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宋丹九浅浅入睡,苏青淼正把最后一块奶豆腐塞进包袱,帐门“唰”地被掀开,巴图的大手探进来。
“地图!”他喷着酒气,契丹语粗鲁得像钝刀剁骨,“商队天亮过黑水,缺向导!”“等不及!”
宋丹九被帐外的争执惊醒,契丹人的意思大概是很急迫,需要地图。他起身的时候听见苏青淼的回应短促尖锐,看见门帘外苏青淼像被逼到角落的小兽。突然一声闷响,是身体撞上毡帐的动静。宋丹九撑着想坐起,脚踝一阵刺痛。
帐帘掀开,苏青淼跌进来,左颊一片红肿。他看见宋丹九清醒的目光,慌乱地别过脸,往已经满了的兽皮背包里多塞了点肉干。动作又快又急,扯断了皮绳。他烦躁地低骂一句,蹲下身摸索。
宋丹九看着旁边那个已经装的差不多的行囊,还有苏青淼抬眼看自己时候可怜巴巴的眼神,想着这小子估摸着是想自己一个人趁着夜深偷偷溜走,结果好巧不巧快理完了巴图来了。
“这是上天有指示,路途凶险,让我们两个人结伴前行”宋丹九一脸抓包时候的得逞表情,双手抱胸看着苏青淼。苏青淼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给出反应,继续自顾自地给包裹系上绳结,单薄的肩胛在初晨微光中绷得像张弓。他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简易地图,指向一个标着毒雾符号的沼泽区,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在部落方向画了个圈,指尖重重一点。
“你别想自己一个人走”
宋丹九忍着痛下床,单脚跳到他面前,抓过他手里的皮绳,利落地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这是前世随船押魂时学的。
“看”他迎上苏青淼惊愕的目光,“我!有用”
少年嘴唇动了动,最终泄气般垂下肩。他翻出一根粗树枝扔给宋丹九当拐杖,扭头走出帐篷,耳尖却有点红。
通往黑水河的路比想象更难走。积雪未化,每步都陷进冰碴。苏青淼如灵巧的羚羊,总在宋丹九快要摔倒时及时伸手拽住他胳膊
休息时宋丹九发现,苏青淼用树枝在雪地画满符号:三角形代表山,波浪线是河,还画了只简笔小鹿警惕张望。他指着鹿,对宋丹九比划慢行的手势。
“鹿?有鹿?”宋丹九疑惑。
苏青淼翻个白眼,直接拽过他手掌,指尖在掌心画了个叉,又指指远处灌木丛——有埋伏?陷阱?宋丹九恍然大悟,这是无声的警告。他点头表示明白,少年才松开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黎明星光下,两人像两只笨拙的企鹅,一深一浅往北挪。
傍晚暴雪突至,两人躲进浅土洞。苏青淼掏出块黢黑的肉干递来
宋丹九看着这坨黑黑的东西,一脸黑线
Os:“这玩意都能当石头砸人了,不得把我牙掰了?”
见宋丹九犹豫,苏青淼抢回去狠狠咬了一口,再塞回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毒不死了”宋丹九尴尬的笑着接过梆硬的肉,转头偷偷把肉塞进了兜里。苏青淼见宋丹九露出笑容,以为是喜欢的意思,开心的又掏出一堆“黑石头”——这更是些碳化得看不出纹理的肉干,敲桌面能当锤子的那种。
“一起,吃!”少年把肉干慷慨地塞进宋丹九怀里,自己拿起一块“咔嚓”咬下一角,咀嚼声清脆得像骨头断裂。
丹九目瞪口呆,再次感慨这牙口,不去打铁可惜了。他试探着用门牙啃——“咯!”牙床发麻,肉干纹丝不动。
苏青淼眯眼,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火舌舔动,松脂噼啪。苏青淼利落的拿石头生了一堆火,拿着肉干放在火上炙烤片刻后,掏出兜里随身携带的小刀,刀背轻轻一刮,“黑石头”表面簌簌落灰,露出内里暗红的肉纹。刀尖掠过火苗,映得睫毛一片碎金。
薄片卷起,少年捏着肉片递到丹九唇边,指尖不小心蹭到一点唾液,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耳根瞬间红得透明。
丹九含住肉,咸香在舌尖炸开,热气熏得眼眶发潮。
“好吃?”苏青淼凑得太近,呼吸扫过丹九鼻翼,带着淡淡的奶腥与松烟。
丹九喉结滚动“……好吃。”他含糊答,声音低哑,想起了在宋氏家里的日常:每天习武回来,母亲总会准备一桌子的饭菜等着他,从演武场到他们住的小草屋要翻一座小山丘,每天大约傍晚时分,太阳逐渐下山伴随的是蒸腾起来的热气,小丹九偷偷看向那山外,就知道是母亲又在给自己做好吃的了。
母亲的饭菜和肉干,虽然远比不上在地狱当官那些年的大鱼大肉,却也别有一番叫人感动的滋味
虽然不是真正的家,但也有点想家了……不知道父母知道了自己不是宋丹九的真相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苏青淼在火光里望着宋丹九吃肉干的侧脸,细嚼慢咽,满意地眯眼。
第二片递来时,丹九抬手想接,苏青淼却手腕一转,直接送到他齿尖:“啊——”
明明是两个男生,但这姿势未免也太过亲昵,丹九僵住,但想起自己在地狱当官时候,殉情的鬼魂基本都是一男一女,便很快把这样“不恰当”的想法压了回去
“我、我自己来。”
苏青淼红着脸低下头,把刀柄塞进他右掌,自己却仍捏着肉片,示意他张嘴,“左手别动,还伤着。”
半夜时分寒气刺骨,宋丹九冷得发抖。忽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掉进怀里——是苏青淼的羊皮坎肩。苏青淼只剩单薄内衫,却抱膝面朝洞壁,只留个后脑勺给他。宋丹九裹紧带体温的坎肩,嗅到淡淡马兰花香。
“你,冷,我,不冷”,苏青淼用蹩脚的汉语示意
“也对,你们常年吃羊肉,生活在那么北方的地方,一定比我们宋人抗冻”宋丹九心想,坦然地裹着坎肩入睡了
深夜,宋丹九被压抑的啜泣惊醒。借雪光,他看见苏青淼蜷成团,肩头轻颤,念着模糊的契丹词,反复出现「阿姆」和「火」。他想起少年颊上红肿,轻轻将坎肩分一半盖过去。
“发生什么事?”宋丹九凑上前,帮他擦了眼泪
“没什么”,苏青淼淡淡地回应到,醒了醒鼻子,见宋丹九半信半疑的样子,补充道“就是,想家了”
宋丹九想起自己前世在忘川边,也曾这样抱着一个迷路的小鬼,哄他喝汤。如今角色互换,他把少年搂进怀里,像抱一只冻坏的羊羔,掌心覆在他额头。
苏青淼在梦里寻到热源,鼻尖蹭了蹭他肩窝
天还没亮,宋丹九又拉着苏青淼起来,黑水沼泽弥漫着腐臭。苏青淼用树枝探路,每一步都谨慎踩在草墩上。他忽然蹲下,指着泥潭边一丛暗紫色毒草,对宋丹九比划割喉的动作,眉头紧锁。
为采草,苏青淼冒险踏进淤泥区。就在他弯腰瞬间,脚下草墩崩塌。宋丹九疾扑向前抓住他手腕,自己却失衡滑倒,右臂重重撞上枯树断枝。
剧痛袭来时,他听见布料撕裂声。苏青淼连滚带爬扑来,看到他小臂被尖锐断木划出深口,鲜血直流。
苏青淼见状,麻溜地撕下衣摆,压住宋丹九的伤口。虽然动作飞速,但不紧不慢,仿佛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又疯般翻找背包,掏出个小皮囊,倒出些糊状草药敷上。接着他做了一件让宋丹九终生难忘的事——低头含住伤口污血,吐掉,再撒药粉。
苏青淼把一口污血吸出,转头吐进泥潭,手背狠狠擦过唇角,留下一道血痕。
第二口时,他偷偷抬眼,看见丹九因疼痛微皱的眉,立即加重力道,仿佛要把所有痛都吸到自己嘴里。
敷药粉时,他手指抖得几乎撒不准,低声用契丹语骂了句什么,丹九没听懂,却听出浓浓自责。
“别怕,小伤。”丹九哄他。
苏青淼抿唇,忽然低头,在绷带上方轻轻吹了口气,学着小时候啊嘛给他吹烫伤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雪深及膝,苏青淼把丹九负在背上,每一步都陷进雪窝,发出“噗嗤”闷响。“重……”少年喘得白雾团团,却还有心思开玩笑,“吃石头长大?”
丹九把下巴搁在他肩窝,让苏青淼一个踉跄,见苏青淼惊慌的样子接着故意逗他:“那你们草原人,吃风?”
“吃风,也比你轻!”
苏青淼不服气,反手托紧他膝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背上的重量压得他腰微弯,却在每一次踉跄前,都先用手肘垫一下,生怕颠到伤臂。
走了一程,少年气息越来越重,丹九不忍:“放我下来。”
“唱歌。”
“唱什么?”
“宋人……《阳关》。”
丹九失笑,低低开口:“渭城朝雨浥轻尘……”调子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却温柔得像春水。
苏青淼跟着节奏晃头,忽然接了一句,是用契丹语哼的旋律,竟与《阳关》意外合拍。
两种语言交叠在雪原上,一个沙哑,一个清亮
次日清晨,宋丹九被脚步声唤醒。晨光中,宋丹九看见苏青淼提着一小篮子马兰花进门,然后把上面的露水滴进装满水的银盆,面对东方跪坐,双手捧银盆,念着悠扬古老的契丹祷词。祷告完后,他松了口气,浸湿布巾擦拭脸颊脖颈,神情虔诚如仪式。
见宋丹九注视,他耳尖微红,却舀了勺露水递来。水中映着清晨的天空与苏青淼的清澈眼眸。
丹九看得入神,少年却忽然用指尖蘸了露水,轻轻抹在他眉心——
“长生天,祝福。”
冰凉的露水顺着鼻梁滑到唇边,丹九下意识舔了舔,甜味混着花香,像把整个草原的清晨含进了嘴里。
苏青淼被他舔唇的动作惹得耳尖通红,却强装镇定,又舀一勺递到他唇边:“喝,天空的味道。”
丹九就着他手喝下,苏青淼眨眨眼,忽然俯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那是一个草原伙伴之间极少给予的“额首礼”,只给最信任的人。
然后指着宋丹九手臂的伤,又指指自己心口,一字一顿用生硬汉语说:
「痛。我,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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