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妍木然地看着她,眼里一片空寂。
她像是出了神,又像是提不起丁点儿说话的兴趣。
沈昭看她这般,眉宇也染上了些焦急:“妍妍,你过来吧,好不好?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
“解决不了的,余余。”
蒋妍涣散的瞳孔终于微动了下,发现对方正悄悄往这边挪动,那没什么表情的五官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你别动!不准过来,不然我马上就跳下去!”她怒吼。
沈昭刚伸出去踩实的脚蓦地停住,她语气和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好、好,我不过去,但你也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吧?”
见蒋妍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怔忪和疑惑,沈昭眼底悄然掠过一抹精光。
“蒋妍,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既然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那我也无权干涉,但你也要想清楚,如果现在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那到时候大家会怎么想、怎么传?
你别忘了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让全校流传甚至以后的新闻报纸上都写着:禹城中学高三七班的蒋妍爱严鹏程至深,分手后难过到为情自杀吗?”
蒋妍脸色一变,当即就恶心得作呕,那低迷到极点的情绪也稍微抽拔出来一些。
“我才不要!老娘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那个渣男扯上半点关系!”
沈昭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所以你现在总要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才能帮你去证明你的清白。”
蒋妍沉默片刻,将头转了回去。
她遥望着天边那灰蒙蒙、如有实质般重重压在她心头的乌云,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
“这学期开学前,我爸妈又生了个孩子。”蒋妍略微顿了下,“是个男孩儿。”
有些哽在喉口说不出的话一旦起了个头,再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似乎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沈昭眸光轻闪,赶在她再开口前,问道:“雨下得太大了,我听不清,可以靠近一点吗?不然我怕以后传达有误。”
刚酝酿好情绪的蒋妍略带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拒绝她的提议,沈昭便放心大胆地走到了不会让蒋妍觉得威胁,又能在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及时赶到的位置。
“自从我们和好那天,听到你说的那句话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兴许是我自己运气太差,遇到一对不适合做父母的父母......直到我弟弟出生,我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并非是不适合做父母,只是给予爱的对象不是我罢了。”
蒋妍吸了吸鼻子,雨天独有的泥土腥气钻入鼻腔,熏得眼眶越发的涩。
她被雨水打湿成绺的睫毛低低垂下。
“他们会为他生病而担心着急,会因为他发出类似‘爸爸妈妈’的音节而开心庆祝,会因为他不小心挥掉了奶瓶而温柔训斥!
他们还会把他的婴儿床摆在他们的床边,只是为了时时刻刻地看着他、照顾他,就算晚上吵闹也甘之如饴!
他们在他面前就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父母,为什么唯独在我这里就变得那么冷漠!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他们一家三口是那么地温馨、那么地幸福,我每次经过他们的房间,透过门缝看见他们那么专注、温柔地看着我那个刚出生的弟弟,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她双手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悲泣的声音要比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大、更寒彻心扉。
“我小时候以为是因为我成绩差,他们才不喜欢我,可后来我成绩好了,他们也依旧不喜欢我!即便我再乖、再听话,随时谨记着不能给他们丢脸,他们也不喜欢我!
余余,原来我是从一出生就错了,在他们眼里,没有用处、没有价值的东西根本就不配得到他们一丝一毫的付出和爱,所以他们连我高三最后一次的家长会都不屑来参加......”
沈昭静默地注视着她,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尚且懵懂年幼的自己。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那种痛苦挣扎的感觉。
孩子似乎总是对自己的父母有一种天然的情感羁绊,所以要让他们接受父母其实并不爱自己的事实的确很难。
而更难的——是发现父母有爱,只是爱的不是自己。
对比,就是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将人击垮。
沈昭吞咽了下,缓了缓自己发涩的喉口,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她眸光一凝,几步走到天台边,扶着将将到肋骨上方一点的围墙往下望。
这栋教学楼下已经被保安们围出了一片空地,空地外围站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仰望着对蒋妍指指点点。
耳边忽然响起由远及近的消防车警报声,本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的沈昭,目光又不经意与对面走廊中正带着几个老师朝楼上跑来的梁煜恒对上。
她暗道不好,立即看向坐在围墙上的蒋妍。
“妍妍——”
“余余。”蒋妍笑了下,“我知道你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把我当做朋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妍妍’的呢?是我给你那个金佛之后吧?我很高兴,能用它换来你这么个朋友,也很高兴,能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你。”
沈昭没有搭话,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她不露痕迹地调整了站立的姿势,呼吸也渐渐放缓。
“你会幸福的余余,至少会比我幸福。”
“啊——”
蒋妍面上满是决绝,楼下的惊呼和尖叫也在这一刻刺破了云霄。
她闭着眼睛,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意料中的下坠却猛地在中途停住了,甚至她的肾上腺素都还没来得及飙升。
蒋妍愣愣掀眸,顺着后领被提起的力度往上看去,呆滞黯淡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余余你干什么,你快放手!你会被我带下去的!”她惊惶道。
因为有身前的围墙挡着,所以沈昭在伸手的时候,是踮起了脚才把险险把人抓住的。
现在她左手抵在围墙内侧,以免自己被带下去,右手死死攥住那一小块布料,担心着它会不会撕裂,大气都不敢喘地将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不!”沈昭用力到浑身颤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一个字。
蒋妍看了眼已经到达教学楼的消防车,如果再不跳下去,就真的死不成了。
她急得又哭了起来,但仍旧会因为害怕自己累及沈昭,身子都绷着不敢乱动。
“余余,你放手吧!我求求你了,你刚才不是说你不会多管闲事吗?我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他们,再也不想像一个观众一样看他们每天在我面前表演亲情戏码了!我求你了余余,你放手吧!如果你被我带下去了,你哥哥怎么办?”
头朝下的沈昭,血液全往脑袋里倒灌。
她如今眼前发黑,耳边嗡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重力撕扯下阵阵作痛的肩关节上,以及用来压制自己眩晕到呕吐的**了。
至于蒋妍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去一个字。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像一股电流猛然穿透了沈昭的脑仁,电得她头皮发麻。
掌心与指尖失去了阻隔,直接贴在了一起,被池知凛精心修剪的指甲也在过度的用力下,显现出了原本的锋芒,刺得手心生疼。
沈昭甩了甩头,努力睁大被雨水染红的眸子,定睛一看。
手中的那块衣领已然自受力之处向两边裂开了个大口,将断未断的纤维似渔网般交织、撑大。
蒋妍显然也听到了声响,而正下方的救生气垫还在充气。
她庆幸地松了口气:“余余,放手吧,这就是天意。”
“狗屁天意!”
眼瞧着那裂口越来越长,逐渐超过肩线往更前面蔓延。
沈昭怒从心起,叱骂了声,赶在衣领断成个圈,把蒋妍吊死之前,伸出左手,拇指以极快的速度钻进衣领断口,其余手指则自袖口抓入,将她肩膀上湿透的布料皱叠成了圆环状。
然而还没等她放开衣领,依葫芦画瓢地去抓另一边。
她整个人就因为随着蒋妍的下坠,被迫往前耸了一截,同时又失去了左手抵在围墙上往后的力道,而猛然离地腾空,半个身子都被拖到了围墙外面,越过了最危险的腰线,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同掉下去。
池知凛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教学楼下的。
他与梁言回去拿了伞后,就再没停歇地快步走向学校,结果才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了驶来的消防车。
最开始他们以为是哪里起了火灾,但那消防车却方向一拐,畅通无阻地往学校里面开去。
池知凛跟梁言对视一眼,连忙进了学校,特别是发现车是往高中部开的时候,他们心下越发忐忑。
两条腿跑得再快,终究还是比不过四个轮子,更别说现在还在下雨,打着伞有一定的阻力,所以两人落后了消防车很多。
不过幸运的是,在教学楼远远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后,并没看见浓烟和火光,他们大松了口气。
还没等池知凛和梁言走进回字型教学楼的小花园,就听到了别人的议论,才知道是有个高三的女生要跳楼。
“这些孩子的学习压力还是太大了。”梁言叹息着摇头。
池知凛想到最近沈昭眼下越来越重的鸦青,深以为然。
他伞面倾斜,顺着楼下众人的视线往上望。
然而就是那一眼,他浑身的血液都随着人群的惊呼凉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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