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启再次见到明长晏已经是几天后了。
下雨前的天气总是闷热的,隐隐约约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屋里没开灯,四下里更显得昏黑寂静,唯有窗帘间的缝隙投进来一线黯淡的光。
温启一手提着菜,正准备开灯,忽然发觉沙发上有双暗绿色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
他吓得手里的西红柿差点掉地上,“你怎么在家没声的?!”
“刚睡起来。”
明长晏靠在沙发上,手臂抵着额头,“不是说一个小时后到?怎么提早来了。”
“现在来准备午饭时间刚好,不然你又要随便凑合了吧,”温启随手将钥匙抛到鞋柜上,按下开关,“我刚敲门没人应,还以为你出去忘记关门了。”
“……麻烦你了。”
灯光骤然扑落下来,明长晏眯起眼适应着光线,隐约中像是看见青年走进厨房的身影,又道,“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天才来。”
“从街区回来都快过了一个星期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温启挽起袖子开始洗菜,“你是觉得我还在因为那天的事不开心吗?”
明长晏顿了顿,默不作声。
“不是的话我就不解释了。”
“……”
分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希望通过他的回答肯定猜想。明长晏倒不介意青年通过这种方式确定他的想法,于是思索了片刻,如实道,“有点。”
“我一直都没有不高兴。”
温启的声音混杂在水流的冲洗声中,模糊又清晰,“你没有参与策划这件事,甚至愿意冒着危险来救我们,我已经很开心了。”
很开心。
即便一开始确乎是在借他接近岑小白吗。
“岑续想回自己家里住,我已经托人去照看了,暂时不会有安全问题。”
明长晏感觉两侧的太阳穴都绷得死紧,突突地跳着疼,他合上眼,继续道,“陈枝这几天去总塔汇报工作了,就算回来了,他那边有我在,不会强行把人带走的。”
“没问题,你办事我放心。”
温启的声音有些远,明长晏将眼皮抬起条缝隙,看着青年在灶台前晃动的背影,靠着沙发打算缓一会儿。
微微闷热的夏日午间里,厨房窸窣的动静传至耳畔时有如毫无规律的白噪音,并着点逐渐浓郁起来的饭菜香气时,渐渐就将他引入一种昏昏沉沉的安宁中。
明长晏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罕有的、沉静的感觉熨帖地包裹着。
难得的放松。
陈枝曾经说过他心里的枷锁负担一直无法卸下,并且越来越重——对一个需要灵活应对各方问题的领导人来说,这算得上是十分危险的事,顾虑太多,就总要分出心神来衡量。
不该考虑这么多的。毕竟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职责,只要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只要把能力尽可能发挥出来,就能保护好所有人——这是那个人教给他的存活的意义。
但真的能做到保护所有人吗。
茶几上响起玻璃器皿的轻放声,明长晏眉峰动了动,下意识的警觉将这些缥缈思绪都挥散了。
“又睡着了?”近在咫尺的声音低沉好听。
明长晏睁开眼。
青年正倾身给茶几上的水杯倒水,冷白的光线下眉目依旧修丽深刻,举手投足满是温文气质,可这份成熟在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显得有些过分的沉稳了。
明长晏的脑海里倏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在分别后的十年里,温启过的都还好吗。
……
实在是奇怪的想法,甚至称得上诡异。明长晏自认观察力不弱,通常能依据事物的表象将本质推测出七七八八,对于未知的那部分他也懒得去好奇。
温启能从小不点长得比他还大个头,显而易见过得还不错,没什么追问探究的必要性。
他慢吞吞地坐直身,喝了口水,理了理背后低低梳着的长发,“需要我帮忙吗?”
温启一溜烟进了厨房,“不用,马上就好了。”
明长晏沉默须臾,还是起身去厨房帮忙端盘子。
温启也没阻拦他,陪着他一起端菜放在餐桌上,一转身,余光捕捉到男人低垂着的长辫,“部长,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说。”
“为什么你会留一小撮长发?我以为你会嫌麻烦懒得打理。”
明长晏拉开对面的椅子,神态自若坐下,“看起来很奇怪吗?”
温启没反应过来,“嗯?”
明长晏耐心重复了一遍,“这样梳着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会,”温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坦诚道,“打起架的时候还挺……有范的。”
“这个就是原因。”
“啊?”
温启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夹菜,大脑放空了几秒钟,才回过神这人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堪称幼稚的行为,不由得笑出了声。
明长晏觑了他一眼。
“我一开始以为部长都是比较正儿八经、不苟言笑的严肃类型,”温启拿起筷子比划了一阵,脸上憋不住的笑意正浓,“但你一直在出乎我的意料。”
“你觉得林部——你养父还有陈枝很正经吗。”
温启倒是思索起这个问题了,“陈主司比较……活泼。”
明长晏慢吞吞地咽下一口才道,“他要是听到了会觉得你在夸他年轻。”
温启毕恭毕敬问,“那陈主司高寿?”
明长晏冷漠道,“奔四,具体不便透露,他说男人的年龄是秘密,要保持神秘感。”
“那你呢?”
“二十七。”
“你怎么不保持神秘感?”
“他嘴里都是歪理。”
温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锲而不舍问,“那你觉得陈主司是什么样的人?”
又绕着弯来,这才是真正想问的问题吧。明长晏没揭穿他,也不打算顺着他的绕绕弯弯,直言道,“我相信陈枝的行为都事出有因。”
温启倒也不意外他的回答,“是吗?”
“他或许看起来不着调,但对中枢的忠心毋庸置疑。我相信首席的眼光,也相信陈枝这些年的努力都是为了人类。”
明长晏抬了抬下巴,示意面前的菜,“专心吃饭。”
被迫截断的话题倒是给了品尝美食的注意力。温启厨艺不错,对主打能吃就行的明长晏来说实在算得上美味佳肴,因此白吃一顿好饭好菜后,他也自觉照顾主厨,端起碗道,“我去洗。”
温启伸了个懒腰,“那麻烦你了——”
明长晏刚走进厨房,又探出头,“喝咖啡吗,我可以帮你泡一杯,就当是感谢你来做饭。”
“咖啡?”
“苦的,”明长晏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了一句,“但可以加奶。”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帮我泡一杯吧,”温启笑得灿烂,一撑桌面迅速站起来,跟在明长晏后边进了厨房,“这玩意还挺少见的,在哪买的?”
“送的。”
谁送的。温启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也没追问,好奇地凑到男人边上围观。
明长晏比他矮了半个头,衬衫宽松地遮掩了劲瘦的身形,却依旧能从流畅的肩颈线条看出其中隐藏的暗力。他用木棍轻轻敲着袋里的咖啡豆,直到研磨成所需的程度,才把咖啡粉倒入滤杯中,缓慢加入热水。
深褐色的液体顿时散发出浓烈的苦香气味。温启叉着腰,深深吸了口气——和明长晏身上那点浅淡的味道相似,闻起来除了苦涩,似乎叫人觉得心里头有些安定。
“去把冰箱的牛奶拿来。”明长晏头也没抬。
温启一溜烟跑去拿,刚递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任务结束了要回总塔吗?”
“在分塔工作也一样,办公地不同而已。”
明长晏仔细地倒着牛奶,语调平平回应道,“部长的工作大多是统筹分配,只要信息能传到我手上,在哪审批都是一样的。”
“那岑小白的信需要我帮你去取吗?”
温启盯着混合在一起的液体,调味的牛奶逐渐被深褐色的咖啡所包裹,“我担心陈枝会提前得到消息有动作,所以让人去存信的地方检查了一圈,没什么异常。”
明长晏垂着眼,眼底流转了一瞬不明的情绪,“我明天去取。”
“你一个人?”
“嗯,把地址留给我,两个人目标太大。”
明长晏收起搅拌的勺子,“试试甜度。”
温启抿了一小口,微苦的咖啡和牛奶交融成醇厚而圆润的味道,安抚着味蕾,他眼睛一亮,“味道刚刚好,你的手艺真不错!”
明长晏冷哼一声,“拿出去吧。”
“对了部长。”
温启抱着杯子,满脸期待道,“我可以明天再过来吗,我还想喝。”
“随便你,”明长晏没回头,“可以顺便来看一下信的内容。”
这是在邀请他?温启有些意外,直到手心紧贴的杯壁逐渐灼烫起来,他才谨慎地确认道,“我——方便看吗?这是他留给你的信……”
“想来就来吧。”
“我当然想来,”温启笑起来,冲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咖啡,“这是我第一次喝咖啡,结果就让我尝到这么好喝的味道,我运气太好了。”
“是你见得少。”
明长晏经不住他坦率的夸赞,一转身毫不留情地走出厨房,“喝完就回去。”
在男人转身的一霎那,低梳着的长辫划出个流畅的弧度,似是有风将发丝吹得不住飘动,荡漾了难以明言的心思。
温启心念一动,“喝完我们去散步消食吧!”
“不去。”
他理直气壮,“顺便送我回去。”
明长晏回了回头,“送你回去?”
“你就不能送你的专属厨师回家?”
“不能。”
“部长——”
当日下午,温启喜提指挥部部长给他当保镖护送回家的服务,以至于第二天他准点过来时,心情的愉悦指数依旧没有降低分毫。
两人所住的楼栋相距不算远,走得快一些,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温启转过楼梯折角,轻车熟路地停在熟悉的门前,敲了敲门。
兴许是叩门声惊扰了空气,走道里倏尔吹来一阵风,随即有什么滚烫的、炽热的情绪在心底暗自翻涌着,让他不禁觉着有些急躁了。
他又敲敲门。
还是没人回应。
温启站在紧闭的铁门前,插着口袋,顺着一旁窗帘的缝隙朝里面张望。
没开灯,难道是去取信还没回来——不可能,明长晏向来守时,除非在路上有其他耽误的理由。
难道是有人为难他——但以明长晏的身手,与其说担心他的安危,不如说担心一下别人被他为难。
可这点难以言说的不安愈发浓烈。温启紧紧盯着铁门上的锈迹,抿了抿唇,觉得还是得主动给明长晏打个电话为好。
由于安全域内基站数量稀少,手机这种移动即时通讯工具算得上是稀奇玩意,只有中枢部分人员或是花大价钱才能拿到手,因此持有者几乎都是随身携带。
他熟练地拨出电话,将听筒贴近耳边。
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无人接听,随后很快就被挂了。
……不方便接?
温启骤然觉得额角一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分明脑子里已经有个答案逐渐明晰起来,却还是不甘心再拨通了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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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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