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淼看见宋丹九全身像过了电似的一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怎么能把心里话就这么不过脑地倒出来了呢！
“羊，叫”苏青淼红着脸跑出帐篷，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来随便捡了点干草，低着头补充一句“吃草”
帐帘晃动间漏进的天光刺得宋丹九他眼眶发酸，臂上伤口的温热触感混着药粉的清凉，竟生出些隐秘的痒
臂上伤口痒得钻心。丹九拆开绷带——粉痂合拢，只剩浅痕。他大吃一惊：昨天还血肉模糊！苏青淼的草药远比看上去更神奇！他小心触碰痂壳，前世判官阅历让他敏锐察觉到药性里掺杂着极淡的灵力波动，绝非普通草木
过了几个时辰，帐外飘来捣药声。宋丹九挪出去，见苏青淼正跪坐在石臼前，握石杵的右手虎口裂着血口子——显然是采药时受的伤。少年却恍若未觉，专注地将一株紫色草叶碾出汁液，混入乳白色矿物粉，每当药汁快凝固时便迅速滴入马兰花露水，时机精准得像在完成某种神圣仪式。
“需要帮忙吗？”宋丹九蹲下身。
苏青淼吓得石杵脱手，慌忙用身子挡住石臼：“秘方！不看！”
见宋丹九挑眉，他比划着补充：“女人药……男人看，药效，飞。”
“三七、血竭、骨碎补，我都闻出来了，还分男女？”
宋丹九笑了，他前世见过吐蕃喇嘛炼金刚散，苗女制蛊毒，见过的秘方数不胜数，如今却被自己没听说过的神秘部落严防死守，被当成偷师妇人科的毛头小子。他故意凑近嗅了嗅：“三七、血竭、骨碎补——都是活血生肌的药材，哪分什么男女？”
苏青淼瞪圆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憋了半晌突然蹦出句契丹语，又急急用汉语找补：“你、知道？！”
“我家乡有个老郎中，常教我认药。”宋丹九面不改色扯谎，指尖轻点他虎口的伤，“这药既能治深可见骨的伤，不管管你自己的手？”
少年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耳根通红着冲进帐篷，抱着个陶罐跑出来，揭开蜡封时浓郁酒香扑面而来。他蘸着酒液擦洗伤口，疼得直抽气，却非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宋丹九接过酒罐：“我来。”他撕下衣摆干净内衬，蘸酒擦拭时发现少年掌心布满新旧交错的割痕——这是常年徒手采药留下的勋章。
“为什么学医？”他轻声问。
“萨满，什么都学，学药，救小羊”苏青淼说完又双手合十，对着天念了几句听不懂的经文”
在帐篷里的几天，宋丹九看见苏青淼经常会做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事，但也基本摸清了苏青淼的日常：每天天快亮时准时起床，穿上小皮靴带着一个银壶去采马兰花的露水——因为皮靴上面挂着铃铛，即使苏青淼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别人，睡得很浅的宋丹九也总会被铃声吵醒，接着大约半个时辰后，苏青淼会把采来的露水倒进银盆，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进行祷告，然后开始用露水洗脸。洗完脸后会用银梳子梳头发。
部族里偶尔有来自极西之地的胡商队经过，他们用骆驼驮着闪闪发光的玻璃器和色彩斑斓的毯子
一天，苏青淼像往常一样好奇地围着商队转悠，目光被一个年轻胡商吸引住了。那胡商有着太阳般的金色卷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头发一卷一卷的，像极了苏青淼怀里最温顺的那只小羊羔的绒毛。
他看得呆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又黑又直的长发。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我的头发，能像马兰花一样蓝，还能像小羊羔的毛一样卷，该多好看啊！”
说干就干。苏青淼采来一大捧最艳丽的蓝色马兰花，捣出满满一碗靛蓝色的汁液，闻起来是浓郁的花草香。他信心满满地将汁液仔细涂抹在头发上，连耳根后都不放过。
结果可想而知，汁液滴滴答答，染蓝了他的脖子和脸颊，头发却只是暂时附着了一点灰蓝色，一洗就掉。
宋丹九刚刚回到帐篷，被面前的“阿凡达”吓了一跳“你怎么！变蓝色了！”
“头发，蓝色”苏青淼指指头发，摊开靛蓝色的手心向宋丹九展示。突然他想起鞣制皮革时需要一些“定色”的东西，类似于，把颜色固定住？
于是，他异想天开地捧来了日常喝的、发酵后略带酸味的马奶酒，混着花汁一起糊在头上，指望它能“定住”颜色。结果除了头发变得黏糊糊、散发着一种古怪的酸甜花香外，颜色依旧没能留住。
?本来好好的头发，被你折腾成这样?一向爱管闲事的宋丹九，此刻也坐在旁边吃瓜看戏，?这种事，我一个大老爷们可帮不上忙?
染色不成，苏青淼又把主意打到了“卷发”上。他见过阿姆用烧热的火钳烫平衣服的褶皱，那么反过来，是不是也能把头发烫卷？
他不敢用真正的火钳，便捡来几根粗细不一的树枝，在火上烤热后，小心翼翼地卷起一绺头发。
“滋啦”一声轻响和一股焦糊味同时传来，吓得他立刻扔掉了树枝。宋丹九坐不住了，见火苗掉在草地上有烧着的痕迹，立马亮出了有火纹的左手腕，闭上眼睛右手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个咒符后，火苗竟然一点点褪去了。
苏青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珠子都要从杏眼里掉出来，他顶着一绺被烫得焦黄卷曲、还冒着细微白烟的头发，脸上蓝一道白一道，表情既惊慌又委屈，但在宋丹九看来好笑又可爱
灭了火以后，宋丹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赶紧拉过苏青淼，查看那绺受损的头发，幸好只是梢部焦了。他一边用清水帮苏青淼清洗脸上和头发上黏腻的混合物，一边无奈地调侃：
“你想换个发色，我可以帮你问问南方的商人有没有安全的颜料染膏。至于卷发……”他忍着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苏青淼洗净后柔软的黑发，
“我倒是知道个法子。晚上睡觉前，把头发分成小股，紧紧编成许多细辫子，第二天早上拆开，或许就能有自然的卷曲了。”
苏青淼将信将疑，但对着银镜看着自己失败的“作品”，只好乖乖听话。
第二天清晨，苏青淼拆开满头的细辫子。头发果然变得弯弯曲曲，虽然不像胡商那样卷得规整，却蓬松柔软，像一团可爱的乌云顶在头上，衬得他脸蛋更小了。他忐忑地走到宋丹九面前，眼神闪烁：“是不是……很怪？”
宋丹九看着眼前这个顶着一头乱糟糟却意外显得天真娇憨的小卷毛，他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眼神温柔，微笑着说：
“不怪，像春天草原上翻滚的草团子，很……活泼可爱。”
这个夸奖算不上浪漫，却无比真挚。苏青淼的脸一下子红了，嘴上嘟囔着“谁要像草团子”，眼角眉梢却藏不住欢喜，一整天都顶着一头小卷毛，开心地晃来晃去。
晨光熹微时，苏青淼照例去采露水，宋丹九拄着树枝跟随。草丛忽然晃动，钻出一头母鹿带着幼崽。鹿瞳清澈温顺，竟不惧人地凑近宋丹九轻嗅。
“鹿朋友，你好呀”
"看来我鹿缘不错。"宋丹九笑，前世为鹿仙的记忆浮现心头，"说不定我上辈子是头鹿呢。"
苏青淼噗嗤笑出声："编故事！你鹿，那我：鹰！"他张开双臂做出翱翔姿势，皮靴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宋丹九望着苏青淼少年生动的眉眼，将前世回忆咽回肚里，只化作一句玩笑："说不定我真是鹿仙下凡呢。"
"那你先学会吃草吧！"苏青淼塞给他一把嫩草
到帐篷后，苏青淼开始整理收集到的露水和药草，宋丹九望着整理药草的苏青淼，忽然发现少年将一株罕见的紫色药草悄悄塞进他行囊。月光照亮苏青淼专注的侧脸，也照见宋丹九心中悄然萌生的、超越六道轮回定义的情愫。
等到了中午时分，苏青淼会先给小羊喂完食，然后再采一些野草野果回来放进一口锅里煮
暮色渐浓，苏青淼开始准备一种特殊药浴。他搬来半人高的木桶，倒入药汁后水面竟浮起奇异虹彩。当他要解腰带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僵住，扭头瞪宋丹九：“转身！”
宋丹九背过身，听着身后窸窣水声，忍不住逗他：“都是男子，怕什么？”
“宋人！啰嗦！”苏青淼扑通坐进桶里，溅起的水花砸在宋丹九后颈。接下来一刻钟，他每隔片刻就要确认：“不准转头！”“偷看，喂你吃毒！”
直到宋丹九对着帐壁发誓“若偷看便永世找不到药材”，身后才响起放松的叹息。
氤氲水汽里飘来少年哼唱的契丹歌谣，像温泉淌过鹅卵石。宋丹九望着壁毯投下的剪影——蓬松发顶随着歌声轻晃，偶尔扬起的手臂线条如初生白桦。
内心OS：阿青好白……不对，我想什么呢！
阿青再白，那也是契丹男子！六道门口那些殉情的情侣，可都是一男一女啊！男的肖想男的，成何体统？
水声哗啦，苏青淼裹着毛毯钻出来，浑身蒸腾着药香。他赤脚踩过毡毯，湿发贴在绯红颊边，竟比平日多了几分秾丽，毯子裹到锁骨，露出的锁骨窝积着水珠。丹九回头，看呆两秒，慌忙把视线钉回帐壁——
见宋丹九盯着自己，他凶巴巴扬起下巴：“看什么！该你洗了！”
宋丹九踏入尚温的药浴，伤口触水时激起细密刺痛，随即被暖流包裹。他掬起一捧水，虹彩在掌心流转片刻才消散
——这药浴里怕是掺了契丹萨满的秘传灵药。
算了，反正苏青淼这小子也不会说
就算愿意说，怕是也没法用汉语说利索了
“明日我去采石髓兰。”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已经因为一些事耽误了许久时辰，明天开始采集药材便收拾收拾给父亲寄回
桶外“哐当”一声，是铜盆被打翻。苏青淼急得汉语契丹语混杂，指指外面，又指指宋丹九的脚：“不准去！^&*%&%^%,黑水崖,摔死过很多！你，脚羊！”
转身翻出张牛皮地图摔在桶边，指尖戳着处朱砂标记，“这！只有，夏天雪化时能爬！现在送死！”
"可是听说，父亲的腿疾已经深入骨髓，再耽误下去怕是影响"宋丹九慢条斯理地说，"比如熟悉兽径的某人。"
苏青淼气得直拍水桶，突然眼睛一亮："南方！临安！我听说，那里的医馆有更好的药！"他翻出牛皮地图，指尖划过一道曲线，"走商路，安全。比黑水崖...好。"
宋丹九怔住了。临安...那个繁华似锦的江南都城，确实有名医荟萃。而且走商路，确实比攀悬崖稳妥得多。
"你说得对。"他缓缓点头，"是该去南方。"
苏青淼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阻止宋丹九去冒险，没想到对方当真了。
少年背过身揪马兰花，一片片扯：“南方好……江南好……”声音越来越低。
丹九迟钝，只觉空气突然安静，疑惑地摸摸后脑勺：我又说错话了？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他有他的使命要完成，可为什么会那么舍不得分别呢？
帐外风声呜咽，苏青淼背对着宋丹九整理药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一株马兰花。花瓣碎落在地，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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