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欢神色几经变换,硬着头皮站起来,拱手道:“师尊明鉴!弟子修为低微,只怕……只怕难以胜任如此重要的宗门任务,恐会辜负师尊期望,折损宗门颜面。”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上方。
大殿上霎时针落可闻。
良久,那道清冷的声音才自上而下缓缓传来:“是么?”
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漫延开来,宋池欢额头渗出细汗。
紧接着,她听见凌和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何时,已成炼气了?”
话音未落,边上的刘洲难以置信般瞪大眼抬头看她。
难怪!难怪方才就觉得她格挡的那一下有些不对劲。
这个与仙途无缘的废物,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草包!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踏入了炼气期?!
而凌和玉好似并不在意答案,仿佛只是随手点破事实罢了。
他只扫了宋池欢一眼,便淡淡做出决定:“既已炼气,便不算毫无根基。此事,便由你去吧。”
这句话好似一记重锤,他身边的郁楚楚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看向宋池欢,强忍着不让喉间哽咽溢出,眼里蓄满泪水。
宋池欢被她盯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师姐,我的好师姐,你别光顾着看我啊!
你倒是抬头看看你师尊看你的眼神呢?他哪里是放弃你了,他是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吃了啊!你是选择性失明了么?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人敢对师尊的话有所置喙。
凌和玉目光隐晦地在郁楚楚身上流连几番,随即一拂衣袖示意他们离开。
宋池欢如蒙大赦,立刻随着其他人快步退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
刚踏出高大的殿门,还没等她呼吸上一口自由的空气,一柄长剑毫不客气横亘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宋池欢!”刘洲压低了声音,步步紧逼,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你莫非忘了你当初在晴芜崖边答应过我什么!”
宋池欢非但没躲,反而并指轻轻巧巧把他剑锋往下压了压,露出一对弯起的眼睛。
“师兄,”她嬉皮笑脸地拖长了调子,“方才师尊金口玉言时,怎不见你站出来,义正辞严反驳半个不字?”
被她反过来指责一番的刘洲微愣。
他没听错吧?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宋池欢居然敢跟他顶嘴?
她声音不大,但句句带刺,手往身边肃穆的天信殿正门一指。
“还是说,你想在这天信殿前,众目睽睽下同我动手?你是生怕师尊的脸面太好看,想给他添点堵吗?”
真当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么?
她在凌和玉和郁楚楚那对师徒前得装孙子,不代表他个只会无能狂怒的男配也能骑到她头上!
刘洲脸色铁青,正欲发作,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回头,正对上郁楚楚那双带着恳求的大眼睛。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被心上人这般瞧着,他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原本他计划得天衣无缝,从宋池欢那夺过采取雪莲的任务,便能暗中带上郁楚楚同行。届时冰川险境,他多加照拂,还怕不能取得她的芳心?
谁成想,这一切都被宋池欢这个废物半路截胡了。
两人对峙太久,石阶上已陆陆续续有弟子驻足围观。
拳头越来越硬,刘洲死死盯着宋池欢,一拳砸在身旁支撑大殿的朱红巨柱!
然而天信殿的柱子用玄天木筑成,坚不可摧,岂能被他撼动分毫?
清脆的骨折声传出,刘洲被反震得指骨发麻,尖锐的疼痛袭来。
他抬起头,和宋池欢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宋池欢摸了摸鼻子,默默引以为戒:实力不够,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装逼。
刘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他才恶狠狠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走着瞧。”
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身后的郁楚楚拎起裙摆步履匆匆追了上去,掠过宋池欢时,模样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怜,她细声道:“师妹,我别无所求,要是师尊真的能对我们一视同仁就好了……”
不等宋池欢回答,她神情怅惘,低垂着头与宋池欢擦肩而过。
宋池欢下意识地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抬眼,望了望那云雾缭绕、灵气逼人的峰顶。
那里是青云宗灵脉汇聚之所,师尊凌和玉亲自出手,开辟了一座精巧雅致的洞府,专供郁楚楚修行居住。
白玉为阶,灵泉潺潺,仙植环绕,可谓是集天地钟灵毓秀于一身的最高逼格待遇。
再想想自己四面漏风的破败小竹屋,她一阵心梗。
男主凌和玉虽狗,心思深沉难测,但对郁楚楚的日常起居却可谓是用心到了极致。
虽时常故意用她这个便宜徒弟来激一激郁楚楚,玩着一手别扭的拉扯,但也绝不舍得真让他放在心上的人受半点委屈,更不可能让她住进自己那样的犄角旮旯。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靠近郁楚楚,凌和玉甚至把洞府安排在离他寝殿最近的地方,美其名曰“便于指点修行”,实则是方便他探视。
宋池欢:“……”
我倒是真的希望师尊能一视同仁啊喂!
哀痛不过三秒钟,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沉思几秒后她抬起头。
完了,家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伤号!
*
宋池欢回到山脚下时,已近黄昏。天际被夕阳染成橘红,几只归巢的大雁掠过云层。
推开门,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昏暗一片。
她从储物袋掏出明尘珠,光线不算稳定,勉强能视物。
被她胡乱塞到床榻深处的谢妄之,依旧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双眸紧闭,唇角血迹已经干涸。
她走上前,拨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另一只手背覆上去。
手下温度灼热,烫得惊人。
她的手很凉,少年无意识贴着,咬紧牙关,身子不住颤抖。
宋池欢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发烧了啊。
以谢妄之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几乎与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更脆弱。放任他这样高烧下去,别说恢复修为,只怕脑子都要烧坏了。
现在这个时辰再去丹草堂换取丹药显然太迟,而且容易惹人怀疑。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站起身。目光扫视一圈屋内,最终落在了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盆和架子上搭着的旧布巾上。
算了,物理降温吧,老祖宗传下来的土法子总有几分道理。
好在屋外有口井,她吭哧吭哧打了盆凉水进屋,把布巾浸湿后拧成半干,敷在谢妄之额头上。
昏迷中的少年被凉意刺激得发抖,发出极轻的痛苦呓语。
宋池欢才不管他舒不舒服,只一味机械重复着换毛巾的动作。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谢妄之脸上的潮红终于散去些许,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
她甩了甩酸软的手,累得趴在床榻前,借着明尘珠的光细细打量谢妄之。
卸下算计与虚伪,他侧脸在微光下透出一种与他本性截然不同的脆弱感,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柔弱无害。
明明白天还那么张扬恣意、算计深沉,说到底,他不过同她一样,是这茫茫书海里无关紧要的炮灰、下惨凄惨的炮灰罢了。
如果不是她阴差阳错救下他,只怕他早已被碾作飞灰了。
手腕忽然被紧紧抓住,宋池欢这才回过神来。
她吃痛低头,谢妄之眉头紧锁,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似是梦呓:“娘…冷,娘亲……”
宋池欢一愣,他是想家了么。
也对,孤身一人被囚于敌营,受尽折磨,无人可依,无枝可栖,自然是念家了。
她呆呆望着谢妄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也想家了。
明明前一天,她还在那个温暖的小家,吃着老妈刚出锅的糖醋排骨,抱怨着奇葩工作客户……
怎么转眼间就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仙侠世界,还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挣扎?
眼角有酸意,她用力擦擦眼睛。
她一定能坚持到回家那一天的。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她突如其来的软弱与乡愁。
她再也支撑不住,索性任由谢妄之抓着手腕,低头伏在冰冷的床榻边沿,沉沉睡去了。
*
谢妄之嗅到了淡淡的草木香。
味道并不挠人,但让人很安心。
他浑身上下像在沸水里煮过一轮,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筋连着筋疼,动一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意识在高热中颠簸浮沉,恍惚间,他又被拖回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
漫天刺目的血光,母亲死死抓紧他的手,指甲快要刺进他腕骨里。
前方,白衣胜雪的仙人神情冷硬,剑光一闪,手起刀落,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一只断手滚落在地,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画面陡然碎裂,转眼间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他仿佛又回到了祭坛下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
绝望如同淤泥,一点点淹没他的口鼻。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了时,一道微光,轻轻打在他沉重的眼睑上。
他看不真切,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团朦胧的光晕。
耳畔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
冰凉覆上额头,灼痛散去些许。出于本能,他下意识挣扎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去——
他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或许是手腕。
脆弱得惊人,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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