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一场打斗歇后,各人便吃各自的茶,谈各自的天,而轻鸿则坐到了小恋的对面。小恋弯着月牙似的眉眼看着他,耳边的冷月银坠晃荡几圈,轻鸿实在很奇怪这名少女的来由,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太情剑宗的故事。
小恋分了一杯茶递给轻鸿,他正要去接,小恋反将手一缩,挑眼看着轻鸿,独自饮下了。
这古灵精怪的少女甫一见到轻鸿便没停止过这样状似玩闹的挑衅,轻鸿只觉她心性难以捉摸,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小恋喝了茶,将杯盏磕在桌上:“要喝我的茶,先听我讲一段故事吧。”
轻鸿放下手来,两眼盯住小恋,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小恋迎着他的目光,扬了扬下巴:“你既然也是为太情剑宗而来,就不得不知道,太情本是江湖林立的门派之一,弟子使长剑,剑分轻薄,道分清浊,情阴诀传授女儿,情阳诀传授男儿,门内可自行铸剑,这是前话。两年前,太情剑宗有位弟子,铸出了绝世宝剑——”
小恋靠近轻鸿,一手挡着唇形,十分神秘地道:“据说这宝剑由一名弟子亲自铸成,材料取自高山玄铁,浇以至纯之身的一捧心头血,故称天心。高山玄铁稀世绝伦,至纯之身更是难求一见,不过他自己便是这样纯净的身魂。”
原来是天心剑,轻鸿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小恋太过深情并茂,他只觉得这故事太过熟悉,倒像是回忆一样向他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小恋琥珀般的瞳孔骨碌碌转了转,见没人十分注意他们,这才继续开口:“天心剑横空出世,此剑,说不透是神剑还是魔剑,全随执剑人而定,十分强大,令各门派觊觎,要么想得到,要么想毁掉,哪怕是不使剑的门派,也要忌惮,也要艳羡。总之,太情剑宗名声大涨,却传说没有人见过那名弟子的脸,也几乎没有人见过那把神秘的宝剑。据说那宝剑里,还藏着那铸剑人的一缕心魂神识呢。”
轻鸿蹙起眉头,耳际忽而嗡鸣,这嗡鸣恰似剑鸣,扰得他心神不宁,缓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去。小恋不明所以,误以为他是激动,拍了拍他的肩背,“莫急,莫急,这剑又不是你我能得到的,况且现在,恐怕没人能再寻到吧。”
“那弟子怀有宝剑,便四处诛伏匪帮邪派,以一敌千不在话下,杀得邪魔外道不敢出动,流传一段佳话,于是,问道太情剑宗的人,在武林中激增。江湖上另一可与太情剑宗对峙的门派,叫做吹雪门,善使横刀。其中一名弟子,乃是刀主座下关门大弟子,刀法玄妙,轻功比刀主还要好,所以,他的刀,以快著称,人唤……”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一道惊雷轰鸣,电光一现,客栈门口霎时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腰后一柄长刀,隐匿于阴翳之中,被银电照亮了形貌,只见那个人,耳悬血红流苏,鼻尖至下颌半面覆银白獠牙形状的面具,身上还带着血腥气,活脱脱是地狱红莲之间走出来的一只鬼。
那人不说话,眼睛却黑得发亮,一进门,目光便落在小恋和轻鸿身上,小恋一见到他,“嗷”地大叫一声,便往桌下钻。轻鸿抬眼,惊了一惊:这不正是陈连雨吗?
似乎两人都没料到重逢会这样的快,轻鸿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声。那人走进客栈,血滴下来,就像雨水,他轻蔑地四周环顾一圈,店内众人都不由自主将他盯着,空气再度冷凝,陈连雨在这种目光下,眼神放得凶戾而阴鸷,他一脚踹翻了轻鸿身前的桌子,吓得店小二又是拱手又是弓腰,嘴里嚷嚷着“爷啊别砸店”。轻鸿挑了挑眉,也不躲,风情地将他看着。
陈连雨看着他的方向,小恋哎呦哎呦地钻到轻鸿身后躲着,轻鸿还甚是好心地安抚她一声“别怕”。
“这位——大侠?我们有什么恩怨吗?”轻鸿笑着开了口,故作认不得他,陈连雨听他这话,将眼放在他的脸上,并不应答,反手抽出腰后的长刀,刀未出鞘,冰凉的末端在轻鸿脸上拍了拍,像是一声半哄半威胁的“让开”。
于是轻鸿理所应当地连人带椅让开了,一点情面也没有留给小恋。
小恋瞪大眼睛怒冲冲地望了他一眼。轻鸿耸了耸肩:没办法,又不是冲我来的。
小恋蹲在地上,被陈连雨一只手拎起来,拖着走进门外幕天席地的雨雾里,少女不停挣扎,大喊一声:“哥!”
突然,座内有人满是恐怖地道了一句:“这横刀,那人,不会是……惊风刀吧?”
此言一出,四下倒吸一口凉气,轻鸿正要喝茶,连茶都吐出来了。
陈连雨就是惊风刀?!
这样一想倒真没错,陈连雨便是使长刀的,还记得他曾说过自己原是吹雪门的人,现今不是了。
那小恋是……
轻鸿赶忙挎着行囊追了出去。还好两人并未走远,虽然为什么走得这么慢令人不明所以,他冒着划开天际的瓢泼大雨,追上了陈连雨和小恋,此时陈连雨已经松手了,没再揪着小恋。
小恋一见他便气得要跳起来:“你还好意思过来!”吼完轻鸿,少女抬臂挡着淋漓的雨水,又朝陈连雨大叫:“哥!我全淋湿了,你也不带把伞来!”
轻鸿也湿得透,淋着雨向小恋答道:“她不是你哥吗,你怕什么?”
陈连雨自若地捂住小恋的嘴,终于肯开尊口,对着轻鸿淡淡道一声:“捡的。”
轻鸿了然,看陈连雨和小恋脸孔上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也相信了八成是捡来的。
这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三人没走多久,雨便停了,崭露出金色的阳光,天边弯弯地出现半道彩虹。小恋湿漉漉地抬起头,她睫毛上都是雨滴,眨一眨就从眼睛上流下来,少女轻快地道:“等我找到太情剑宗,我们就是同门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大师姐,想叫你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我!”
轻鸿无言地扶了扶额,不过他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小恋要求学太情,陈连雨不拦着,他说要求学太情,陈连雨却劝他放弃。
这个人,当真很奇怪。他先前还以为他是十足的坏人,可真正相处起来,却觉得这人好,只是身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酸涩的东西,让人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苦楚味,不过更多的是血锈味。
“陈连雨,为什么你先前说劝我放弃?”
“你要找死,我不拦你。”陈连雨道。
莫非太情剑宗入门过关是先捱一百剑吗?轻鸿腹诽,又问:“那小恋呢?”
小恋抬眼看了看他,摆摆手:“没那么可怕,我哥吓你的,至于我嘛,当然是天生学剑的好料子呀。”
陈连雨顿时停下脚步,回头将轻鸿以一种注定的眼光凝视住,轻鸿不由也一愣,这目光,他在水香的脸上也曾见到过,只不过因为覆面,他看不清陈连雨完全的表情,唯独听他道:“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轻鸿指了指自己,心跳霎时急促起来,他喉头咽了咽,陈连雨接着说:“像一个用剑会死的人。”
他几乎要无语了,陈连雨的特技是说冷笑话吗?
不过陈连雨的眼神是那么认真,认真得有一丝悲悯,让轻鸿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再说话,继续在小镇上游走,小恋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会儿叫陈连雨买这个小扇子,一会儿要吃糖糕,陈连雨故意掏出带血的银子,气得小恋在他玄袍上抹干净了,自己在掌心抛着银钱去买好吃好玩的,一路上,大多时间是轻鸿与陈连雨并肩而行。
轻鸿有时错觉与他比肩的感觉很熟悉,仿佛经历过许多次,哪怕陈连雨是令人谈之色变的“惊风刀”,他也丝毫没有害怕的念头,反倒十分轻松,感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风风雨雨,在某一刻,可以暂时放下了。陈连雨抬起下颌,向远处去望,眉心上方,透出一丝一丝清澈的阳光,那么漂亮,宛如阳光下清丽的精魄,光落在轻鸿的眼里,陈连雨一侧头,就能看到他被照耀得斑斓的瞳孔,觉得那双眼睛在呼吸,吸走他心里的浮尘和血埃。
陈连雨如此望着他,突然让他觉得落寞,思绪放得很远,远到时间之前。
三人重新找了一间客栈,期间,陈连雨默不作声地应允了轻鸿与他们同行。
在轻鸿屋内,三人围坐在一起,陈连雨翘起二郎腿,手指在桌案上敲敲点点,轻鸿这才发现,他手上带着露指的黑色皮手套,泛着哑亮的光泽,修长的手指显得苍白,骨节分明地敲着。
“你们要找太情剑宗,寻旧址已经不行——当然,或许有些人还不知道旧址在哪里。”陈连雨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划下湿亮的痕迹,是一幅简易的地形图。“太情凋敝,大多弟子都跑了,江湖上知道太情的人并不少,我近来接悬赏,也有在打听,现下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找到曾经的掌门,杨寻如。”
轻鸿看着陈连雨的指尖:“可是掌门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我不信真好找现在还没有传出风声来。
“的确不好找到,杨寻如此人,当年在……朱雀劫变之后”,陈连雨稍微顿了顿,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痛失爱徒,便消失了。”
小恋举手接上嘴道:“我知道!我听闻他最近在南海一带出没过,消息有九分是准确的。”
陈连雨掀起眼眸看了看她,将覆面取了下来,露出的容颜,好似话本里的艳鬼。
“我想问”,轻鸿看向陈连雨,沉声道,“朱雀劫变,是什么?”
陈连雨盯住他眼角的小疤,和湿绺的头发,垂着眼:“我会带你找到太情剑宗,而你,不需要知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