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倏地定格在了这一刻，心神都被沈昭从高楼往下掉的画面侵占着。
池知凛整个人都仿若宕机般无法运转，呼吸也跟着截停，眼前那一块块闪烁不止的、硕大的黑斑，不过一瞬间就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球。
他看不见了。
周围雨声、人声也骤然远去。
这黑暗的、空荡荡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唯有自己那急促而紊乱心跳在塞满了轰鸣的耳边隐约作响。
“小凛！小凛！”
在梁言的拍打下，池知凛身躯一震，猛地回过神来。
投注于楼顶的视线重新聚焦，看见沈昭被及时赶到的梁煜恒抱住双腿，并在老师们的同心协力下，被一寸寸往内拖的时候，他才从将近溺毙的感觉中破水而出，蓦地弯腰大喘了几口气，满头都是刹那间冒出来的冷汗。
来不及与梁言多说，池知凛丢下伞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挤过人群，冲入楼道口，往上飞奔。
刚经历一遭死里逃生的沈昭心脏剧烈而失衡地搏动着。
她从用力得几乎快要将她肋骨箍断的怀抱中艰难地抬起头，瞧见那被吓得唇色惨白、身体还在不自觉战栗着的梁煜恒，心头不由得一软。
沈昭垂在身侧的手指抬了抬，似是想要安慰下他，可奈何左臂实在胀痛酸软得使不上一点力，更别说最开始拉住蒋妍的、貌似已经脱臼了的右臂。
她最终只是用勉强还能动弹的左手轻扯了下梁煜恒的衣摆，无奈道：“我喘不过气了。”
梁煜恒惊醒般松了些力道，但说实话，也没比刚才好上多少，他甚至还在察觉到沈昭后撤步，想要退出他的怀抱时，立马收拢双臂，搂得越发紧了。
沈昭的脸猝不及防地又贴回了他湿漉漉的胸膛，她微微一愣，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蒋妍如何了......
现在她动弹不得，没办法回头去看，只能听见身后老师们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而她最关心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声。
“阿恒——”
“恒”字音还未说完，沈昭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着脱离了梁煜恒，然后跟着惯性转了半圈。
那人将她单手抱起，跟梁煜恒说了声谢谢后，提步就走。
“哥哥？”这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声音，她都不用去看，就知道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哥哥你等一下！”
视野的转变，让沈昭终于能看见蒋妍那边的情况——
或许是怕她再次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她身旁、身后围满了眼睛里充斥着警惕的老师，两只手腕也都被人牢牢握着，像是一对坚固的镣铐，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
而站在中间的少女，则神色不明地低垂着头，整个人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一动不动，连濡湿的睫毛都未曾扇动过。
随着沈昭被池知凛抱着越走越远，眼前的场景也在愈发朦胧的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
她不禁皱起眉头，见池知凛寒霜罩面，任凭她如何说，都不肯停下脚步，她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哥哥，你放我下来！蒋妍的事情还没解决，我现在不能走！”
“你闭嘴！”池知凛骤然停步，朝她怒吼。
沈昭怔怔转眸，话音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蒋妍身上，匆忙得都没来得及多看池知凛一眼。
所以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眉宇下压，两腮硬鼓，双目猩红得仿佛一只暴怒的野兽。
他的呼吸粗重又急促，隐约还能感觉到其中压抑着的颤抖。
“你闭嘴。”池知凛声音沉哑，眼底晦暗不明。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再次往楼梯口走去。
沈昭瞧他这样，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歉疚。
他肯定吓坏了，她想。
池知凛的情绪紧绷得好似一根即将拉扯到极细的弹力绳，让沈昭不敢再挣扎着要下去，只好求助地望向眼神一直黏在她身上的梁煜恒。
好在对方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与她视线交汇后，了然地朝她点了点头。
得到梁煜恒的回应，沈昭才稍微放下心来。
一直居高不下的肾上腺素在这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包裹中逐渐回落，埋藏在肌理中的疲软后知后觉地、由内而外地扩散出来，使得她浑身乏力，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池知凛的怀中。
不知不觉，沈昭竟在这如同浸泡在温泉中的舒适里沉沉睡去。
而在体育馆打球，闻讯赶来的牧泽连两人的背影都没瞧见。
等沈昭意识再次回归，就是在医院被疼醒的时候。
右肩不出所料地脱臼了，虽然不像脚腕骨裂那次要打石膏，但也上了三角巾固定。
两条手臂的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拉伤，而未曾被沈昭自己注意到的腰腹部也有着一大片正往外渗血的擦伤。
她后面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在最后差点跟着一起掉下去那时在水泥围墙上擦到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从那句“闭嘴”后，池知凛就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了......
人好像就是贱得慌。
之前池知凛讨好她、围着她打转的时候，她怎么都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对人冷冷淡淡的。
现在人家生气了，也不理她了，她又在这里难受得不行，想方设法地去挑起话题......
“哥哥你......要睡这里吗？”沈昭一脸懵地看着池知凛抱着被褥枕头进了她的房间，面无表情地在她床边打地铺。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所以在她的话音落下，池知凛也铺好床，背对着她侧身躺下后，房间里就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气氛比沈昭所预料的更加凝重。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空气中本就浓重的潮意仿佛在这封闭的、随着两人的呼吸而徐徐升温的房间中，被蒸出了实质的水汽，一点点钻入、浸湿搭在胸腹的薄被，让它变得沉重无比，闷压在人的心头。
沈昭翻身侧躺，凝视着池知凛的背影，闷声道：“哥哥，对不起。”
池知凛低敛着的睫毛颤了下。
“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之前你出事的时候，蒋妍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不可能见死不救，今天......只是出了意外，我以后不这样了，哥哥你别生气，好吗？”
她平静地陈述着，池知凛的眉宇间也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他不是一个会见死不救的人，也知道沈昭说的是正确的，今天那的确是个意外，而且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毕竟没多少人真的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消逝。
但他不能接受......
无论是作为相依为命的哥哥，还是将来相伴一生的爱人，他都不能接受沈昭因为或为了任何人而付出她的生命。
就像那些因为见义勇为而牺牲的人，他们无疑是勇敢的、值得称赞、被人铭记的英雄，但作为这位英雄的父母、妻子、丈夫、孩子来说，这真的是值得的吗？
他们为他骄傲、为他自豪，在镜头面前笑着安慰自己他起码是一个死得其所的英雄。
可然后呢？得到了奖金、得到了赞誉、得到了感谢，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爱人、父母......
那正义的、正确的选择，真的对大家都好吗？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今天梁煜恒没有及时赶到，没有救下小宝，他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池知凛暗叹一声：“睡吧，我给你请了假，明天不用早起去学校。”
沈昭见他终于愿意跟她说话，心头一松，嘴角也翘了起来：“嗯，哥哥晚安。”
突然开始的冷战就这样突然地结束。
许是因为自己也做了让池知凛伤心生气的事情，所以潜意识里觉得两人扯平了，与池知凛和好似乎也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过沈昭，终究还是没有了以前肆意试探撩拨的勇气。
故而在某件意外事件发生前的那段时间里，她总是处于一种临近deadline但拖延症晚期的焦虑中。
由于沈昭两只手都用不了力，池知凛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所以跟厂里请了年假。
于是沈昭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天被人抱来抱去，下不了几次地的“残废”日子。
“张嘴。”
池知凛掐着她的双腮，抬起她的下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伸进去，熟稔地左刷刷，右刷刷。
泡沫在口腔中越积越多，和不自觉分泌出来的唾液一起顺着角度下滑，累在喉口，让沈昭忍不住想要吞咽。
“呃、嗯！”
她哼唧着踢了他一脚，池知凛会意放开她，伸长手臂端起放在洗漱台另一边的漱口杯。
等她弯腰吐出泡沫，再一口一口地喂她含水漱口。
“哥哥，我今天晚上想洗澡。”被池知凛用湿毛巾擦脸的沈昭忽然开口道。
池知凛动作微顿，然后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不行，你手不能动，肚子上还有伤，要怎么洗？”
“哥哥可以帮我啊。”沈昭眨巴着眼睛，理所当然道，“可以洗腿和擦背，只要不弄湿前面不就行了？”
池知凛下意识扫了眼她露在及膝睡裙外嫩白的小腿，喉口都掀起一阵微热的麻痒。
他轻咳了下，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动作略显凌乱地转身弯腰，在水龙头下搓揉着手中那张粉红色的毛巾。
“那也不行，哥哥是男生。”
“可是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洗澡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我都快要被汗腌出味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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