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B-7区即将迎来二级伽马射线风暴，预计抵达时间，四十七分三十一秒。”
悬浮车自带的电子音毫无起伏，像劣质锡块一样干巴巴的在狭小的驾驶舱内回荡。闻宴瞥了眼车窗外灰黄色的天空，那是一种只有在重工业污染星球才能见到的、病态的颜色。远处地平线已然翻滚起浓稠的、宛如污浊油脂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压来。
他没理会那催命似的倒计时，依旧不紧不慢地操控着机械臂。他那双曾经能在原子级别上操作手术刀、也能在枪林弹雨中校准狙击镜的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稳定，小心翼翼地从一座足有三十层楼高的金属废料山里，夹起一块巴掌大的、边缘烧蚀严重的银白色构件。
这里是第九星系的边缘星球——图兰星，一个在帝国星图上几乎被抹去的坐标。官方称之为“废弃资源回收星”，但帝国公民们更喜欢用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流放者与垃圾最后的归宿”。
高强度的辐射，无处不在的变异污染物，以及潜伏在废墟深处的、以金属和血肉为食的异兽，是这颗星球的三大“原住民”。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是地狱。
但对闻宴来说，这里是全世界最棒的淘宝圣地。
他从一场无休止的、血腥的末世战争中死去，又在这具同样名为“闻宴”的、年仅十九岁的身体里睁开眼。上辈子的他，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是带领幸存者建立地下城的首席科学家，也是能驾驶着最简陋的机甲在兽潮中杀个七进七出的顶级战士。他的大脑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图书馆，他的双手是抵御黑暗的最后一道防线。
累，太累了。
殚精竭虑，心血耗尽，最后死于一场永无止境的背叛和爆炸。他甚至不记得那场爆炸的火光是什么颜色。
所以这辈子，当闻宴发现自己重生到这个科技发达、至少大部分人类都能安居乐业的星际时代，哪怕身份是一个偏远垃圾星上的“拾荒者”，他也由衷地感到了……狂喜。
战争结束了，责任消失了。
他给自己定下的余生目标简单到朴素：
一、拥有一栋能抵御辐射风暴和十级地震的坚固安全屋。
二、每天都能吃到没有辐射、口感正常的天然食物。
三、拥有一张软得能陷进去的床，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到自然醒。
而这些愿望，正在他勤勤恳恳的“淘宝”中，一步步实现。
“滴。”
机械臂将那块构件精准地放进悬浮车后方的“藏宝箱”—— 一个经过特殊铅层加固的储物格里。构件落在柔软的缓冲材料上，没发出半点声响。驾驶舱内的光屏上立刻跳出了一连串分析数据。
【目标：G-3型微光视觉传感器阵列（军用改良版）】
【完整度：72％】
【损伤报告：外部镜片严重划痕，能量接口烧毁，逻辑电路板轻微短路。】
【核心评估：核心晶组完好，数据链路可修复。】
【修复价值：极高。】
【建议用途：可用于组装高精度自动防御炮塔，或升级勘探车的广域探测系统。】
闻宴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这东西在帝国官网上，新品标价是六十万星币，二手的黑市价也要二十万。而他，只花了一个小时的勘探时间和三十个单位的悬浮车能耗。
血赚。
他又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辐射风暴，那铺天盖地的威势足以让任何一个图兰星的新手屁滚尿流。但闻宴只是不紧不慢地调转车头，规划出一条离心力最小、能耗最低的返航路线。
他的悬浮车外壳坑坑洼洼，型号老掉牙，是十年前就被淘汰的“工蚁”民用运输型号。但只有闻宴自己知道，这台车的心脏——能源核心，被他换成了从一艘坠毁的星盗驱逐舰里拆下来的军用级聚变熔炉；底盘的悬浮矩阵，融合了三种不同型号舰载机的技术，平稳性和转向速度堪比帝国最新款的飞行器。
上辈子玩命，这辈子惜命。这是他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
悬浮车如一道贴地的灰色闪电，在迷宫般的废料山之间穿梭。风声在车窗外呼啸，卷起细碎的金属粉尘，砸在装甲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警报！右前方三百米，检测到高能生物反应！”
电子音再次尖锐地响起，打破了驾驶舱内的平静。
闻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立刻将区域扫描图像放大，一道红色的、不断闪烁的信号点出现在屏幕上。信号的能量波动曲线非常奇特，不像图兰星上那些狂躁、混乱的异兽，也不同于普通人类那微弱的生命信号。这个信号……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凝聚，带着一种属于高等文明造物的精密和纯粹。
像是……一个精神力极度强大的、但正在濒死的人类？
闻宴下意识地就想踩下油门绕过去。他的人生信条里，“麻烦”这个词的优先级，甚至还在“死亡”之上。上辈子他背负了太多人的生死，这一世，他连一只蚂蚁的死活都不想管。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向的瞬间，勘探系统在那个高能信号旁边，标注出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反应源。经过三维建模和数据库比对，一行小字跳了出来，字体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闪烁着金光。
【检测到相似结构：帝国“幽灵”系列军用机甲残骸。匹配度91.7％。】
闻宴的手指，瞬间僵在了操控杆上。
幽灵……
那不是只存在于军事历史博物馆里的传奇型号吗？纯黑的涂装，极致的速度，近乎诡异的潜行能力，因为对驾驶者的精神力要求高到变态，在两百年前就已全面停产。是无数机甲爱好者心中的白月光，是机甲工程学上一个无法复制的巅峰。
闻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一个开着古董传奇机甲的濒死人类……
这麻烦的味道，简直是隔着三百米都能闻到焦糊味儿。他几乎能预见到，救了这个人，就等于把自己扯进了一张巨大的、横跨星系的麻烦网络里。帝国的追兵？星际海盗的仇家？还是什么见鬼的政治阴谋？
他不想知道，一点儿也不想。
可是……那可是“幽灵”啊。
就算只剩一堆废铁，那也是一堆用上了液态记忆金属和生物神经传导技术的、最高贵的废铁！对他这样的技术宅来说，这不亚于考古学家发现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
他脑海里的人生目标清单上，仿佛自动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备注：
3.1 拥有一台可以自己动手修复、没事还能开出去兜风的传奇机甲。
辐射风暴的先头部队已经带来了刺鼻的臭氧味。天色暗得如同午夜。
闻宴看着雷达上那个一动不动、如同风中残烛的信号点，沉默了足足三秒。这三秒里，他脑海中理智的小人和**的小人打得头破血流。
最终，**的小人，扛着一台迷你版的“幽灵”模型，把理智的小人一脚踹下了悬崖。
“啧。”
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一个顶级技术宅的本能，调转车头，朝着那团巨大的“麻烦”冲了过去。
靠近之后，现场的景象比闻宴想象的还要惨烈。
一台近二十米高的黑色机甲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半跪在地上，曾经流畅优美的线条被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破坏，最严重的一处在胸口，几乎被贯穿，可以看到里面烧焦的、断裂的复杂线路。墨绿色的冷却液和暗红色的生物凝胶混合在一起，在地上淌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油腻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烧灼金属的焦糊味，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闻宴将悬浮车停在安全距离，没有立刻下车。他开启了全方位的环境扫描，确认没有埋伏，没有二次爆炸的风险，甚至连周围异兽活动的踪迹都因为这场战斗的余波而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这才穿上厚重的铅制防护服，推开车门。
图兰星的空气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物的混合气息，哪怕隔着过滤面罩也能闻到。闻宴绕着那台名为“幽灵”的机甲走了一圈，越看眼神越亮，甚至忘了那个濒死的人。
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驾驶舱虽然受损，但主体框架完整，关节处的复合材料是他从未见过的型号，手臂上搭载的粒子炮虽然炸膛了，但内构的能源线路设计思路简直是天才……他甚至看到了传说中的“液态神经传导束”，虽然已经断裂，但那结构……太美了。
他的手忍不住抚上机甲冰冷的腿部装甲，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厚重质感，就像是顶级的文物修复师看到了失传千年的国宝。
而在机甲巨大的金属脚边，蜷缩着一个人。
男人很高大，即使是脱力地靠在那里，也能看出其身形的挺拔。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材质特殊，已经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下面贲张结实的肌肉和狰狞的伤口。最致命的伤在腹部，但已经被他用军用的快速止血凝胶处理过，暂时没有流血。
闻宴蹲下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探了探他颈动脉的搏动。
微弱，但还有。
他拨开男人被血污和尘土粘住的额发，露出一张轮廓深邃、极为英俊的脸。只是此刻，这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眼帘下，是两道如剑般锋利的眉，薄唇紧抿，透着一股宁死不屈的狠厉。
这是一个即便在昏迷中，也散发着浓烈危险气息的男人。像一头受伤的、被逼入绝境的顶级掠食者。
一只……不好惹的野犬。
就在这时，闻宴随身携带的微型精神探测仪发出了细微的“滴滴”声。屏幕上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新，最终定格在一个骇人的数值上。
【精神力阈值：SS 】
【精神海稳定度：3％】
【状态：濒临崩溃】
闻宴的瞳孔微微一缩。
SS 级的精神力，这在整个帝国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通常只有元帅或者皇室最顶尖的几个人才可能拥有……
难怪能驾驭“幽灵”。
但3％的稳定度，意味着他的精神海此刻就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任何一点外界刺激都可能让他彻底崩溃，将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或者直接脑死亡。其失控的精神力甚至能将周围数公里夷为平地。
这伤势……可不只是皮肉伤那么简单。
天大的麻烦。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能移动的人形核弹。
闻宴再次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准备收回手，起身离开。他可以拖走机甲的残骸，至于这个机甲的主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吧。他不是圣人，尤其是在被“拯救世界”这个词折磨了一辈子之后。
然而，就在他即将收手的瞬间，男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他紧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一瞬间的脆弱，像一道微光，刺破了他浑身坚硬的、充满攻击性的外壳。
闻宴的手顿住了。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末世的地下城里，那些因为精神力透支而倒在他实验室里的战友。他们也是这样，在清醒时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是人类的守护神，在精神海崩溃的边缘，却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被噩梦和幻觉反复折磨。
而他，是唯一能将他们从那片狂暴的意识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职业病”。就像医生看到重伤的病人无法袖手旁观一样。
“妈.的。”闻宴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心软，还是在骂这个男人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他认命地从腰间的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他自己调配的“精神镇定与梳理试剂”，成分全是图兰星上一些不起眼的辐射植物提取物，效果却比帝国中央研究院的顶级成品还要好上三分。
他掀开男人的作战服衣领，将针剂推进了他的颈侧血管。
淡蓝色的液体注入，男人痛苦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那濒临崩溃的精神海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冰块，虽然没有彻底平息，但总算没有立刻爆发。
做完这一切，闻宴叹了口气，开始思考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怎么把这个一米九以上、目测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大家伙，搬上他的小破车。以及，他那张为了“睡到自然醒”而高价淘换来的、长两米、宽一米五的宝贝床上，看来要多一个“大型挂件”了。
……
回到安全屋时，辐射风暴已经达到了顶峰。窗外是飞沙走石，高能粒子流撞击在特制的观察窗上，激起一圈圈细微的能量涟漪。
闻宴的安全屋建在一座废料山的内部，被他硬生生地掏空，并用各种高强度合金加固。从外面看，入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被乱石掩盖的山洞。但内部别有洞天。将近一百平米的空间被清晰地划分成生活区和工作区。没有奢华的装饰，一切都以实用、坚固、整洁为最高原则。
生活区里有自制的生态循环系统，角落里种着几株水灵灵的蔬菜。空气净化器无声地运转，将图兰星污浊的空气过滤成带着青草香的清新气体。
这片混乱废土上，这里是唯一的、属于闻宴的秩序之地。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死沉的男人拖到生活区唯一的一张床上。接着，他剪开男人的作战服，开始处理他身上的外伤。
男人的身体是一具完美的战争机器，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感，上面遍布着新旧交错的伤疤，像是一枚枚沉默的勋章，讲述着主人过往的惨烈经历。闻宴的动作冷静而专业，清洗，消毒，缝合，上药，仿佛在处理一台精密的仪器，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闻宴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用绷带将其包扎好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他直起身，正准备去工作区那边调配一支后续的精神稳定剂，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巨力攥住。
那力道如同铁钳，瞬间收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闻宴一惊，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银灰色的眼眸，像极了此刻窗外肆虐的辐射风暴，冰冷、锐利，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警惕与杀意。那眼神仿佛在说，只要他稍有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因为脱水而嘶哑无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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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捡到一台“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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