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目眦欲裂,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瞬间被抽干殆尽,脸部和四肢也在血管空瘪下来的那一刻,彻底失去反应。
五官像是被空气中不断膨胀到化为实质的水汽给堵住了,形成一层厚厚的水膜。
唯有因为氧气骤然缺失而灼烧发疼得要炸开的肺部,和耳边朦朦胧胧的淅沥的雨声和尖锐的蜂鸣,提醒她还活着的事实。
池知凛好似终于听见了沈余惊惶得破音的呼喊。
他本能地侧了侧耳,努力张开嘴,想要回应,却只有一大口鲜红刺目的血从他嘴里涌出。
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吐血之后,池知凛踉跄了两下,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倒。
“哥哥!”
沈余猛地惊醒过来。
她跨过晕倒的岳无,飞扑过去,在他膝盖着地前,率先跪下,将人接住。
池知凛的头脱力地垂在了她的肩上,从嘴角溢出残血浸染了她半个肩头。
沈余颤抖的视线顺着两人身躯的间隙,往下落到他胸前那把已经完全没入,只剩个刀柄支在外面的银白色小刀上时,呼吸更是一窒。
“不、不要,不要......”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害怕得头皮发麻,害怕得浑身上下连牙齿都在打颤,害怕得每一次呼吸都是对五脏六腑的凌迟。
“你醒醒,哥哥......你醒醒啊!我已经解决掉他了,我们可以走了!你快醒醒啊!”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从轻微的哽咽到失控的放声哭嚎,在这条寂静得唯有雨声的暗巷中显得格外凄厉。
空气里原本的土腥气很快就被浓烈的血腥味覆盖,仿佛一场混合着血浆的泥石流,强势地灌入沈余的口鼻,进而充斥整个颅腔。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前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猩红。
池知凛已经晕了过去,但幸而颈侧还有轻微的气息拂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冷静,冷静,快冷静下来,沈余!
你必须要快点冷静下来!
她颤抖地死掐着湿黏的手心,紧咬着牙告诫自己。
沈余徐徐阖眸,已经分不清是泪是雨的、密密麻麻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部轮廓滑下。
直到那短促得让脑袋都开始眩晕起来的呼吸,稍微变得平稳些许后,她才再次睁眼,撑起池知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让他平躺下。
沈余俯身摸出他衣兜里的手机,有条不紊地打了救护车的电话,然后再报了警。
在述说情况的时候,她的语气平稳,条理清晰,镇定得如同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若是忽略她仍旧颤抖不止的指尖的话。
做完这一切之后,便是折磨至极的等待。
然而在这期间,与无能为力的挫败相伴而来的,是后知后觉、急需发泄出来的愤怒。
心脏剧烈地鼓动着,肚腹中烧着的那团烈火,仿若一只将要撕破牢笼的野兽,肆意拉扯着她绷得纤细的神经。
脑仁有些刺痛,但沈余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跪在池知凛身侧,深吸了口气,用拇指轻柔地抹去他眼睫上垂悬的雨珠。
“你一定会没事的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余的语气和缓又古怪,像是亲昵的告别。
哭红了的眼尾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显得越发诡异,她缓缓侧头,寡淡至极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无意识蜷缩了下,快要醒过来的岳无的手指上。
她起身走到方才踏脚的建材旁,从中挑挑拣拣地抽出根还算趁手的、尽头有个尖锐断口的扁钢,拖在地上,一步步朝岳无走去。
扁钢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很是刺耳,但沈余却漫不经心地欣赏着、享受着,仿佛过年杀鸡宰羊前的磨刀霍霍。
耳边似乎逐渐响起了慷慨激昂的交响乐,让她的心跳加速,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割裂的亢奋。
她在“猎物”前停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像是在思考要从哪个地方下手。
就从这里好了。
她要他,和她的哥哥受一样的痛楚。
沈余面无表情,高举扁钢,对准了“猎物”的心脏。
“小宝!”
“小余!”
扁钢尖端急停在岳无胸膛上一厘米处。
明明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余却只听得见池知凛的。
她倏地扭头,发现他捂着胸口,撑起上半身,满眼紧张地看向她。
“小宝,把东西放下。”池知凛强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柔平和一些。
谁能明白他刚醒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心尖尖正拿着利器要杀人的心情?
他本就跳动艰难的心脏,几乎要在那一刻彻底停摆。
“哥哥。”
见沈余听话地扔下手中的扁钢,朝他跑来,池知凛终于松了口气。
“小宝,哥哥好疼啊,你就在旁边守着哥哥,好不好?”
人一过来,他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生怕她再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而沈余怎么可能拒绝得了池知凛的要求?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好、好,我就在这里,哥哥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千万别又睡过去了。”沈余心疼不已,连忙回握住他,急声道。
“小恒,要拜托你照顾一下小宝了。”
池知凛视线移向别处,沈余才发现梁煜恒正一脸后怕地站在她的斜后方。
梁煜恒点了点头,默默把伞移到了两人的头上。
突然,还不知道自己差点就一命呜呼的岳无捂着后脑勺,痛吟了一声。
像是应激反应,沈余眼底才刚褪下去的红雾又迅速席卷,她目光森冷地直射向他,好似淬了寒冰的锋刃。
池知凛和梁煜恒皆是心头一紧,一个死命拉住沈余,一个跨步挡在沈余面前。
幸运的是,在岳无站起来之前,闪着红□□的救护车和警车同时到达。
看见穿着白衣的医生护士抬着担架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沈余混沌浑浊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些。
警察那边来的是个熟人。
和三年前相比,谢京山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充其量就是眉心和眼尾处多了几条皱纹。
他看着池知凛和岳无一前一后地被抬上救护车,有种意料之中的怅然。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害人害己的不归路。
-
池知凛在抬上担架的时候,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与其相比,岳无的伤势就轻了很多,都是些皮外伤,就是脑后被砸的拿一下,也只是流了点血,有些脑震荡罢了。
手术室外,梁煜恒拿着纸巾给坐在椅子上,好似完全宕机了的沈余擦头发。
与他分开找人的梁言接到消息,回家拿了银行卡和浴巾就急匆匆打了个车赶来。
她远远看见两个孩子一站一坐地凑在一起,手术门上的灯也不知道已经亮了多久,眼眶就忍不住一红。
梁言吸了吸鼻子,按下心头的悲悯,快步过去,拿出口袋里的浴巾将沈余包住。
她蹲下揽过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别担心小余,小凛那孩子坚强得很,一定可以挺过来的。”
触及沈余那木然黯淡的眼眸,梁言鼻尖又是一酸。
她别过头,跟梁煜恒嘱咐道:“妈妈先去交钱,你在这里看着小余,千万别离开,知道吗?”
看出梁言隐隐的担忧,梁煜恒会意地点了点头,握住沈余的手腕,贴着她坐下。
很快,有警察过来做笔录。
他们很担心报警人这么小,又刚刚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情绪会很激动,或者不由自主地回避讲述事情的经过。
结果不出他们所料,报警人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
“小余、小余?警察在问你话。”
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触碰,沈余机械地顺着臂弯里的手向上看去。
只瞧着梁煜恒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她的耳边却只有滴滴答答下个不停的雨声。
沈余觑眉,捂着耳朵,使劲晃了晃脑袋,忽然就又听得见他的声音了。
她转头看向不近不远蹲在旁边的警察,在他们再次试探性询问的时候,平静且口齿清晰地讲述了她今天的遭遇。
虽然嗓音有些沙哑,但接下来的笔录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谁也没有发现沈余刚才的异样。
岳无的那刀很明显是冲着要池知凛的命去的,幸亏当时被他发现了,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一下,才没有得逞。
但入刀的地方依旧离心脏很近,所以这场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人被推出来的时候,梁煜恒正一口一口地喂沈余吃饭。
梁言在买了饭给他们之后,就找沈余拿了她家里钥匙,去帮池知凛收拾些衣物,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是要办理住院的,而且还不一定会住多久。
沈余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她便全部包揽了。
而梁煜恒看着沈余捧着饭出神,半天都吃不了一口,就干脆抢过她的盒饭,强制喂给她吃。
手术灯一灭,嚼着饭菜的沈余便立马注意到了,那双阴霾满布的眸子也总算是掀起一角,露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她像是整个人又活了过来,立马冲了过去。
看到池知凛那满脸的苍白,鼻梁一皱,就又要落泪。
医生跟着出来,正准备跟病人家属交代一下,就发现门口守着的是两个一看就还没有成年的孩子。
“小朋友,你们的家长呢?”他拢起眉心问。
沈余抬头回道:“家里就我和哥哥两个人。”
“就你们两个?”医生不可置信地惊呼。
要知道就算是面前躺着的这个,也不过刚成年。
而且虽然有些残忍,但他着实开始担心眼前这个只有两个小朋友的家庭能否担负得起后续的治疗费用。
“手术很成功,病人的情况暂且稳定了,但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其他的并发症,所以医院会安排病人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一段时间。”
医生叹了口气,不忍心地看向沈余:“就是这费用......”
沈余立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没关系的叔叔,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我们能付得起医药费。”
医生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嗯,那就好。”
沈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走到一半才想起还有一个梁煜恒。
“梁煜恒,走啊。”
她在远处呼唤着他的名字。
盯着手中吃了一半的盒饭出神的梁煜恒骤然掀眸,略微往下耷拉的眉眼也跟着上扬起来。
“嗯。”
他微翘着唇,快步跟了上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