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九被一阵细碎的铃声唤醒。苏青淼正踮着脚往外走，皮靴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行动证明"南方之行"不过是句戏言，连日来依旧按部就班地采露、祷祝、喂羊。
可当宋丹九整理行囊时，却发现里头塞满了晒干的奶疙瘩、用油纸包好的肉脯，甚至还有一小袋珍贵的野蜂蜜。行囊最底下，压着那株罕见的紫色药草。
既然舍不得我走，又为我准备那么多
"阿青。"宋丹九唤住正要溜出帐篷的苏青淼，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些东西..."
"路上吃！"苏青淼梗着脖子，汉语说得又急又冲，"南方食物，你吃不惯！"说完就要跑，却被宋丹九拉住
"我是问——"宋丹九晃了晃行囊，"你要不要，一起去？"
苏青淼像是被定住了。他张了张嘴，目光从宋丹九的脸飘到帐篷角落的银盆。他像是被火烫到般甩开手
"做什么？南方...没有羊肉！没有奶茶！"
"可南方有鱼虾，有稻米，有甜糕。"宋丹九故意放慢语速，"还有能治百病的名医。"
"我、我又没病！"
"但我需要向导。"宋丹九眼珠子一转，"那么大个草原你都能摸着黑找到回家的路，你方向感肯定好！”“南方那么多屋子，可比草原好找路多了”
“而且，我需要...有人陪我说话。"一句其实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硬生生被宋丹九卡在了喉咙口，一向直爽的宋丹九，面对一个跟自己同性别的少年，始终是不好意思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
苏青淼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帐篷外就传来祖母苍老的咳嗽声。他像是找到救星般，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这一整日，苏青淼都躲着宋丹九。喂羊时把背绷得笔直，采药时故意走在最前，连平时最喜欢的环节——傍晚的药浴都忘记了。直到月光洒满草原，宋丹九才在部落边缘找到他——苏青淼正抱膝坐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发呆。
"怕吗？"宋丹九在他身边坐下。
苏青淼"嗯"了一声，过了好久才说："祖母说，南方人住石头房子，吃虫子。"
"那是岭南。"宋丹九笑了，"我们要去的临安，有糖醋鲤鱼、龙井虾仁、定胜糕..."他细细描述着江南美食，见苏青淼一脸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又问到“你见过鱼吗？水里游的那种”
苏青淼摇摇头，“但图谱里，有”
“你不知道吧？其实鱼可好吃了，肉比羊肉还嫩，白白的软软的，额？还有一丝丝甜味”宋丹九很想跟他描述他在地狱当判官时吃到的工作餐：里面的糖醋鲤鱼有多好吃：脆脆的外壳里面鱼肉嫩的一抿就化掉了，酸酸甜甜的，但以苏青淼的汉语词汇量，怕是听不懂，于是宋丹九开始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南方有很多很多鱼，你天天吃”
“真的？我不信”苏青淼歪过头，“羊肉，最好吃”
宋丹九见苏青淼油盐不进，思考了一会继续补充道，"而且南方集市上，有各种颜色的染膏，你想把头发染成什么颜色的都行！还有各种游戏和玩具，有个玩意，两只手一搓，就能飞起来啦。"
苏青淼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是...南方没有草原。"
"但南方有桂花。"宋丹九轻声说，"秋天开花时，满城都是香的。我们可以采来酿桂花酒，配你做的奶糕。"
“南方还有很多节日，比如中秋节，我们可以一起吃一种甜甜的饼，喝桂花酒，看跟草原一样的月亮”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苏青淼突然转过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那如果...如果我在南方生病了，你会给我熬药吗？"
"会。"宋丹九答得毫不犹豫，"就像你救我那样。"
苏青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他突然跳起来跑开了
三日后，启程的事终于摆上台面。苏青淼在饭桌上宣布要南下时
表兄猛地拍桌而起，"跟着个来路不明的宋人去那种地方？"（以下契丹语对话）
"宋丹九靠谱！"苏青淼梗着脖子，"我，我还能用刺绣跟南方人换食物，南方人会很喜欢我的刺绣的！"
"就凭你这条瘸腿？"表哥讥讽地指着他的右腿，"走到半路就得让人背着！"
宋丹九虽然听不懂，但似乎能get到他们大概的对话内容，他正要开口，向“大舅哥”表明自己其实很可靠能干，且还会点功夫，却见苏青淼一把抓起桌上的割肉小刀，"唰"地扎进木桌："我至少敢走出去！不像有些人，只会躲在帐篷里欺负孤儿寡母！"
帐内霎时寂静。表哥涨红着脸还要再骂，却被祖母用眼神制止。老人颤巍巍地起身，从帐角捧出个包袱："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去。"
包袱里是她连夜赶制的两件皮袄，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最底下压着只铜制小灯盏，灯油已经灌满。
"阿青怕火。"祖母把灯盏郑重交给宋丹九，枯瘦的手握得他生疼，"阿青七岁那年，我还在汉人的地方做生意，不知道我们部落发生了冲突，仇家烧了我们的帐篷...他阿爸死在火里，他被压在被火烧塌的帐柱下，这条腿也落下了伤，唉。"
宋丹九心头一震，扭头看向苏青淼。苏青淼正低头摆弄皮袄上的扣子，睫毛在脸颊投下浓重的阴影，一会会，一粒摇摇欲坠的扣子就被他牢牢地归回了该在的位置
"从那以后，他见不得跳跃的火苗。"祖母说汉语不大利索，但宋丹九听得认真，"但这孩子...偏偏最喜欢灯火。他说，他又怕黑，又怕火的，要是世上有一种不会烫伤人的火就好了。"
宋丹九想起这些夜，苏青淼总要把油灯芯捻得极小，对着那豆大的光晕发半天呆。他忽然明白，那不是在省灯油，而是在与记忆里的恐惧对峙。又猛然想起，他还在山洞里生火喂自己烤肉，突然心里泛起一阵感动：那时候，阿青应该很害怕吧
"您放心。"宋丹九将灯盏贴身收好，"南方有灯笼，实在不行，我给他做"
祖母笑了，她抱了抱苏青淼，往他怀里塞了包晒干的马兰花："想家的时候，泡水喝。"
启程那日，苏青淼的行李堆成了小山。最显眼的是那只银盆，被他用羊皮裹了又裹。
"这个必须带！"他坚持，"露水洗脸，皮肤好！"
宋丹九一件件检查行李，忍不住笑出声——行囊里除了银镜、彩线等意料之中的物件，竟还有几包用油纸封得严实的神秘物品。
"这是什么？"他举起一个绣花小袋。
苏青淼抢过去护在怀里："防身袋！"见宋丹九挑眉，他才不情不愿地解开系带：最上层是金黄的炒米，"路上嘴馋吃"；中间是深褐色土壤，"水土不服时泡水喝"；最底层居然是红艳艳的辣椒面，"遇到狼，扬眼睛！"
宋丹九望着苏青淼认真的脸觉得很好笑，故意逗他："南方没有狼的，傻孩子！”
“那这瓶蓝色的泥膏呢？总不是用来吃吧？"
"染头发的！"苏青淼涨红脸，"你说南方有更好的...我先练练手！"
吵吵嚷嚷间，表哥突然带着几个青年围过来。他扔给苏青淼一把银匕首："拿着！省得外人说我们亏待你。"又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要是受欺负了，就回来。部落再破，也能替你出头。"（契丹语）
苏青淼捏紧匕首，眼圈微微发红。最终，他郑重地行了个契丹告别礼，转身跨上马背时，脊梁挺得笔直。
南下的路比想象中更难。才走出半日，苏青淼的腿疾就发作了。他咬着牙不肯出声，直到宋丹九发现他攥缰绳的手在微微发抖。
"休息会儿。"宋丹九勒住马，故意指着远处，"那儿的草药不错，我去采点。"
趁苏青淼揉腿的功夫，他悄悄用昨日新采的草药捣成泥，敷在少年肿胀的膝盖上。药效发作时，苏青淼舒服地叹了口气，仰头看流云掠过天空。
“草药，奇效？”
“是呀，我以前在做官的时候，有个亡灵是个名医，他说要带着百草图鉴转世，我在审核的时候瞟了几眼，就记住啦！这种草，头上尖尖的，夏日泛黄，到了秋日呈现红色，尾端有带细小毛毛的针尖，这种草被记在那本图鉴里说是治疗因骨头错位产生的肿胀的，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以前的旧疾导致骨头之间的缝隙太大了，所以脑子里过了一遍哪些草药是对应这种疾病的，好巧不巧嘛！这种草就出现在我眼前啦”宋丹九得意的说到，眼前的苏青淼已经渐渐石化，等宋丹九噼里啪啦说完一堆回过神才意识到苏青淼可能是没听懂，又不好意思的补充道，
“哎呀，反正，就是上天在保佑你就是了，他，丢了这个给我，让我照顾好你！”宋丹九拿着草药在苏青淼眼前晃了晃
“你，很有天赋”，苏青淼红着眼眶说到。跨上马继续前行
"宋丹九。"他忽然问，"南方真的有很多船吗？"
"多得能连成桥。"
"那...南方姑娘，是不是都像传说里那样，戴很多饰品，穿着会飘的裙子？"
宋丹九扭头看他。少年问得随意，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宋丹九有种莫名的不悦，故意调侃道："是啊，怎么？想找姑娘了？”
苏青淼红着脸摇头，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做饰品，跟姑娘，换吃的”
这小子，还挺有头脑，宋丹九松了一口气，“哦哦，那挺好，她们最爱戴你做的这种银饰。"
苏青淼"哦"了一声，低头摆弄起腰间那串狼牙项链。过了会儿，他又没头没脑地嘀咕："反正...我做的饰品最好看。"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荒废的烽火台落脚。宋丹九生火时，特意背对着苏青淼，将火堆拢得极小。饶是如此，少年还是坐得远远的，抱着膝盖看夕阳。
“你怕火，上次还给我烤肉呀”宋丹九扯着嗓子，苏青淼听到喊话，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了，从远处看，像一颗紫色渐变的鸡蛋
"给你看个好东西。"宋丹九扑灭火，从行囊里摸出祖母给的小灯盏，又取出颗白日里寻到的萤石。微弱却柔和的光晕亮起时，苏青淼惊讶地凑过来。
"像星星！"他伸手轻触萤石，眼底映着碎光。这一刻，他离宋丹九极近，近到宋丹九可以闻到他发梢带的马兰花香。
夜间骤雨突至。两人挤在烽火台残破的角落里，听雨水从断垣滴落。苏青淼睡得不安稳，梦中还在用契丹语呓语："阿姆...火..."
宋丹九轻轻将他揽近些，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他忽然想起地狱里那些痴男怨女
或许正因为经历过这样的夜晚，才会为"阴阳两相隔"耿耿于怀吧
雨停时天已微亮。宋丹九感觉袖口被拽了拽，低头见苏青淼举着水囊，眼神闪躲："喝、喝水。你昨晚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
"你说..."少年突然卡壳，耳根红透，"说什么鹿啊草的...听不懂！"
宋丹九大笑起来。晨光中，他看见苏青淼偷偷把两人的行李捆到了一处，那只宝贝银盆挨着他的药篓，像两个依偎的灵魂。
前方山道上忽然扬起烟尘。一队商人模样的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汉子勒马打量他们："两位可是要去临安？最近边境不太平，有马贼专劫落单的旅人..."
苏青淼下意识往宋丹九身边靠了靠。宋丹九握紧缰绳，望着远处层叠的青山轻声道："别怕。"
可他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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