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楼里，沈余才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了一条活路。
池知凛注意到她揉耳朵的动作，才想起她是第一次来这里，还不习惯。
怎么忘了这个，昨晚就不应该答应带她来的，他自责地想。
“很吵吧？要不一会儿我送你去公交站，你先回去？”池知凛敛眉，双手捂上沈余的耳朵。
沈余一愣，仰头笑道：“刚才是有点吵，但现在已经好啦。”
“楼里用了很好的隔音材料，所以才会好一些。”池知凛牵着人往上走，“一会儿还是送你回去吧，不然今晚睡觉都会耳鸣。”
沈余一听要送她走，顿时就急了，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不嘛哥哥，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就今天一天好不好？就一天。”
池知凛向来对她那双葡萄一样的眼睛没什么抵抗力，他一边无奈地抿唇默认，一边在心中反思着自己会不会太溺爱她了。
两人到了三楼，推门进去的时候，沈余趁机瞟了眼门牌，上面标示这间屋子是老板办公室。
凉风袭来，猝不及防的冷热交替刺激得她打了个小冷颤，循着来源瞧去，一台白色的立式空调正在房间的角落中默默运转。
“曹叔。”
池知凛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对方却很是热情，一见着人就立马起身，拉着池知凛坐到了旁边的红木沙发上。
“小凛啊，我还以为你这个暑假不来了呢，结果昨天就接到了你的电话。”曹永华像是才注意到池知凛身后还跟着个人一般，恰似惊讶道，“这小姑娘是......”
沈余眸光一闪，她向来对别人暗藏着不友好的眼神格外敏锐。
“这是我妹妹，叫沈余。”池知凛把人拉到自己两腿间站着，附在后面的手轻拍了两下她的背。
沈余会意，立即冲曹永华甜甜一笑：“叔叔好。”
“诶、诶，好，哎呦，这突然之间叔叔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小凛也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把自己的衣兜来来回回摸索了个全，终于找到块半化不化的巧克力，递给沈余。
“叔叔现在只有这个，我儿子说这个很好吃的，那个...沈......沈余，你先拿着吃吧，下回来叔叔再送你个像样的礼物。”曹永华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还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沈余垂眸掩住了其中涌动的暗流，盯着他手里的那块巧克力没有动。
假笑下的烦躁，让她想抓过那皱巴巴、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狠狠扔在地上踩两脚。
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回头看了眼池知凛，得到他的首肯后，才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叔叔。”
“诶，没事没事，小凛就跟我亲侄子一样，你既然是他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亲侄女，一家人不说那些谢不谢的。”
曹永华摆了摆手，随后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池知凛身上。
“今天怎么没带行李来？”他张望了下。
“哦，这次就不住宿舍了。”池知凛下意识瞧了眼沈余，“她还小，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曹永华脸色微变，很快又貌似理解地频频点头：“也好也好，家里怎么也要住得舒服些。”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了，最近切割间的负责人换了个新的，带你去认认人。”
原本这话是对着池知凛说的，结果沈余也准备跟着走，曹永华刚迈出的脚就又顿住了。
接收到对方疑惑的目光，池知凛解释道：“小...小余她想跟着我去看看。”
“小孩子家家的去那些地方干嘛，又吵，灰尘又大，而且工人来来往往的，万一不小心撞到哪里，受了伤就不好了。”曹永华笑着，沈余却感觉到了其中的排斥。
“哥哥，我就留在这里吧，还有空调吹呢。”她主动道。
池知凛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曹永华还在旁边催促，便只好跟着他走了。
门关上的下一秒，沈余唇角的弧度就落了下来。
耐心等了几秒后，她静悄悄地打开了门，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知道人是不是都有这个习惯，在与人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停下步伐，站在原地，直到把事情说完或者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果。
楼梯建的是个“之”字形，他们停在了二楼的走廊，沈余就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坐在三楼走廊的第一步台阶上，他们的正上方。
“那个沈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曹永华的声音，里面充斥着对她的不满与质疑，与刚才和善的模样大相径庭。
池知凛明显是怔了下才回答的：“她是我邻居，她爸妈离婚，都不想要她，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么小个女孩儿去睡大街。”
“小凛啊小凛，你让叔叔我说你什么好。”曹永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去管别人睡不睡大街干嘛？帮助别人也要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去帮，不然你的善良会害死你自己的，你知不知道？”
池知凛闻言沉默了。
沈余心下猛地一坠，眉头瞬间蹙在了一起，浑身的血液都在急速逆流中渐渐冷却。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身体里活动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着她立刻、马上去把池知凛拉走。
就在沈余决定站起来的那刻，池知凛又开了口。
“我知道，叔叔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他很冷静，无端带着十足的信服感，仿佛此时说的每一个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但我不想再这样一个人生活下去了，您知道我爸妈去世后，我有多抗拒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就像是随着他们一起死掉的家吗？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死去，也好过我现在这么痛苦地活着......可是我却不能放弃！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们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命，所以我不能任性，那会让我爸妈做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地不值得。
但是这样的理由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它只会让我在想死却不能死的挣扎中更加痛苦！
是小余的出现，才让我终于找到一个正常、足够的理由，让我怀着对她、对未来的无限期盼而活下去。
小宝说，我最近的变化很大，我会笑、会主动和她说话、和她分享，我已经慢慢地变回以前的模样了......
曹叔，小宝不会害死我，她只会拯救我。”
话音落下那一瞬，不仅楼上的沈余，连曹永华都不由得心头剧震。
他最终长叹了口气，又蓦地放声大笑起来，拍了拍池知凛的肩膀：“好孩子，不愧是虞老师的外孙！”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长歪？真该让你家那些眼皮子浅的亲戚来看看，你池知凛是多么善良正直又顽强的孩子。救人又救己，你父母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曹永华的声音逐渐远去，四周骤然安静下来，那些不绝于耳的锯木声在习惯后都成了餐厅的小提琴伴奏。
沈余的唇上多了个深深的齿痕，她眉眼染笑，在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脸颊传来一阵轻微的痒意之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那千疮百孔的、空空荡荡的心，从未如今天这般满足、踏实，像是在干瘪的玩偶中灌满了一团团柔软白净的棉花。
原来，她真的不是池知凛的累赘，她真的不需要千方百计地去讨好谁、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因为她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因为在池知凛陪伴着她的同时，她也陪伴着池知凛。
因为他们是彼此需要、彼此依靠，而不是单方面的依附。
——继池知凛说出“哥哥只希望小宝是哥哥一个人的小宝”后，沈余终于能够确信，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和臆想。
她回到办公室，把那一开始嫌弃得想丢掉的巧克力喂进嘴里。
些微的苦涩后，是巧克力独有的醇香，对大人来说或许会有些腻的甜度，在小孩子的嘴里却刚刚好。
的确很好吃，她想。
下班要走的时候，沈余见到了几个与池知凛相识交好的同事。
这次都不用池知凛提醒，就自发地用她那甜脆的嗓音同他们一一问好，对他们逗弄照单全收。
最后弄得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纷纷拿出些小零食来塞到沈余手上。
见沈余怯怯地不敢收，回头去看和曹永华交谈的池知凛。
一个叫徐晓刚的黑背心男人调侃道：“看你哥做什么？他不会连你吃零食都要管吧？那你别跟着他了，跟着我吧，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怎么？徐哥想当爹了，拐别人家的闺女？”另一个半大不大，刚才跟沈余介绍自己只大了池知凛几岁的侯然接话道。
“是啊，乖儿子。”徐晓刚也不恼，展臂勾过侯然的脖子，“还不叫声爹？”
侯然被他那贲张隆起、还散发着股子热汗味的肌肉箍得难受，连忙拍着他的小臂求饶：“错了错了徐哥，快放开，要憋死了。”
“徐哥。”
池知凛单手提着明显是给小孩子的大包小包过来。
徐晓刚放开侯然，指了下沈余：“你瞧你给孩子管的，这点儿东西都不敢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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