在了流浪汉手持的武器上。
“据路人提供的影像资料可以看到，引发这场事故的流浪汉所持武器为LG410，是由玄武工业自主研发生产的近距离手持激光泡。这一事实令人触目惊心——众所周知，10年前moira推出时，玄武集团曾与政府联合声明玄武工业旗下的武器与战机，将完全关闭国内私人销售的渠道，只与政府的军队合作。而如今，这支国内发行款的LG410又是怎么被一个极度危险的流浪汉拿在手里的呢？”
水蓝星不禁枪械，可以手持，也可以加在飞行器上。而玄武旗下的武器又是出了名的战斗力高强，曾一度造成多起伤及无辜的严重暴乱，搞得人心惶惶。联合声明之后，水蓝星的持械程度到在了合理可控的范围内，社会安全感有了很大的提升。
“基于这样的事实，是否可以怀疑，当今玄武工业有了与政府合作以外的销售渠道。”
“再者，沈泊青议员前日刚为玄武工业牵线拿下价值千亿的大单，保护首都之心如此迫切，请问沈议员，这就是您保护的结果吗？
“水蓝星与奥兰顿是我们共同的家园，请不要一次次伤害人民感情换取自私的利益。”
沈泊青起床先是知道了许女士死亡的消息，他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那个考拉似的小姑娘。
接着裴湛展示给他看完了这篇热度颇高的文章。
“不错，叙事流畅，思路清晰，观点明确。”沈泊青下了跑步机，“就是偏向性太强，首都漏成筛子的安保一笔带过，攻击议员和企业用大半篇幅。”
当今学术和新闻界活跃的自由党人士居多，这种批评他的文章一年下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说他私生活□□和女明星不清不楚，说他为了钱财出卖人格，成了玄武集团的“家养议员”他看则看矣，并不放在心上——否则宇宙再膨胀几亿年也装不下他的愁绪。
舆论顺着这篇文章持续在发酵，到中午时，质疑的声音已经顺着沈泊青和玄武工业上升到了moira接口。
“精神状态异常也不至于心脏停搏啊，既然排除了他杀，难道不是moira接口对脑神经的影响吗。”
“我早说了，这玩意儿就是资本家用来控制人的高阶手段。”
“又开始了，让你摘了你又不乐意。”
“质疑两句都不行，怎么财阀还有粉丝啊。现在科技黑箱这么严重，谁知道这接口在我们脑子里都搞些什么。”
Moira接口的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通讯矩阵里大量的声音讨伐玄武。武韶紧急致电沈泊青，要他想办法稳定局势。
矩阵里关于moira的说法半真半假且数量众多，澄清堵不住悠悠重口，紧急公关又显得欲盖弥彰。
一件由各方面因素共同作用造成的悲剧，到现在风向如此一边倒，倒像是有人刻意在引玄武入局，沈泊青想，如果刻意突围，或恐着了对方的道，不如再引些人进入局中，将这潭水搅得更混。
直到背后的人露出马甲。
那么引谁好呢？
沈泊青闭上眼，裴湛立刻领会，在他脑海中构思出了一道数独——这是他一直以来破局的方式，静下心来集中注意力就总会有方法。
终于，在最后一个数字填进空格时，沈泊青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侧脸。
奥兰顿的新闻界今日热闹异常，下午连续两场新闻发布会，一场来自玄武集团，就军用武器外泄做出回应，但全程官话连篇，总结下来就三句话：我们不知道，与我们无关，但我们会查，而对于moira造成死亡的这种说法，只有一句“这种毫无根据的阴谋论已对我司形象造成影响，我们将使用法律武器捍卫正当权益。”
发布会毕，发言人高高在上的态度让玄武的舆论风向更显被动。结束时更是有示威人群毫不客气地要求玄武以命偿命。
沈泊青的发布会定在下午三点国会大厦的新闻报告厅，他提前十分钟就位做会前准备，台下记者已经坐满。
“沈议员，传言玄武集团今日是推您出来稳定局面，请问您是否有信心通过这场发布会扭转局面。”
发布会还没开始，就已经有如此尖锐的问题抛出，空气中的氛围瞬间紧张了好几度。
“感谢您提醒我原来新闻发布会也可以用传言来当问题。”沈泊青今天穿了正装，制服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站着不说话都颇具气势，“下次也许我们可以聊聊外星人对选举的影响，效果可能更吸引眼球。”
报告厅响起稀稀拉拉几阵笑声，提问的记者摇摇头，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发布会开始，沈泊青先是诚挚地表达了对死者的哀悼，解释了首都军备扩充的必要性，承诺在年前实现奥兰顿任意一处到最近星卫站的响应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并由奥兰顿逐渐推行至全扶光系。
“国会的每一位议员都致力于将星际联合国变得更好，这促使着我们面对罪恶绝不姑息，必须为受害者求得一个真相。所以在此，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明钰将军。”沈泊青语气严肃而不容置喙。
报告厅突兀地安静了一秒，紧接着闪光灯和快门声疯狂响成一片，所有记者moira里的智能文字编辑器都蓄势待发，准备迎接这个山雨欲来的劲爆消息。
“事故发生时，我恰巧途经现场。”沈泊青话音刚落，全息屏幕应声展开，“回去复盘时，我在飞行器记录仪里发现了这个。”
画面里右侧方的流浪汉此时已扣动了扳机，白光炸开，录制的机身受到激光炮的剐蹭激烈地抖动了一下，录制器视角随之摇晃。
屏幕上的投影停在了抖动画面的某一帧，这是一帧因飞行器抖动而恰巧出现的视角——对流浪汉及其手中的武器呈仰视，正常经过时无法产生这样的角度。
投影对着流浪汉放大再放大，终于，在画面放大到那位流浪汉手上粗糙的皲裂都清晰可见时，固定武器枪托上——那里赫然印着启明军的徽章。
快门声几乎要将报告厅掀翻。
“这把武器最终的归宿想必各位都知道了吧——明将军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射出的粒子竟然不偏不倚地炸毁了这把印着启明军徽的武器。”
“据我所知，明将军半月前因深陷私屯军备的指控秘密入都接受调查，滞留至今想必进展不太顺利。910事件是否是明将军自导自演为脱身所演的戏我不能妄加揣测，但是种种疑点，希望明钰将军可以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泊青话音刚落，现场顿时炸开了锅。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手，第一个站起来的记者几乎是喊着提问：“沈议员！如果明将军真的要造局脱身，为什么要用印有启明军徽的武器引火上身？”
沈泊青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据我所知，明将军这次秘密入京来得匆忙，奥兰顿武器监管又极为严格，来不及另备武器也是情理之中。”他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并且使用军方广泛配发的LG410掩人耳目，必要时还能起到祸水东引的效果，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请问您如何看待明将军受指控和910事件之间的必然联系？”
“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我不会妄下定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前网络风向对明将军的指控有积极影响。”
短短一日内，明钰的公众形象已经由“浪费军粮的废物首领”变成“护国安邦的戍边将军”，已经隐隐在向扣着明钰不放的检察体系施压。
“您此次对明将军的质疑，是否存在抹黑其形象的私人恩怨。”
此言一出，国会报告厅诡异地沉静了一秒，但沈泊青面色如常，滴水不漏地掩饰了喉咙里一瞬的滞涩。
“明将军的形象还需要我抹黑？”沈泊青落拓地调整了一下话筒，神色坦然看地勾起唇角，“你没听过关于明将军的育儿童谣？”
发布会结束，沈泊青辞别记者，前往办公室休整片刻。
皮鞋在地面碰撞发出明脆的声响，沈泊青步履不停，脑子仍飞速转着。
他没有看到左前方的一扇门，此时微微拉开了一道门缝。
一步，两步。
就在沈泊青行至门的正中间时，闭着的门豁然打开，一股猛烈的力量拦在他的腰侧，将他拖进了这间漆黑的会议室。
那人动作利落地拷了他的双手，一把将他压在墙上，沈泊青顿时被冲击力砸得闷哼一声。
下一秒，黑紫色的光亮起，光刃出窍，剑锋与沈泊青脖颈之间的距离竟不足一厘米！面前人怒火滔天的眉眼在荧荧紫光中清晰起来，凶厉而诡谲。
八年过去了做事还是如此莽撞无章，沈泊青在心里想，怎么明家骨血峥嵘多年，如今就出了这么个废柴。
“沈泊青。”明钰的声音宛如从齿缝中蹦出，带着要将他挫骨扬灰的恨意，“如果你一定要毁掉明家，那我死前也要杀了你给父亲报仇。”
沈泊青在心中冷笑，他在矿区做公子哥把明家的风骨消磨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来自明家，活着的时候享父辈隐蔽，死了还要以此矫饰自己的懦弱，好好的将军做成个笑话，也不怕明将军泉下有知气活过来。
“明将军慎言。”沈泊青忌惮明钰光刃的威力，不敢开口激他，“当年之事已经解释的很清楚。”沈泊青不动声色地拉开一小段和光刃的距离。“明烨将军支持叛军意图谋反，即使没有我，也会有联盟律法送他上路。”
明钰手中的剑再次逼近：“明家世代忠良死节怎么可能和联盟为敌。”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沈泊青吞噬。“你就是个为了政治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狡猾的怪物。”
阴险狡猾的怪物。
沈泊青仿佛是在回味这几个字，竟然有一瞬的失神。
明钰在心中冷笑，手里沾满鲜血的人竟也会被一句话戳中痛处，这群西装革履的政客果然都是虚伪倨傲之徒。
但这神情稍纵即逝，很快他又端起那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冷静来，不乏嘲弄道：“明将军，今天你行为乖张胡言乱语所作所为早够你死一百次了，但是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沈泊青勾起嘴角宛如鬼魅，“我是个阴险狡猾的怪物。”
空气中咔哒一声，响起金属扣合的声音。
下一秒，明钰感觉到有冰冷的东西抵住他的后背，他向下看，沈泊青果然挣脱了手铐。沈泊青含笑的声音阴气森森：“明将军，您的光刃如果一个不小心没拿稳穿透了我的喉咙，那么裴湛会在我上表皮破裂的那一瞬间将这把匕首送入你的后心。”
“说不定你会比我先死呢。”
两人持械僵持着谁也不肯让谁，就在对峙进入到白热化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竟有人推门而入。
明钰大惊，他立刻收起了光刃，揽着沈泊青的肩膀用力一勾，将他往一旁柜子后的死角里带。
沈泊青手被拷了许久，此时腕部肌肉还僵着，被明钰猛地一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他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但那柄未来得及收回的短刃还紧紧攥在手中——
只听一声极沉闷的、撕裂皮肉的轻响。
随即他看到明钰揽在他肩头的手臂瞬间绷紧，甚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沈泊青骇然低头，正看见刀尖极深地没入明钰后背的军服，深色的布料迅速洇开一团更深的湿痕，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外蔓延。
沈泊青颤抖着松开手，他轻轻托起明钰因忍痛而垂下的头，着急确认明钰的状态。
明钰的呼吸几不可闻地顿了一秒，随即恢复如常，将沈泊青更紧地按进阴影里，他的呼吸声因隐忍而颤抖着，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沈泊青耳畔：“别动……也别出声。”
一秒被拉得宛如一年般漫长，在明钰衣料上集聚的血已经要向下滴的时候，沈泊青感觉到按着他的手力度变松，下一秒肩上一沉。
明钰倒在了他身上，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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