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日佳节。
大年卯时一刻，外边儿突然几声雷鸣炮响，原本到处散步讨食吃的母鸡公鸡大黄狗一下子惊慌失措地四散开来，扑棱着一对小翅膀两只脚“咯咯咯”大叫地往后山林安静的地方躲去。大黄狗则夹着尾巴“嘤嘤嘤”地变成了猫，猫步走得惟妙惟肖。
这一天，无论走到哪空气中满是好闻的硝烟火药味。至少，旁人好闻不好闻赖子陌不知道，但是赖子陌自己反正是非常喜欢闻的。
清早，大人们观赏早梅，围炉叙话。小孩子们则敲锣打鼓放鞭炮，一派喜庆热闹。
高楼大臣王孙，文武百官，皇子公主们清茶谈话，谈笑风生。
辰时一刻，东南西北四处方位的宫殿城门徐徐开放，畅通无阻，四方长哨仰天一吹，欢呼雀跃，所有来往的子民百姓纷纷杂杂一股脑儿的涌入皇城。“肃静！排队！”吹长哨的武兵做手势气势磅礴地嘶吼。这才稍微震慑住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某一些人。
“发钱了发钱了！”
“菩萨保佑，发财了发财喽……”
钟楼高台的文武百官，每逢过年过节，心情大好，方才一起玩的小骰子游戏，签下赌注，愿赌服输，那便撒撒金钱玩玩儿，与民同乐，顺便也能捞个好彩头。漫天的银票与雪花一起徐徐降落，即使在寒冷干燥的冬雪天气，空气中也依旧弥漫着炎炎夏日汗水的味道。城下的老百姓激动，雀跃，浑身温洋洋。
“金子？那边发的是金子啊！元宝啊元宝啊，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做什么梦！赶快抢啊快抢啊！”
……
下面发出的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似日光之下水上层层叠叠四下开来的波光涟漪，热闹非凡。但是在这层密不透风的喜悦之下，人们好像忽略了一个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有人扶头低声吃痛；有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蛇形走位；有人膀大腰圆无所畏惧……
片刻，有许多世家子弟惊呼羡慕：“谁呀谁呀？谁撒金子！”
“好像是司空氏家的公子，有钱人不愧是被称之阔佬，这才没一会儿，地下的人群便全往他那边去了。”
“没办法，比不上。要知道人家母亲司空菀余的一把贴身坐的椅子，光原材料就花费多少？传闻都可以直接买我们普通人的一套小房子了。”
“这么夸张，那他家岂不是在天下只手遮天？”
“说的对了，还真是，你多多注意这位赖夙公子，娇纵跋扈，目中无人，人品奇差。还有他母系那边的人也全是这一类子……”
“快别说了，你就不怕被他听到……哦哦，他看过来了，快回头回头。”
可能是看他们行事偷偷摸摸，又或者是人类的第六感，赖夙白眼往他们那边看去，由于两地相差有些距离，再加上他们说话声音不大，所以也就自然不知道他们在对着他说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却又看到他们见赖夙看过来，懦弱的气场又是极其的明显，于是，一向骄傲自负的赖夙脸上不由地露出嘲讽讥笑的表情。
“一群土鳖！”
……
好过分啊！好在离得远，那一群人没听见。不然可想而知被人说是土鳖的他们心底该有多么难受啊。出生是自己能决定的吗？贫穷是他们的错吗？闻言，赖子陌都不自觉地替他们感到难过。这就相当于是被自己及其讨厌的人当面戳自己父母的脊梁骨，侮辱性极强。
但是，他们似乎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赖子陌懒洋洋地一直在钟楼的屋内与三两个好友喝茶交心，围着一方小火炉，不舍得外出。正巧窗外雕栏长廊在大方撒钱。这些都是富人们玩的小游戏，即使腰缠万贯，有些人平日里也不见真的关心平民老百姓，这时，倒是大方极了。
靠窗的那一座，正好坐着赖子陌。而窗外，也正好站着赖夙。
赖夙的身旁带了四五个人，每个人的背上都背了一篮子的金色元宝，全部低着头，脸上还蒙了一片黑色的面纱。完全看不到他们的样子。赖夙这么爱面子的人，自然要自己亲自动手，以体现他的贵族风范。有模有样地站在高栏前，脸上装模作样地保持慈祥善良的微笑。
忽然，同桌的一家小公子旁若无人地说道：“没想到这位司空家的赖公子这么小心眼，站他旁边给他端盘子的小婢女都要防，还拿个黑面纱给她们挡住，生怕强了自己风头。”
赖子陌闻言，情不自禁地也往窗外赖夙身边的婢女们脸上看去。原来是这个意思，要不是有这位小公子提出，赖子陌还真不会想到这个上面去。还以为他家的婢女仆人都这般打扮。
终于，这时，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大声地指出了赖夙所犯的错误，道：“金子是重物，从高处抛掷，不会出人命吗？”
赖子陌右手抬着细细的像火焰鸟脖子的茶壶斟了一杯茶刚要送到唇边，忽然却听到赖二花的声音，眼神异变，然后又轻轻地放下了茶杯。放下时的那一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赖夙家财万贯，权利滔天，世上敢与赖夙对峙，除了国主与自家司空氏的长辈，那么便只有赖二花了。陶氏世代与司空氏交好，而赖二花母亲陶颖又与赖夙母亲司空菀余交好，关系匪浅，要不是生的两位都是男孩，还是近亲，不然以她们的关系，早就该联姻了。
别人不敢说的，并不代表赖二花也不敢说。
赖夙听到赖二花的质问，反倒是一派气定神闲之态，放下手中的那元宝，装模作样的探身往下边儿一看，回来，面上佯装担忧且反问道：“难道是出人命了吗？”
而与此同时，下面的一众老百姓则纷纷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钟楼的上空，面目憨厚老实，薄薄厚厚的粗布衣服之下鼓囊囊的塞满了一堆又一堆的形状各异的小鼓包，脸颊上的红苹果色早已经分不清是被冰雪气候冻的还是疯狂捡钱运动热的了。见钟楼之上不再丢掷元宝，他们站着不动，似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这时，赖子陌也出来了，刚从暖和的热炉子里烤完火出来，突然被几阵巨大的风雪吹得他瞬间清醒起来。见状便往下面一瞧，十几丈高的高空之下，天空落下一日的白雪早已经被众人全部踩踏干净，而他们的脚下，却一片鲜艳夺目的红色。
那是血液，人类的血液。
高大恢宏的钟楼之下，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红色玫瑰花。
而比这红色玫瑰花更为恐怖的是——人性的贪婪。
立于楼底的众人见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被无情地夺走，于是便在不知不觉中从心底萌生出了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恨意”。这个“恨意”首先是无缘无故的不开心，然后就是有目的性地怪罪到让他们不开心的人或事上面去，最后便是开始萌生恶意，这个恶意无论是出于对事或是对人，最终都会归到人的身上去。因为事在人为，追本溯源，居然也无穷无尽地怪罪到了生他父母身上，要不是他的父母生下他，不然自己也就不会有如此痛苦。
但是这些，他们却从不会在明面上提起，因为连他们本人都不清楚。
赖二花的态度坚决，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必须要死一人才肯罢休，是吗？”
赖夙却丝毫没有按照他的话路走，依旧无所谓地道：“赖将军啊赖将军，我尊敬你，但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控制我。别先给我做这些没有意义的假设，我行事，自有分寸！”
还未等赖二花开口，赖子陌却半路杀出来，道：“赖夙公子啊，人家好心好意提醒你，就是怕你犯错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赖夙嗤笑一声，低着眼睛看道：“你谁？”
……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虽说赖子陌是不常出门，但也不至于到认不出来的地步，更何况还是同为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简直是侮辱性极强的满级嘲讽，被狠狠的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不过赖子陌也不恼，根本就无所谓，因为在他看来，认不出来是别人记性的问题，与自己何干。继续无波无澜地说道：“阁下三番两次地屡教不改，偏偏要与大家的想法背道而驰，总是分不清是非好坏，我呢是想把你往正道上都拽也拽不动。一句劝告，还是小心点撒为妙，莫要教人见了血光，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想要以这种方式因此引起大家的注意，未免太过于冒险吧？”
赖夙这人满脸不以为然，不知道是因为看不起赖子陌这种人，还是认为赖子陌这种人说的话毫无道理，总是就是满脸不屑。道：“主要是你怕我盖你自己的风头吧！再说，即使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受伤，会大声叫喝吗？会昭告全天下这里有钱抢吗？会怪自己抢钱受了伤而因此怪罪于我吗？不会！他们只会怪罪让我停下来的那个人。”
“……再说，你谁？有胆敢管到我头上？”
赖子陌还真是哑口无言。但是并不是被他怼的哑口无言，而是对于赖夙这个人死要面子的哑口无言。明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给他分析权衡利弊，就差没直接把话说出还有一位站在远处观望的那人是父王了！也看了出来，赖夙确实不再撒金子了，于他无利，只是死鸭子嘴硬。
午时到！
“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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