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席卷T大校园,数学系老楼的供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某个庞大数学机械的背景噪音。期中考试的压力如浓雾般笼罩着每个学生,图书馆和自习室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焦虑混合的气息。
周五的实变函数课结束后,教授留下了周砚之和沈敘白。老教授从眼镜上方打量着他们,目光中带着学术权威特有的审视。
“你们的项目报告我看过了,”教授缓缓说道,手指轻敲着桌上那份厚达二十页的论文,“内容相当深入,甚至超越了一般研究生水平。”
沈敘白感到一丝自豪,但教授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太深入了,”教授补充道,语气转为严肃,“我怀疑其中部分工作是否完全由你们独立完成。”
周砚之站得笔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每个证明都是我们独立完成的,教授可以随时测试。”
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这样吧,下周三有个小型的学术研讨会,有几个外校教授参加。你们准备一个十五分钟的展示,讲解你们项目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关于勒贝格积分在概率论特征函数中的应用。”
离开办公室后,沈敘白感到一阵紧张:“学长,那个研讨会不是一般都是研究生参加的吗?”
“是的。”周砚之步伐不变,“这是一个测试。”
“如果我们搞砸了......”
“不会搞砸。”周砚之的语气笃定如数学公理,“周末加班。今天下午四点,307室。”
接下来的三天几乎是不间断的工作。他们反复演练展示内容,周砚之对每个细节都苛求完美,从证明的严谨性到表述的清晰度,甚至幻灯片的设计都要求符合数学美学——简洁、优雅、无冗余。
周日下午,连续工作了八小时后,沈敘白的精力已经到达极限。他在白板上演算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将积分符号写错了位置。
周砚之突然伸手握住他拿粉笔的手腕:“停下。”
沈敘白吓了一跳。周砚之的手指冰凉而有力,接触的瞬间像一道电流穿过他的皮肤。
“这里错了。”周砚之的声音近在耳边,气息拂过沈敘白的颈侧。他引导着沈敘白的手,纠正了那个符号的位置。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却让沈敘白心跳加速,几乎无法思考。
周砚之放开手,退回一步,表情依然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接触再自然不过。“你累了。休息十分钟。”
他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沉默地喝着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咖啡。夕阳西下,余晖将教室染成暖金色。沈敘白偷偷观察周砚之的侧脸,发现他眼底也有淡淡的疲惫阴影。
“学长为什么对数学这么...执着?”沈敘白鼓起勇气问。
周砚之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数学是唯一纯粹的东西。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只有数学真理永恒不变,完美自洽。”
“但数学也是人创造的啊。”
“不,”周砚之摇头,语气罕见地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我们是发现者,不是创造者。数学真理早已存在,我们只是偶然窥见其冰山一角。”
沈敘白凝视着他,突然理解了周砚之那种近乎偏执的严谨背后,是对数学之美近乎宗教般的信仰。
周一晚上,最后一次演练结束后,周砚之突然说:“你的领带歪了。”
沈敘白低头看了看,确实,他的领带结有些松散歪斜。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周砚之已经上前一步,伸手为他调整领带。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旧结,重新打出一个完美的温莎结。整个过程周砚之的表情专注得像在解决一个精妙的数学问题,目光紧盯着领带结,呼吸轻轻拂过沈敘白的下巴。
“好了。”周砚之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明天就这样系。”
沈敘白感到脸颊发热,幸好教室灯光昏暗看不真切。“谢谢学长。”
周砚之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明天不用紧张。你的数学直觉很好,相信它。”
周三的研讨会气氛庄重。小礼堂里坐着二十多位教授和研究生,包括几位来自顶尖院校的访问学者。沈敘白坐在前排,手心微微出汗。
周砚之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依然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当主持人叫到他们的名字时,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向沈敘白微微颔首。
展示的前十分钟由周砚之负责。他站在讲台前,沉稳自信,讲解清晰而深刻,完美地阐述了他们的核心理论。几位教授频频点头,彼此交换赞赏的目光。
轮到沈敘白时,他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最初几分钟还算顺利,他按照排练的内容讲解应用部分。然而就在展示进行到一半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突然举手提问。
“年轻人,你刚才提到特征函数可以唯一确定概率分布,但这个结论依赖于勒贝格积分的某些性质,在更一般的测度空间中是否仍然成立?”
沈敘白感到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这个问题超出了他们准备的范围,涉及更深层的理论联系。他支吾着试图回答,但明显力不从心。
台下开始有轻微的骚动,几位教授交换着担忧的目光。沈敘白感到汗水顺着脊背滑落,心跳如鼓。
就在这时,周砚之站起身,走到讲台旁。“教授的问题很有意思,”他平静地接话,“事实上,在抽象测度空间中,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唯一性问题。”
周砚之自然地从沈敘白手中接过翻页笔,同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退后一步。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正常的交接,但周砚之的手指在沈敘白手臂上停留了片刻,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设(Ω, F, μ)是一个测度空间,”周砚之开始在白板上书写,“特征函数的定义可以推广为...”他流畅地展开论述,不仅回答了老教授的问题,还引申出几个更深层的推论。
沈敘白站在一旁,看着周砚之从容不迫地掌控局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有感激,也有不甘,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展示结束后,几位教授围上来提问和讨论。周砚之巧妙地将一些不太难的问题引向沈敘白,给他机会重新建立自信。
研讨会结束已是傍晚。他们并肩走出大楼,暮色中的校园安静下来,路灯陆续亮起,像一串延伸到无穷远的点列。
“今天谢谢你解围。”沈敘白轻声说。
周砚之摇摇头:“那个问题确实超出预期。我今晚会把相关材料发给你,应该了解一下。”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到岔路口时,周砚之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测度论要定义可测集和不可测集吗?”
沈敘白有些意外:“因为不是所有集合都可以被赋予一个有意义的‘大小’?”
“更准确地说,”周砚之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处模糊的地平线,“是为了界定什么是可知的,什么是不可知的。数学不试图测量一切,只测量那些可测量的。”
他转向沈敘白,夜色中他的眼神格外深邃:“今天的问题就像不可测集,不在我们准备的范围内,不必自责。”
沈敘白感到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周砚之式的安慰——用数学隐喻表达的体贴。
“我明白了,”他微笑起来,“专注于可测集就够了。”
周砚之微微颔首,似乎满意这个回答。他转身准备离开,又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沈敘白。
“纪念品。研讨会的。”语气依然平淡,但动作却有着不同寻常的郑重。
沈敘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钢笔,笔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无穷大符号。
“学长,这太...”
“适合你。”周砚之打断他,已经迈步走向另一条路,“周一见。”
沈敘白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支笔,感受着金属表面传来的微凉触感。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周砚之远去的背影在某个虚拟的点相交,又迅速分离。
回到宿舍,沈敘白发现笔盒内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周砚之工整的字迹:
“数学宇宙中,有些函数看似不连续,却在几乎所有点上都连续。——期待看到你更多的‘几乎处处’性质。”
他反复阅读这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那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对周砚之的情感,已经从一个收敛序列悄然转变为某种更加复杂深刻的数学结构,像是一个无法用简单公式描述的奇异吸引子。
夜深了,沈敘白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设S是一个σ-代数,μ是S上的测度。一个集合N称为零测集,如果μ(N)=0。一个性质P被称为几乎处处成立,如果使得P不成立的x构成的集合是一个零测集。”
他凝视着这个定义,然后在页脚处画了一支笔,笔尖流出一道无限延伸的轨迹,像是一条永不中断的数学曲线。
在研究生公寓,周砚之站在白板前,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但在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注记:
“可测函数:对于每个开集U,原像f^{-1}(U)是可测集。那么,情感是否可测?定义域为何?值域又是什么?”
他放下笔,望着窗外同一片星空,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数学宇宙中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但有些问题似乎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空间,无法用已有的公理系统处理。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薇发来的消息,询问一个物理数学问题。周砚之瞥了一眼,没有回复。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窗玻璃,节奏稳定如心跳,脑海中却回荡着今天在讲台上,那一刻接触时沈敘白手腕的温度——一个无法被任何测度理论所量化的温暖实值。
啊啊啊啊好多数学公式都被吞掉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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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测与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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