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大碍了。”梁煜恒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惊喜，“小余，恭喜你啊，拿了个状元。”
“你也不错。”沈昭温煦一笑。
低头扫见自己提着的透明塑料袋，她放开的一边提手，朝对方递了递：“要吃冰淇淋吗？”
梁煜恒也没有推脱，选了个老冰棍剥开包装，塞进嘴里。
“谢谢。”他舔了下沁凉的唇瓣，手上的包装被他不自觉揉捏得“哗哗”作响。
梁煜恒踌躇着偷瞄了沈昭一眼，暗暗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问道：“小余，你想报哪所大学呀？”
他扬起一个笑，想让自己显得自然、漫不经心一些。
刚要道别的沈昭一愣，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她沉默良久，目光有些复杂：“我会报合适我的大学，你也应该报合适你的。”
被骤然沉寂下的氛围折磨得忐忑不安的梁煜恒瞳孔猛地一缩，嘴边僵硬的弧度也随之落下。
他知道，他被她看穿了。
“小余——”
“阿恒。”沈昭打断了他的话，正色起来。
“我不会一直陪着你，更不会永远站在你身前，你必须学会自己去适应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自己学着去解决生活中的问题。
我有我的使命和目标，但那并不一定适合你，所以你也应该去寻找你的，而不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打转。这是你的人生，阿恒，你需要对它、对你自己负责——”
“可是我喜欢你！”
她话中暗藏着的拒绝，让梁煜恒心底的悲伤像是不住上涨的海水，漫上他的胸膛，又涌入鼻腔，然后逐渐没过头顶。
直到被挤压的肺部耗尽最后一丝储存的氧气，开始撕裂灼烧般疼胀起来，那埋藏于灵魂里的求生欲才让他强行挤开不住发紧的喉咙，脱口而出。
沈昭的面色很平和，但眼底还是泄露出了些许的、对这段友情的不舍。
“阿恒，我们只能是朋友。”她轻叹道。
梁煜恒喉头哽住，镜片后的那双漂亮鹿眸顷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好似清晨雾气弥漫的森林。
光影一晃，当初那个怯怯躲在梁言身后的小孩子恍惚与眼前人的眉眼重合。
但已经不一样了。
应该说，他们都不再似从前的自己。
他们真的长大了。
在看不见、摸不着却日以继夜流逝着的光阴中，渐渐长大了。
沈昭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怅惘。
她乌睫轻扇，认真又郑重地直视着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吗？”
沈昭蓦地怔愣住，疑惑不解地拢眉：“什么意思？”
“那个人是池哥吧？可小余真的喜欢池哥吗？”
梁煜恒低垂着的眼帘徐徐抬起，依旧痛苦的眸中多了一抹令人胆寒的锐利，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疯色。
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在这贸贸然的质问中，是否沾染着他那不可言说的、阴暗的私心。
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楼梯转角处有一抹身影陡然顿住。
“小余，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对谁心动过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想和池哥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他吗？”梁煜恒没有等沈昭回话就兀自说着。
见她眉眼间逐渐染上迷茫之色，他心中便越发地笃定——
沈昭并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她甚至可能都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可我不想他跟别人在一起，不想他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我对他怀有占有欲，也并不排斥和他那些情侣间才能做的亲密的事情，而且会心跳加速......”
沈昭语速极快地列出一个个证据来证明自己：“这样还不叫喜欢吗？”
听着她的话，梁煜恒呼吸愈沉，眼尾殷红，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收紧，手背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他们原来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如果当初不是池哥收留的你，而是别的什么人，你还会想跟他在一起吗？”他紧紧凝视着她，不肯错过她半分的反应。
沈昭一顿，提唇反问道：“那你呢？如果梁姨把你托给了别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梁煜恒斩钉截铁，目光不曾有过丝毫的游移，“虽然我不能说喜欢上你这件事，完全没有那时你照顾我的缘故，但——”
他的语气和眉眼都不禁柔和下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怀念。
“我喜欢的，是那个看似和善淡然，其实性格有些小坏、有些极端的小余；是那个总是压我一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的优秀的小余；是那个嘴硬心软的、爱憎分明的、目标明确且行动力极强的小余......也是那个，总是挡在我面前的小余。”
梁煜恒声音哽咽，鼻尖酸涩得不行，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滑下，然后悄然坠地。
这些证明爱意的话语，最终却只能可笑地用来证明对方的不爱。
他心底越发荒芜寂寥，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
“即便我们不是邻居、即便我妈没有把我交给你，我也仍旧会注意到那个闪闪发光的、聚集了所有老师的溢美之词的、次次拿下年级第一的你。所以你呢？小余对池哥也是这样吗？”
沈昭是一个对情绪十分敏锐的人。
因而当梁煜恒开始自我剖析的时候，那排山倒海般的情意便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如果池知凛没有收留她......
不自觉被梁煜恒牵着鼻子走的思绪让这个设想跃然于脑海中，不断徘徊发散。
可，这件事不是她一手促成的吗？
在发觉那两个人有抛弃她的意向时，她利用了池知凛的善良与恻隐一手促成的啊！
所以——
“不会有这种可能。”沈昭别过脸，寒声道。
梁煜恒定定注视了她半晌，然后没有丝毫笑意地勾了下唇。
“好吧，那回到刚才的问题，小余想和池哥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是蠢蠢欲动的爱恋让你想要从身至心地拥有他，和他更进一步，还是......恐惧？”
沈昭倏而抬眸，闯入那双足以洞穿人心扉的眼中。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双盈盈似水的眼睛还有这副极具攻击性的模样，令她心头一颤。
“恐惧失去、恐惧被人丢下、恐惧身边再次空无一人！所以你要不择手段地去抓紧、去占有、去先下手为强！去占据那个最能让你名正言顺地去排除异己的位置，把池哥牢牢掌控在你的手中！沈昭，是这样吗？你是这样想的吧？”
梁煜恒步步紧逼，周身骤然凌厉的气势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但他很快就悉数收敛，紧绷的下颚也软了下来。
“小余。”他温声若劝哄。
“那不是喜欢，是依赖，是因为你的恐惧、你的不安全感、你的内核空虚，而产生的依赖。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池哥，我没资格说什么，但你不是，你压根就没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你们这样在一起，无论对你还是对池哥，都不公平。”
两人手上的冰棍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化成了一滩黏腻的糖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沈昭咬了咬后槽牙，眉宇间掠过一丝烦躁和恼怒。
她冷嗤一声，把棍子随意扔进装着冰淇淋的塑料袋里，甩了甩手上的糖汁。
“那又怎么样？”沈昭不以为意地轻哂。
这回，轮到梁煜恒愣住了。
“公不公平，是喜欢还是依赖又能怎么样？我只要是他的伴侣，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够了，其他的一点也不重要。”
“那池哥呢？他也觉得不重要，也不在意吗？”梁煜恒急道。
沈昭默了一瞬，淡淡启唇：“他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无论如何，结局也不会改变。”
说罢，她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门，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就进去了。
关门声明显比平时要重一些，站在原地的梁煜恒默默垂下头，眉眼都耷拉着，失魂落魄四个字此刻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宛如一条淋雨的小狗。
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刚才这一出真是蠢透了。
明明早就知道小余是个异常执拗的人不是吗？
明明早就知道小余和池哥之间，哪里是他这个外人可以妄加置喙和插手改变的？
可他还是做了，还是说了。
带着深切的不甘与幽怨，报复泄愤一般地去质问了。
小余生气了，她不会不理他了吧？
梁煜恒思及此，心头止不住地发慌。
随即又眼眶一热，难怪妈妈不让他来表白，他现在后悔得简直想扇自己一耳光。
但梁煜恒又无比地清楚，就算是重来一遍，他也依旧会这么做。
回家换了鞋的沈昭走到冰箱前，拉开手里的塑料袋垂眸看了半晌。
她伸进去一捏，果然不出所料地凹陷了进去，软哒哒的，唯有中间贴着木棍的部分还稍微硬实一点。
沈昭叹了口气，视线在垃圾桶和冰箱间来回片刻，还是打开了冰箱冷冻柜，把一个个融化的冰淇淋放进去。
虽然她现在有钱了，但也不能浪费不是？
冻硬了也是一样地吃，只是难看一些而已。
放完后，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又刷了刷财经新闻，不经意瞧见屏幕左上角的时间，眉头一皱，点开通讯录，拨打了池知凛的号码。
“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今天要加班吗？”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沈昭略带担忧道。
“嗯，耽搁了一会儿，哥哥马上就到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筒的缘故，沈昭总觉得池知凛的声音有些哑，但想到对方还在路上又要骑自行车，所以没有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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