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是谁杀的？！”
“不知道，只知一经发现，便死在荒郊香樟林里。”
“做恶的畜牲，死有余辜，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
县衙内，孙县令坐在高处，喜露于色。县衙正中间摆着一具白布尸体，外边围观群众义愤填膺摇旗呐喊。
“劳烦让让，劳烦让让……”
赖子陌游蛇一般侧身穿过拥挤的人群，边穿边道：“不好意思劳烦让让，劳烦让让。”
等他千辛万苦穿到最前面的时候，一句话没说，维护秩序的护卫很有眼力见，收下刀具单独给他打开了通道。县衙内赖二花，元日等人也早在一旁，见状，赖子陌也立马站了进去。
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元日沉默地看了看赖子陌眼下的黑眼圈，一五一十地把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他。正听着，谁道不经意的一瞥，赖二花这边也投来异样的眼光，站在他旁边的人也皆是如此。赖子陌不明白，但正好此时孙县令在讲正事，所以不便过问。
白布被掀开，暴露出里面的风光，众人不忍直视，一致闭眼转头。赖子陌倒是见多不怪，平常打打恶徒，杀杀非人，哪种血|腥|暴|力名场面没见过，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他能够神情自若地观察起来。
赖子陌抚抚下巴，思索着：“死者确实符合通缉令上所写，男性，鼻梁的疤痕，嘴大眼小，相貌也是相当丑陋，但是，他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也就是与常人最能隔开的特征，倒三角烙印。这种能被烙上的人非常之少，只有犯罪之人才有机会得到，可犯罪之人身上都有案底，想要查验轻而易举。如今死者右手不翼而飞，左脚也不见踪迹，身上划痕血迹斑斑，定是人为。如此残|暴，八成是报复。”
赖子陌问：“孙县令，死者手心的烙印从何而来？”
孙县令答道：“抓捕中所烙。”
赖子陌紧接着又问：“那么除了通缉令上已知的内容特征，还有什么是忽略的，或许可以说是推理？”
孙县令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此人神来鬼往，出乎不定，琢磨不透。”
右手，为什么偏偏是右手，是随机凑巧还是故意而为。赖子陌有些飘忽不定。
一旁的元日看出了他的用意，问道：“兄长是想说，替罪羊！？”
此言一出，在场瞬间鸦雀无声。
赖二花倒是像早预料到一般，没有表示。而在他旁边，来的较早的那位心急女修士此时也站出来说道：“既然连环杀人犯这么厉害，那么就不会轻而易举被杀，死前肯定经过反抗打斗，而这具尸体身上只有受虐痕迹，并无打斗痕迹，真凶想营造出一种作恶多端被人报复杀死的假象。”
但也有人反驳道：“那么这些特征该作何解释，都完全符合啊，我认识他，他没有名字，因为长的又丑又矮，所以大家都喊他丑矮子，长期被人欺负。”
“一天一场大雨把他家给吹了，因此长期与他奶奶住在街头的阴角旮旯里，浑身又臭又脏，每次过街，身上都会被他熏臭。”
“可出事的近几月，好像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还以为他是饿死了或者被哪只野狗叼去吃了，通缉令上说的某些特征，虽然像他，但他又矮又瘦小，别人踢他一脚半天都起不来，所以没联想到会是他。”
那人再道：“他这种人心机很重，报复心极强，被杀人数中有一半是跟他有过过节的，说不定是先投毒或者用什么下流法子，再趁机杀人的，凶手也以这样的方式报复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赖子陌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围观人群里，他左右看了看大家，像是被赖子陌的这句话逗笑，道：“我是这里的居民，他是这里的乞丐，每天都在街上死晃悠讨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打都打不走。”
其实，他说到前面本来就可以了，但是他却还要在最后加上那么一句。早看出来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话里行间满是戾气，现在这不是正在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众人闻言，似乎都纷纷憋着一口闷气的样子，只有正主还不明所以，见大家模样怪异全不作声，还以为是惧怕赖子陌的官威，自己却当众怼了官家，怕不是遭报应。于是便立马换了一张面孔，平时在自家当大少爷当惯了，说起话来也没个分寸。他阿谀奉承，哈着腰连连怪罪起来自己是小人心肠，大人的话自然就是天理。
赖子陌：“？？……”
众人也：“？？……”
赖子陌被无缘无故扣上一顶耍官威的帽子，也是十分冤枉了。
众人各执己见，场上一时略显嘈杂。
惊堂木一拍，喧闹的大厅迅速安静。孙县令端正坐在台上，义正言辞地道：“在此争论毫无意义，具体要看今后是否继续发生命案。”
连环杀人案刚刚结束，未及一日，城郊十里铁家庄发生命案。
天还未亮，公鸡刚打鸣，县衙的士兵们早已火急火燎地出发赶往铁家庄。他们身上的铠甲随着他们的步子发出危险的吵闹声音，赖子陌好好的睡梦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惊醒。
铁家庄。
只见一位年逾半百的老汉倒在院子中央，皮肤及唇色呈樱桃红，合眼长眠，面露狰狞。初步判断，看样子似乎是中毒身亡。
铁家庄世代以炼铁为生，打造的铁器闻名遐迩，数量更是多到数不胜数。如果不慎发生烧伤烫伤，呼吸中毒等意外，也是常有的事。特别是这天寒地冻的冬天，屋内温暖，大家都关着门。但今时不同往日，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伤亡，无异于听到自己刚吞下去的东西有剧毒。
对着尸体以及现场检验一番，屋内确实有炭火的味道，尸体的身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破腹看，胃里和食管里也没有药物。尸体没死多久，仵作们便把他胃里还没消化干净的食物挖给小白鼠吃，吃完后，等了片刻，小白鼠安然无恙。
就在仵作宣判意外中毒身亡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又冒来的一位老妇，老妇叫叫囔囔地一把推开围人，跪倒在老汉跟前，精神状态似乎很差。她本就不大的额头上还额间青紫，面容憔悴，眼眶红肿，泪痕明显，一条一条，应该是刚刚哭了好久。
她撕心裂肺大喊“冤枉”，声称老汉是被人杀害的。
“……”
据老妇描述，原来，老汉是死了妻子的鳏夫，老妇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他们之间的关系则是情人，在这个年代，农村的鳏夫和寡妇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村里人认为，只要一对夫妻，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年纪，特别是在中年或中年之前死去的，就是被另一半克死的。而这些鳏夫和寡妇为了给死人赔罪，都要求守着尸体忏悔，以后好去陪葬。如果被外人知道情人的这层身份，那么后果不是被家人打死就是被漫天口水淹死。
昨晚，还是与往常相同，他们偷摸着出来约会。老妇给老汉做饭，老汉也在一旁“呼哧呼哧”地打铁。教外人看了这一幕，还以为本就是一对平常夫妻。但是却在一起吃饭的途中，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短促的敲门声。这么晚了，二人警觉，于是老汉连忙叫老妇赶紧躲起来，不要发出声响。自己则坐着就像无事一样。
片刻，门外又响起那阵短促的敲门声，不问也答。感觉很有礼貌，敲三下，停十下；敲三下，停十下；敲三下，停十……”
幡然醒悟，根本就一点也不礼貌！他不是在敲，而是在撬！
撬门！
老汉放下碗筷蹑手蹑脚地从一旁拿了一根铁棍，掂在手里很有份量，要是用力一把敲在人头上，肯定当场脑子开花。
静悄悄地躲在门后。
离的近了，透过门缝往外看，门外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影子。天实在是太黑了，压根儿就看不到他的模样，就连轮廓也模糊难以分辨。
那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撬别人家门锁。忽然，老汉心生一计，既然他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于是便决定先带着老妇偷偷从后窗逃跑。看他的样子，如果硬碰硬那就是找死，比起勇敢的人，他更愿意做聪明的人。
老汉也才刚想完，突然，门扉剧烈晃动，那人就像是知道老汉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这时干脆像是用类似锄头，斧子的工具来砍。
一下、两下、三下，最后“咚”的恐惧一声，大门瞬间被破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老汉脸上煞白，因为他一铁棍扑下去，铁棍却那人给牢牢抓住了，力大无穷，直接成了他手里的工具。
还是晚了一步。
……
没过多久，一盏灯灭，归于黑暗。一条人影直楞楞地倒在屋门前，闷声沉重，不再动弹。
老妇趴在暗处，泪眼婆娑，她知道，倒地的人影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老汉，她也知道，他此刻一定凶多吉少。
凶手杀完人还在屋内巡逻一圈再离开。脚步清脆，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老妇吓得大气不敢喘，眼泪也不敢流，无法抑制的心跳声，就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然后被发现给拖出去。
烛光覆灭，月色浅淡。透过一点小孔往外看，那脚步声似乎在饭桌旁停了下来，还有翻动碗筷清脆的声音。
糟了！
她突然想起来，桌上还摆有她的一份米饭。想到这里，瞬间心如死灰，毛发悚立。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声音：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
所幸，她躲藏的地方极为隐蔽，至今还没人发现。
那脚步声在翻弄碗筷过后，便没有在转了。而是直接出门去了，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为止。
老妇是在他离开后，足足躲着等了半个时辰才钻出来。第一时间，看到桌上只摆着一个饭碗，一双筷子。心想，可能是被老汉藏起来了吧！
想到老汉，立即跑到门口去，等来到老汉跟前的时候，老汉早就没气了。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悲伤、不可置信、无措、恐惧、害怕五味杂陈。
须臾，微弱的光亮里，地上一道长长斜斜的黑影子慢慢地映入眼帘。老妇还没看到正主，浑身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一瞬间，无尽的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老妇缓缓往上抬眼，无比期盼着是错觉是错觉！可一看见，心下终于沉到最谷底，那种恐惧感与悲伤感在大脑皮层无限蔓延，最终到达极限，冲破神智。
只见那人全身似深渊一般黑，头上套着黑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支手立于大院中，腰间吊着一把斧头，活像是一个刚从阴曹地府前来索命的恶魔。
突然，老妇发疯一般地往屋内跑去，疯狂地把额头在墙上撞，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接着便倒地不起，翻白眼浑身抽搐起来。
这时，门外的恶魔见这举动似乎征住了，片刻之后，才走了进来。他默默的盯着地面，无动于衷。
地面上没有任何人，除了老汉。老妇逃出生天。
……
回到现在，她的眼神中还满是无尽的恐惧，这种恐惧，可能要花上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去治愈，如果再不幸，可能一辈子也治愈不了了。
因为她的精神似乎出了些意外。唯一只记得这件事，这件令她崩溃痛苦的事。
本来想着叫老妇坐起来说话的，但是却遭到了她无情的无视。她悲伤、痛苦，好像除了老汉的事情之外，她都漠不关心，也提不起兴趣，又或者是，她已经听不太懂了。
赖子陌问：“老人家，您可还记得凶手的模样吗？”
她摇头，道：“太黑，我看不清，不过……他身上有香樟树的味道，不好闻。”
“……”
香樟树的味道？莫非是那片香樟林？
赖二花： “准备去香樟林！”
兵：“遵命！”
赖子陌再问道： “那么老人家，除此以外，可还曾想到什么吗？”
老妇道：“……没有了。”
赖子陌拱手道：“多谢配合，谢谢！那您就先休息！”
于是便留了几个士兵在这里照看老妇，以防不测。
赖二花简单吩咐完，赖子陌也要行动了，他道：“您放下，我们定会找到杀害您朋友的凶手，为他报仇雪恨。”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时，一直处在惊魂未定的老妇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道：“还有……小心背后！”
大伙赶紧停下，四目相望。走在最后的赖子陌闻言折返，老妇却摇了摇头，说可能是她的错觉吧，总之提醒他们小心背后。
可是，他们好像忘记问了很关键的问题——连环杀人犯的身高……
冬日的香樟树落叶飘零，与外隔绝，林中，车轮碾压枯叶沙沙作响，像是深秋。
而孙县令那边也得来消息，指向香樟树林。
“你好……请问可以载我们一程吗？”两位身形高挑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林中小路旁，背上皆是背着一袋货物，说话的那人满是笑脸。
车上的人似乎是听见了该男子的请求 ，马车渐渐在他们身边慢了下来，车轮子也不再转动。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红衣的人。谁知，这人直接从赖子陌和赖二花的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了前方。赖子陌看着这人捡起刚才松鼠掉落在地上的大浆果，然后又把这些又大又红的浆果轻轻地放到路旁。做好这些，回到他们身边，选择侧着脸问。
是个男音，听起来也比较年轻，他开口道：“你可知我将要去哪？”
赖子陌道：“不瞒你说，我们四海云游，四海为家，去哪都可以。只是无意闯入这片香樟树林，树林实在是太大了了，走了好久也没走出去，所以想麻烦公子带带我们。”
“哦！我们身上的东西倒不多，财呢还是有几个，如果可以的话……”
一片沉默：“……”
良久，那人道：“你不该在外露财的。也算你们幸运，荒郊野外能够碰上我，上来吧。”
赖子陌开心道 “……你同意了，是吗？”
赖二花惊愕：“……”
三言两语，也是简单粗暴。
上了车，马车上，男子一心一意驱车赶路；背后，赖子陌赖二花心事重重地盯着他。
彼此之间都不说话。
道路不平，颠簸一阵，须臾，赖子陌的声音首先在他背后传出：“我听说江镇的连环杀人犯被抓了，判处死刑，三日后执行。”
闻言，赖二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赖子陌到底要怎么做的。只好继续观察周围的一切。
男子边驾车边道：“是吗？”
赖子陌道：“不确定。”
男子追问道：“消息有误？”
赖子陌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男子答道：“我不知道。”
赖子陌又道：“可也有消息说，连环杀人犯早便死了，就死在这片香樟树林。”
男子“哦”了一声，道：“究竟这位连环杀人犯死没死，没死，可别让他逃出去了，毕竟他能力过天。”
赖子陌道：“不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男子微笑道：“这么有信心？说到底，你还是偏信他没死。”
赖子陌也微笑道：“比起死没死这个问题，此时我倒更害怕。”
男子问道：“害怕什么？”
赖子陌顺势道：“害怕这里啊，毕竟死了个人。”
男子没出声。
赖子陌再问：“你觉得他是因为什么深仇大恨，连三岁的小姑娘都下手？”
男子慢悠悠地道：“谁知道，一个小女孩手无缚鸡之力，不构成欺负威胁，可能正撞上他心情不好，吵吵闹闹起点口角，便死了。”
赖子陌抚掌佩服道：“大哥分析的如此清楚，实在厉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亲眼所见。”
男子客气道：“谬赞了！不过，另一位公子怎么一直没见出声啊？确实外面的环境很好看。”
赖子陌：“……”
赖二花：“……”
许久不见应声，该男子头依旧没反，道：“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问得太唐突了吗？”
赖二花的眼神对着他警惕起来，道：“你知道我在看窗外？”
男子依旧一边驱车，一边轻声笑道：“自己马车里什么样子，怎会不知？”
赖子陌道：“有这本领，谁还敢在您的面前有什么秘密。”
男子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没您说的这么厉害。所以，你们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赖子陌，赖二花：“……”
良久又不见回应，男子道：“说笑的，不必当真，你们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
莫非这人的脸是倒过来长的？其实后面的后脑勺才是他的正脸，只是被头发遮住了，也就是说，男子一直都在看着他们，只是他们不知道？想想这也太毛骨悚然了。
赖子陌嘴角的微笑都凝固了，道：“你还真没骗人啊，我们确实，脸色不太好看。公子常在香樟树林里走吗？”
男子答：“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地处偏僻，人少嘛！难得的安静之处。”
赖子陌道：“安静是安静，但人嘛，也不少！要想在这里杀人卸尸，不可靠。”
赖子陌这句话的意思可谓是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就是你了。赖二花也在一旁随时做准备。
他看不见男子的神情，只听他道：“阁下多次话里有话，是在试探我吗？”
赖子陌也不跟他废话，索性不装了，沉声道：“连环杀人犯，就是你吧！”
就算是听到指认，马车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男子不惊不吓道：“阁下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我？总该不会是因为我这份处事不惊吧？”
赖子陌实诚道：“没有证据。，因为你不符合通缉令上所写。”顿了顿，又道：“但是你的马出卖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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