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和手腕上剧烈的疼痛，闻宴的反应是——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水，递到男人嘴边。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没有因为疼痛而皱一下眉。
“先喝点水，你声带快脱水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另外，放手。你再用力，我刚给你缝好的伤口就要崩开了。我这里的医疗材料很贵，你赔不起。”
霍决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的记忆是驾驶着“幽灵”坠落时的剧烈冲击，以及精神海被强行撕裂的剧痛。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现在，他躺在一张……柔软得不像话的床上，被温暖的被子包裹着。身上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口，被处理得干净利落，包扎的手法专业到他只在帝国皇家医疗队见过。周围的环境温暖、干燥，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男人，黑发黑眸，神情平淡，面对自己下意识爆发的杀气，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恐惧，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病人的无奈。
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割裂感，让霍决这位身经百战的帝国元帅，出现了长达三秒的宕机。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差。
他缓缓松开了手，看到了对方白皙手腕上被自己捏出的清晰红痕，触目惊心。
“这里是哪？”霍决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进行战术评估。但身体传来的剧痛和深切的无力感瞬间击溃了他的意图，他又重重地倒了回去。他骇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S级体魄，此刻竟虚弱得像个婴儿。
“图兰星，B-7废弃区，我的家。”闻宴回答，顺手将床头调高，让他能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他指了指窗外，通过特殊处理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那台黑色的“幽灵”，此刻正安静地停在安全屋旁边的简易机库里，被一层能量罩保护着，免受辐射风暴的侵蚀。
“至于我是谁……闻宴，一个路过的收藏家，碰巧把你和你的‘收藏品’一起捡了回来。”
霍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你动了我的机甲？”
“我只是把它从辐射风暴里拖了回来，免得它漂亮的涂装被高能粒子流刮花。”闻宴说得理所当然，好像那台机甲真的是一件普通的收藏品，“作为一名收藏家，我爱护每一件有价值的藏品。”
这话说得……就好像那台机甲已经姓闻了。
霍决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精神海，发现那片原本狂暴得足以将自己撕碎的惊涛骇浪，虽然依旧波涛汹涌，但外围像是被包裹上了一层坚韧而温柔的薄膜，将最致命的崩溃趋势强行遏制住了。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
“是你做的？”他再次看向闻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
“嗯哼。”闻宴拉了张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作为你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捏碎我手腕的‘回报’，我本想把它撤掉的。不过考虑到那样做的后果是我的床和我的屋子可能会被一个失控的SS 级精神力拥有者炸掉，我还是忍了。”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邀功的成分，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但这份报告的内容，却让霍决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对方不仅一眼看穿了他的精神力等级，甚至还拥有能暂时稳定他精神暴动的匪夷所思的能力。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拾荒者。
“你想要什么？”霍决沉声问。这是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救命之恩，不可能没有代价。
“这就对了。”闻宴赞许地点点头，“谈正事之前，先吃点东西。”
他起身从生活区的小厨房里端来一个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白色糊状物，散发着淡淡的谷物清香。霍决皱起了眉，光是看这卖相，就让他想起了军队里最劣质的营养膏。
闻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放心，纯天然食材磨的，加了一点点盐，没毒。”他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霍决嘴边。
霍决本能地想拒绝，这是作为军人的警惕。但那股温和的、带着谷物清香的热气，却让他干涸的喉咙和空荡的胃同时发出了渴望的信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非合成食物是什么时候了。最终，他还是沉默着，张开了嘴。
入口的瞬间，他愣住了。那糊状物口感细腻顺滑，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天然食物的清甜。温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瞬间驱散了身体里大半的寒意和虚弱。一个能在垃圾星上拿出天然食物的人……霍决对闻宴的评估，再次拔高了一个等级。
一碗糊糊见底，闻宴才重新坐回椅子上，进入了正题。
“好了，我们来谈谈代价。”他伸出两根手指，“我救了你的命，外加一次精神疏导，顺便还帮你保管了那台宝贝机甲。所以，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那台‘幽灵’归我。你伤好之后，就可以滚了。我们两清。”
霍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不可能。”
“我就知道。”闻宴完全没在意他堪比冰点的目光，继续慢悠悠地说道，“第二，‘幽灵’还是你的，但你要留下来，给我打工。”
“打工？”霍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闻宴指了指自己那乱糟糟但堆满了各种高级零件的工作区，“我缺个能搬得动上千斤重型构件的助手，我看你的体格就不错。在你把医疗费、精神疏导费、房屋占用费、以及未来的伙食费……全部还清之前，你就是我的员工了。”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补充道：“当然，考虑到你现在身无分文，这笔账可能要算很久。不过没关系，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霍决死死地盯着闻宴，他活了三十多年，从帝国底层一路拼到元帅的位置，见过无数阴谋家、野心家，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要求听起来荒谬至极，但眼神却清澈透亮，没有半分贪婪和**，仿佛让一名帝国元帅给他当苦力，和让一台机器给他拧螺丝，没有任何区别。就是这么纯粹的……使唤。
“幽灵”是他从军校时期就陪伴至今的伙伴，是他身体的延伸，是他用生命也无法交换的“家人”。让他放弃“幽灵”，绝无可能。那么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很好。”闻宴满意地站起身，“合作愉快，新员工。欢迎来到我的收藏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响彻整个星球的警报声突然划破了辐射风暴的呼啸！
呜——呜——呜——！
安全屋顶部的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将两人一屋都染上了不详的血色。
闻宴的眉头终于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他走到观察窗前，看向外面。只见灰黄色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正朝着B-7区的方向高速移动。
橙色警报——区域性毁灭威胁！需要至少一支乙级标准舰队才能应对。
霍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是死路一条。他看向闻宴，想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惊慌。但他只看到了不爽。那是一种精心打理的菜园子，快要被一群野猪拱了的、混杂着心疼和厌烦的不爽。
闻宴转身走向他的工作区，坐在一张金属椅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控制台上，指尖在光滑的面板上轻点几下。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大地苏醒般的轰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霍决震惊地透过观察窗向外看去，只见他们所在的那座巨大的“废料山”，正在“活”过来！
无数伪装成岩石和废铁的涂层向两侧滑开，露出下面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厚重装甲。一座、两座、三座……足足十七座狰狞的自动防御炮塔从山体中缓缓升起，炮口齐齐对准了兽潮涌来的方向。一层淡金色的、近乎透明的六边形能量网格，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瞬间笼罩了方圆五公里的范围。
原本平平无奇的垃圾山，在十秒之内，变成了一座武装到牙齿的……星际堡垒。
霍决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这种规模的单体防御系统，就算是在帝国的边境要塞，也属于最高机密。
“新员工，”闻宴头也不回，一块虚拟光屏从主控台分离，漂浮到了霍决的床前，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整个堡垒的能源流转图，“别躺着装死了。你的第一份工作来了。盯着它，能量护盾的四个主要节点，任意一个的结构稳定度低于85％，就向我报告。看得懂吗，元帅大人？”
这声“元帅大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霍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当然看得懂。这不仅是他最熟悉的领域，而且眼前这个防御系统的界面设计，比他见过的任何军用系统都要……简洁、高效、完美。
“明白。”他沉声回答，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屏幕。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一波兽潮，如黑色的潮水，轰然撞上了能量护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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