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破纸推到一边,把只剩下半截小拇指长的铅笔丢到一边,双手插进头发里,大拇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事务所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风声。
她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全是那个程序员空洞又绝望的眼神。
“我努力工作有错吗?”
这句话像个幽灵一样,缠绕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想起自己生前何尝不是如此?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KPI和晋升鞭打着,直到最后骤然倒下,才发现努力过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现在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她却又因为“责任感”,快要把自己逼回老路了。
摆烂的念头和刚刚燃起的干劲,在她心里反复拉扯,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还在想那个程序员?”
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苏沅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秦亦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桌旁,手里拿着那个她刚换来的新搪瓷杯,里面在冒着热气。
“休息得怎么样,好些了吗?”苏沅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掩饰自己的情绪。
“好多了。”秦亦谙其实根本就没受伤,他将搪瓷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温热的气息仿佛驱散了些许萦绕在她心头的寒意。
“忘忧草泡的,能安神。”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尝尝?”
苏沅看着那杯茶,又看了看秦亦谙平静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味道有些清苦,但咽下去后,一股甘甜的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心里那股纷乱的情绪,竟然真的平复了不少。
“哪来的忘忧草?”
“我随身带的。”秦亦谙当然不会说是刚刚吩咐夜星送来的,但现在看着苏沅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她的情绪,看到她迷茫疲惫,他会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秦亦谙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你跟他不一样。”
苏沅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她知道秦亦谙指的是那个跟她一样年纪轻轻就猝死的程序员,但她认为,他们除了职业不一样,其他都没什么两样,都被这个世界耍得团团转。
她以为秦亦谙会像个监工一样,催促她赶紧适应工作,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来安慰她,真就像一个称职的员工一样。
苏沅恢复了些精力,“对了,你的工资应该不是我发的吧?”
“不是,我们这也算编制职业,工资统一由地府发放。”
“那我就放心了。”苏沅是想到她的启动资金了,看来这么大一笔钱真的都是她的了,不过本来就是她的遗产。
秦亦谙突然问道,“要不要出去喘口气?”这事务所着实破败,在这里坐久了情绪都会变差。
“喘口气?在地府?”苏沅有些怀疑地问,“这里有什么可放松的地方吗?”
“跟我来。”秦亦谙站起身,没有解释,径直走向门口,“走不走?”
苏沅看了看桌上的纸,又看了看秦亦谙的背影,心里的犹豫很快被好奇取代。她把搪瓷杯放在桌上,快步跟了上去:“走!”
两人走出渡灵事务所,秦亦谙没有启动传送,而是带着苏沅沿着阴市街慢慢往前走。
十分钟后,街道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破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挂着暗紫色灯笼的店铺。
灯笼的光芒幽幽跳动,营造出一种诡异又新奇的氛围。灯光映照着街边形态各异的魂魄,还有些人形鬼魂,除了脸色差点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苏沅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她看到有卖能吸收阴气的奇异石头的,好奇地上前把玩了一会。
又看到有一个摊位前围满了魂魄,在抢购一种冒着黑气的小吃。
“那是什么?”苏沅指着那个热闹的摊位问。
“孟婆糖。”秦亦谙言简意赅,“吃了能忘记些不开心的小事,但容易上瘾。”
苏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地府还有这么鲜活的一面。
两人并肩走着,秦亦谙偶尔会停下来,给她介绍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他的话依旧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
苏沅发现,和秦亦谙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感到莫名的放松。
他不像生前那些同事那样功利,也不像她自己那样焦虑。他就像一汪深潭,能让人安心地停靠。
鬼市的灯笼在薄雾里晃着昏暗的光,苏沅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身边的秦亦谙,看着看着思绪仿佛都被他勾走了——
他的下颌线绷成利落的弧度,鼻梁在灯笼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还有垂眼时睫毛卷翘的弧度,处处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好看。
她忽然顿住脚步,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今天一天太过混乱,现在她才有时间去打量周围。
原来她的手下长得这么好看,今天第一眼看到时确实有被帅到,但她一向不颜控,看完就不当一回事了,结果现在更近了看,发现连光影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上都是恰好的惊艳。
秦亦谙察觉到了苏沅的目光。他没有点破,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一些。
他们走到一个放着各种奇特东西的摊位前。
摊主裹着黢黑的斗篷,面前铺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黑布,上面摆着指甲盖大小的青铜兽首,眼窝里嵌着两粒会随呼吸明灭的磷火;还有一片存放在贝壳上半透明的蝉翼,秦亦谙说浸了露水就能画出能引来萤火虫的符咒。
摊主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叫喊着,“随缘营业,只卖有缘人。”
苏沅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用黑色绳子系着的小铜铃吸引住了。
这个铜铃只有拇指大小,样式古朴,铃身上刻着纹路。最奇特的是,它不像有的东西那样闪闪发光,反而透着一种温润的、内敛的光泽。
“老板,这个小铃铛怎么卖?”苏沅拿起铃铛,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摊位老板抬头,脸从黑色斗篷里露出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他捋着胡子慈笑道:“小姑娘好眼力!这可不是普通的铃铛,它叫‘静心铃’。”
“静心铃?”苏沅有些好奇。
“没错。”老者解释道,“此铃不用来听声,而是用来静心。它能自动吸收周围的负面情绪,让佩戴者心神安宁,此物少见,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换得的,今天碰上你也算与你有缘,它尤其适合你们这种经常与阴魂打交道的人。价格嘛,不多不少,800冥币就好。”
苏沅震惊,这么一个小破铃要800?他干脆去抢银行算了。她立刻把铃铛放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秦亦谙拉住苏沅的手臂,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个铃铛800不贵,它是货真价实的‘静心铃’,这老人家做的是老实买卖,可以买。”
秦亦谙从口袋里掏出钱袋,数出800冥币递给老者,然后拿起那个“静心铃”,不由分说地系在了苏沅的手腕上。
冰凉的铜铃贴着皮肤,竟奇异地让人感到一阵安心。
“这……”苏沅下意识想拒绝。
“戴着吧。”秦亦谙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时,苏沅感受到了丝丝的微凉。
秦亦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你刚到地府,灵魂还不稳定,这个对你有好处。”
苏沅没想到秦亦谙表面看起来冷心绝情地,居然是个会讨老板欢心的主,她举起手开心地细细打量手腕上的“静心铃”,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苏沅想起刚刚秦亦谙拿出的纸币,好奇地问道,“你没有令牌吗?”
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用上转账功能了,怎么秦亦谙还在用纸币。
秦亦谙知道苏沅要问什么,“没有,令牌只有官职比较高的人才有,而且我习惯用纸币。”
就在这时,苏沅兜里的所长令牌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的红光穿透衣料,闪烁不定。
两人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苏沅掏出令牌,上方弹出了新的任务信息:
【常规任务:阳间,老城区,梧桐巷。有居民反映,深夜总能听到巷子里有猫叫,伴有诡异哭声,疑似有魂魄滞留。任务等级:C级。任务奖励:冥币2000元。】
“这……第一天就两个活,这是要干死我是吗?”苏沅无奈地说。
“抱歉,本想让你好好散散心。”秦亦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哎,又不是你的错,”苏沅摇了摇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静心铃”,“既然任务来了,就去看看吧。”
“好,”他轻声说,“走吧。”
苏沅点了点头,和秦亦谙一起,启动了传送功能。
热闹的鬼市和温暖的灯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阳间老城区那条充满诡异传说的——梧桐巷。
传送的眩晕感过后,苏沅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狭窄而昏暗的巷子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陈旧的檀香。
“就是这儿?梧桐巷?”苏沅皱了皱眉,环顾四周。
老旧的居民楼,斑驳的墙壁,还有头顶像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压抑。
“嗯。”秦亦谙的目光已经开始扫视整条巷子,像是在寻找什么。
苏沅看到不远处有个茶舍,里面人头攒动,是这条街唯一的热闹地。
她伸了个懒腰,摆出了她的招牌摆烂姿势:“行吧,那你先去探查情况。那有个茶舍,我去那儿喝杯茶,等你消息。”
不等秦亦谙回应,她已经转身朝着茶舍门口那盏昏黄的灯笼走去。
她才不要跟着跑东跑西呢,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偷懒绝不干活,这是她新的人生信条。
秦亦谙看着她溜之大吉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这确实是他这位新上司的作态,出门前上司拿着一小破铅笔在纸上写满了“摸鱼”跟“摆烂”这两个词,他全都看在眼里。
罢了,就多给她一点适应时间吧。
苏沅很快就到了茶舍门口。说是茶舍,其实只是个简陋的小店,店里摆着干净简约的木桌和长凳。
老板是个穿着旗袍的美女,正用一把紫砂壶慢悠悠地泡茶。
“老板,来杯你们这儿最解乏的茶。”苏沅大剌剌地坐下,把所长令牌随手扔在桌上。
“好的,稍等。”美女应完后,动作仍然不急不缓。
苏沅靠在椅背上,看着店里来往的客人,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怎么跟秦亦谙打听情况,好让自己既能交差,又不用真的费心。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秦亦谙那边已经有了发现。
他走到巷子深处,事故发生的地点。地上的黑色印记早已模糊,旁边墙壁上的寻人启事也只剩下残缺的一角。
这里的阴气很淡,不像是有怨念的样子,但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的悲伤。
“奇怪。”秦亦谙低声自语。通常魂魄滞留,不是因为恨意就是因为执念,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
这时,一阵微弱的猫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声走去,在一栋居民楼的墙角,发现了一只黑色的猫。
它瘦骨嶙峋,毛发凌乱,一双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深沉的疲惫。而且,它身上带着淡淡的阴气,显然与那个滞留的魂魄有关。
秦亦谙尝试着靠近,黑猫却立刻弓起身子,发出威胁的低吼。它不是在攻击,更像是在守护什么。
秦亦谙停下脚步,观察着这只猫。他能感觉到,猫的身上除了阴气,还有一种与那个滞留魂魄紧密相连的羁绊。
这只猫,应该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但它不信任自己。
秦亦谙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苏沅丢在事务所桌上的,那支只剩下一短截的铅笔。
如果此刻事务所里有人,定能看到这只铅笔像被人隔空取物了一般,突然消失在了桌上。
他把笔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几步。
黑猫警惕地盯着那支笔,又看了看秦亦谙,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鼻子嗅了嗅。
当它确认没有危险后,用嘴叼起笔,转身就朝着巷口的方向跑去。
秦亦谙看着黑猫的背影,胸有成竹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鱼儿,要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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