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被打的淤青还一边一个地挂在眼眶上，为了不影响自己威武的形象，岳无今天特地戴了副墨镜遮挡，下雨时的天光有些暗，但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确认对面的身份。
他原本懒散倚靠在墙上的身体蓦地站直，视线冷厉地直射向池知凛，然后又突然一顿，逐渐偏移到了沈余的脸上，显出些莫名的兴味：“他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丫头？”
花臂男指间夹着烟，挠了挠后脑：“不知道啊，我叫里面的人去打听打听？”
见岳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没有说话，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偶然的遇见，让花臂男又想起了他们昨天的惨状，雨棚的蓝光映在他阴狠的三角眼上，像是变异的毒虫：“岳哥，昨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岳无半眯着眸子，朝街对面吐出个烟圈，冷嗤一声：“当然不会算了，不过还要再等等，小少爷不是马上就要中考了吗？”
白色的烟雾爬上了他们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穿堂风呼啸而过，带着被抖落的烟灰坠入肮脏的水洼，像是漂泊无根的浮萍，只会下坠、再下坠，直至沉底，混入腥臭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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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沈余虽然没有再次发烧，但她却过得越发战战兢兢，甚至连一个好觉都睡不了。
每晚的梦里不是在追着池知凛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奔跑，就是被他忽然丢在了原地，茫然无措地到处寻找。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沈余的错觉，她总觉得池知凛眼下的青黑好似也浓重了几分。
现在已经六月，高考之后就是中考，池知凛想要直升本校，自然是要下一番苦功夫的。
为了不影响沈余睡觉，他干脆将房间里的书桌搬到了阳台上，在上完晚自习回来后，还要开着一盏台灯埋头苦读到深夜。
沈余为了能和池知凛多些相处，干脆也学着初中生的学习时间，陪着他吃午饭、晚饭，在教学楼的路灯下一边做作业，一边等他下晚自习。
对此，池知凛说了沈余好多次，让她放学就回家，待在外面不安全，但又被沈余的一句“学校里是最安全的，一个人回家的路上才不安全”，给堵了回去。
再加上他最近的确有些分身乏术，没办法在沈余放学时亲自把人送回去，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沈余那深藏在心底的忧虑和恐惧，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抹平。
他应该是没看到吧，她窃喜地想。
这天，小学部放学，初中部又打了上课铃后，一直因为上次那件事明里暗里给沈余找不痛快的蒋妍又聚集起了一群小伙伴，趁机将她堵在了操场的角落。
“怎么，因为自己是个废物，总是在我这讨不找好，所以就找了一群废物来一起丢人现眼？”沈余不动声色把双肩被着的书包放下来，合捏着两根肩带单手提着。
今天的蒋妍显得格外冷静，她拦下了要开口争辩的众人，冷哼了声：“论心机我是不如你，但论起拳头，我今天就让你瞧瞧谁才是废物。”
沈余眸光一凛，抡起装满了课本的书包就往率先朝她动手的人脸上挥去，继而又利用惯性砸在了身后另一人的头上。
她势单力薄，不适合与对方长久纠缠。
于是她找准时机，在他们一心攻击却乱了围困之势，露出空隙的时候，一溜烟儿地钻了出去，然后双肩背好书包，朝最近的初中部教学楼狂奔。
蒋妍等人自是不甘心让她就这么脱身，是以也热血上头地追在后面。
“打人啦！救命啊，打人啦！”
沈余见将人引进了教学楼范围，就开始边跑边大喊，吓得后面追赶的人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准备调转方向，逃离现场。
可惜，一楼办公室的老师们是眼瞧着沈余满脸惊恐地跑进来的，所以等她一喊出声，他们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把蒋妍几人一网打尽。
楼上正在上自习的池知凛第一次听见沈余的声音的时候，眉头一皱，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然而随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辨析出沈余叫喊的内容后，他猛地站了起来。
来不及跟讲台上维持纪律的班委说清原委，径直就跑下了楼去。
等他下到一楼，才发现宋尹也跟了下来。
池知凛脚步未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接收到对方疑惑信号的宋尹眉梢轻抬，理所当然道：“咱妹妹受欺负了，作为她哥哥的好兄弟，当然也要下来给她撑腰啦。”
池知凛没再多言，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广场中央的人群上。
“你们是几年级几班的？在学校都敢聚众围殴，以后长大了出社会还得了，打电话叫家长过来领人。”
他过来的时候广场上的老师们就已经问清楚了原委，几个二三年级的小学生蔫头巴脑地站成一排，一听说要找家长就纷纷开始求饶道歉。
为了不影响初中部学生上自习，其中一个老师站出来准备将人领去自己的办公室，这一扭头，就看见两个少年急匆匆从楼上下来。
“做什么？不好好上自习，下来凑什么热闹？”老师眉毛一竖。
“老师，我是沈余的家长。”池知凛指了指那边唯一还昂首挺胸站着的沈余。
老师抬了抬眼镜，认出他是初三五班的池知凛，又回头看了眼沈余，她想到最近老师间的传闻，神情稍缓，转而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宋尹：“他是家长，那你呢？”
“我——们都是小余妹妹的家长。”宋尹背脊一僵，腆着脸指了指自己和池知凛两个人。
老师犀利的眼眸微眯，随即挑唇冷嗤：“放屁，滚回去上自习！”
“哎好嘞。”宋尹没有半分骨气地立马就怂了，他苦着脸拍了拍池知凛的肩膀，“不是兄弟不讲义气，实在是身不由己呀。”
池知凛没有理会他的戏码，径直走到沈余身边，抬起她的胳膊检查身上的擦伤和淤青。
他寒着脸，周身气压已经降到了极点。
“哥哥，没关系的，从前沈之丰下手比这重多了。”沈余仰着小脸凑近，望着唇瓣紧抿的池知凛。
她这样说着，转头又故意“嘶”了一声。
惹得池知凛眼底的心疼更甚。
众人在办公室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陆续有家长赶到，那个时候，沈余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这世上的家长百态——
有人问清事情始末后，满面羞愧地在老师面前低头挨训，然后提溜着小崽子的后衣领过来就一顿诚恳的道歉；
有人高傲自大，看见自己孩子脸上的伤，当即就倒打一耙，态度嚣张地要求他们道歉。
只是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像是一戳就破的气球，一瞧见沈余身边颀长挺拔、满臂肌肉的池知凛就立刻偃旗息鼓，闷不吭声了；
当然，也有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进来就一巴掌抽在孩子身上，各种粗话齐上阵，最后骂得连老师都听不下去了，出言制止的。
蒋妍的父母倒是很不一样。
听见这事是蒋妍主使，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分毫微动，没有轻蔑、没有忏悔，只淡淡地带着蒋妍向老师、向沈余道歉。
而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子递给池知凛，说是给沈余治伤的医药费。
那一刻，池知凛出奇地愤怒了。
明明刚才对那些倒打一耙的人都可以从容冷静面对的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蒋妍父母的处理方式好像很是周到，甚至是所有家长中唯一一个拿了医药费的。
但他当下站在那里的感觉，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孩子召集一群人打了另一个孩子，而是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好恶打了别人家的宠物。
甚至，还是个穷人家的宠物......
池知凛简直要被气笑，当场就要挥开面前拿着钱的手。
只是，有人快他一步，将钱接了过来。
“谢谢叔叔，这次我就原谅蒋妍同学了，但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还是希望叔叔阿姨好好管教一下蒋妍同学哦。”沈余笑眯眯地仰视着对方。
蒋妍的父亲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子当众说教，淡漠的神情顿时就裂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原本的底色。
他勉力维持着风度对沈余笑了下。
至于明确的回应，是绝对不会有的，他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小屁孩低头。
一场风波最终在几张检讨和家长们的训斥声中完结。
沈余冷冷地看着其实从父母踏入办公室那刻就开始惶惶不安得发抖的蒋妍，小跑跟在两个大人身后。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身上还有她用书包砸出来的伤。
可她的父母却丝毫没有关心她的意思，甚至连发现她做错事的愤怒都没有。
只是兀自加快步伐，逃离这个令他们颜面尽失的地方，连蒋妍因为追得太急，而差点儿摔倒都未曾发现。
“为什么？”
“什么？”
池知凛的声音将沈余逐渐飘远的思绪倏地拉了回来，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要拿他的钱？”
沈余对上池知凛那双复杂的、明显带着不赞同意味的眸子，愈发感到疑惑不解。
“这些钱够我们生活半个月了，是我本就应该得到的赔偿，为什么不能要？”
她低头珍惜地摩挲着手里的三百块。
见沈余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的样子，池知凛的眉头皱得更深，积攒已久的怒意让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他在侮辱你，你感觉不到吗？难道你的自尊就只值这三百块？”
沈余被他说得一怔，稚嫩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远超其年龄的、令人心疼的世故。
可她的眼睛却是那样的纯净透亮。
“可是哥哥，自尊又不能当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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