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卷宗平整地摊在莲实的办公桌上,身为负责强行犯的搜查一课,即使已经逐渐习惯现场的惨烈,每次打开案卷看到血腥的照片还是会让莲实有些不适。不过这次,当他的手刚附上卷宗的封面时竟已开始莫名的心慌,对于长久依赖理智解释行为的莲实而言简直太过可笑。
卷宗开启,一张平静的睡颜映入眼帘,鲜红的血溅到他脸上还未氧化凝固。
里面的文字莲实看得懂,却又仿佛一只手扼住他的喉让他难以呼吸,视野晕眩模糊——
死者:森枝弘树
死因:管制器械贯穿内脏引发的失血过多死亡
案发地点:横滨市立医院住院部……
“嘟——嘟——”手机听筒中依然是刺耳的等待音。
森枝,拜托,拜托接电话……
莲实略微发抖的手紧紧握着手机,额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从脸颊流下,浸湿了衣衫。
“……漏洞百出的医院里随时可能出事,这只是闲来无聊时的猜想而已。毕竟这次袭击我的人还没有找到,谁说得准下一个被杀的不是我呢?我不信这种案子你在卷宗里没有见过……”
就是因为昨天森枝玩笑似的这句话,让莲实整个晚上噩梦连连,早晨醒来却又当真与他失去了联系。住院部的值班护士说早饭后森枝就借口透透气出去了,可是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还没有回来。
不能再等了!莲实收起手机,向停车场走去,却被身后的同事叫住——早晨又有谋杀案发生,需要过去开会。
“谁?……死者是谁?”莲实握着笔记本的手有些发抖。
“还不太清楚,听说是个年轻人,”同事边走边小声透露道,“就死在医院里,是仇杀。这年头,医院管理太过松懈,出事是迟早的。”
莲实的心跳似乎在那一刻停滞了。
“……漏洞百出的医院里随时可能出事,这只是闲来无聊时的猜想而已。毕竟这次袭击我的人还没有找到,谁说得准下一个被杀的不是我呢?我不信这种案子你在卷宗里没有见过……”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同事进了会议室,在看到手上的资料后好像又在瞬间活了过来:不是死者、不是今天早晨发生的案件、案发现场不是医院、作案时间地点排除嫌疑人可能……
这家伙……怕不是老糊涂了!莲实学着平日佐藤的样子无声地冲着刚才胡说八道的同事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分工时已经快11点了,案件交由其他组查办,听到自己这次只负责机动协助,莲实轻轻敲击桌面不耐烦的手指终于忍不住偷偷伸到桌子下面,给交通课的同期好友发了信息:「麻烦帮我调取一下今天早上7点半至11点横滨市立医院大门……」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半句:「……和离博物馆爬展门票预售窗口最近的监控录像。案件需要,之后搜查一课的同事会把调取录像的文件送过去,情况紧急,所以私下先找你帮忙,非常感谢!」
反正一课的同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因新案件拿着正式文件找到交通课,不如趁机将自己需要的东西混入其中一并拿到手。
会议刚一结束,莲实迫不及待地向森枝的手机打去了电话,依然无人接听,住院部的护士再次回复莲实人还是没有回来。
他趁着散会后的混乱溜出会议室,径直往停车场跑去。
按下住院部电梯按钮的瞬间,莲实听见病床“哗啦啦”地从身旁疾驰而过,一个满是鲜血的身体无力地躺在上面,随着病床的移动轻微地颤抖。
莲实想起梦里那张溅了鲜血的睡颜,想起卷宗上令他头皮发紧的名字。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莲实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电梯依然耐着性子慢悠悠地下落。
一层……
“哗啦啦——”
“死者:森枝弘树”……
两层……
“快,快,前面让一让!让一让!”
“死因:管制器械贯穿内脏引发的失血过多死亡”……
该死!
莲实忍不住在心中小声咒骂道,索性转身向楼梯间跑去。
“莲实警官,莲……”住院部值班护士在服务台的呼唤被他急匆匆的前行无视。
莲实喘着粗气来到森枝病房门口,稍微平静后拉开了房门。
空的,依然是空的。
他究竟去了哪儿?
莲实的眼皮突突直跳,扰得他心烦意乱。他抓了抓头发重又拿出手机,拨通了森枝的号码。
无人接听……
“哦,莲实?”身后卫生间的门打开的瞬间,莲实听见有人这样闷闷地叫他。
他应声转过头,看见森枝穿着私服站在卫生间门旁,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上午刺眼的阳光照进窗台,将余光反射到他脸上,照得白皙的脸发光一般好不真实。
“你这家伙!”莲实松了口气,咬着牙关大步上前,一把将这个单薄的身躯包裹进自己怀里。
是了,是他,温暖的、心脏好端端“扑通扑通”直跳的森枝。
“莲实?你怎么……”森枝在他耳边小声确认着,似乎还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在此时在医院见到他。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森枝顿了顿,“手机……手机可能静音了吧,你在担心我?”
“你出去了?”
森枝听懂了他的意思,在他肩头咯咯傻笑,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怎样了?在担心我?”
“去了哪儿?”
他没有听到莲实的回复,反而更加确信了,“在担心我是吗?一直一直打电话,最后干脆亲自跑一趟……一向冷静理性的莲实警官,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承认吧,莲实律,你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但我不是警察,沉默在我这里等同于默认。”
“……我想应该是吧。”
“诶?”森枝没想到他会立刻承认,于是又故意问道,“不放心我?”
“对,不放心。”他豁出去了,还趁机在森枝耳边蹭了蹭。
莲实以为森枝会极得意地笑话他:曾经的自首嫌疑人竟可以将自诩绝对理性的警察蛊惑得失了智,简直可笑!可森枝却只是抬起手臂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了一声:“莲实,谢谢你。”
声音轻柔而低沉,似乎发自真心。
回到办公室时交通课调取的录像已经发到了莲实的邮箱里。果然,早饭后森枝全副武装从医院正门走了出去,上了一辆计程车,二十分钟后汽车出现在博物馆附近,他下了车,径直向博物馆预售爬展门票的队伍走去,直至买到门票坐计程车离开。
“我出去随便转了转,好几天没有走动,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森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边笑着这样解释一边避开莲实的眼睛,走向床头脱掉身上的衬衫,准备换上病号服。恰巧牛仔裤后口袋里露出一截崭新的票据,带着爬行动物特有的鳞片图案。
他在刻意隐瞒!
莲实走上前轻轻扳过他的身体,伸手替森枝扣好前襟的扣子,“森枝,有句话我要提醒你……我的目标是你,从来都是你。”
森枝笑了,“我很荣幸。”
爬行动物展……
莲实死盯着监控录像中的森枝,脑子里出现太多疑问。
为什么森枝会去买爬展的票?喜欢?为了“近十年规模最大爬行动物展”的噱头?他完全可以不用自己亲自过去,而是让经纪人藤井代为购买,毕竟一旦排队时被人认出来会很麻烦,不是吗?
有什么一定要自己过去的原因吗?为了向所有人隐瞒?爬展上有什么?什么是他一定要亲自过去的理由?
莲实想起森枝在医院看到的爬展宣传节目,于是打开网站搜到了那天中午的视频。
视频中主持人的语调极夸张,莲实记得在病房中因为森枝在教孩子们做拼接诗,他开的声音很小,由此推测,能吸引森枝注意的只有可能是节目中的画面。
节目中是对爬展内容的介绍,将会以如何多样的形式展出如何多样的爬行动物。为了让孩子们更多元地了解爬行动物,这次爬展请到某知名科技公司作为筹办方。
“咦?就是这个人啊。”佐藤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的莲实身后,看到视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忍不住伸出手指着屏幕道。
莲实轻皱了眉头,将视频倒了回去,“你认识?”
“今天上午开完会后接到一个女人的报警,说家里收到威胁信。当时你不知道去了哪儿,头儿就派我和比护过去了。那家的男人就是这个人,科技公司的老板,冰川野俊一,我在他家见过他的照片,不会有错……”
科技公司的老板?冰川野俊一?
怎么有些耳熟……
莲实眯着眼反复读着视频中接受采访的男人的名字,脑中开始了对记忆的疯狂检索。
他记得比护讲到黑泽现金失窃时说:“……案子没有进展时突然接到黑泽的电话,他自愿放弃追查了。听说他在电话里先是说钱没找到,后来又说找到了。我查过他的户头,那次盗窃案之后他的账户里新增一笔将近三千万的汇款,汇入人姓冰川野,是一家科技公司老板。”
如果这世上不存在两家由冰川野建立的知名科技公司,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然后呢?”莲实问道。
“然后……”佐藤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我们去他家时只见到了那家的女主人,就是报警的冰川野太太,哭得很伤心,好像被信里的内容吓到了。说是上午隔壁邻居在自己包裹和信件之间发现的,因为地址是冰川野家就给送了过来。冰川野家住在高档住宅区,信件包裹一直是快递公司统一交由值班室分拣,然后由各时段的值班人员派送到每户门前,经手人员比较多,还没有发现是什么时候夹带进来的。
“冰川野太太正说着她丈夫的电话就打来了,大概因为收到信时冰川野正在开会,联系不上丈夫冰川野太太一时心急就报了警,所以他直到打回电话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冰川野在电话里大吼大叫的,说话很难听,‘你找死吗?’像这样,完全不顾他妻子吓得抖成筛子一样,歇斯底里的。”
“所以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佐藤歪着脑袋想了想,皱着眉毛好像有些记不清了。与擅长记住言语的莲实和凭喜好发掘出识别跑车特长的比护不同,佐藤似乎更擅长记忆五官和一些在男人看来“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一些威胁的话,‘如果不听话就在爬展第一天要你的命’之类的,信在技术组那里,正在尝试提取指纹,不过比护拍了照,一会儿让他传给你。”
冰川野在电话那头听说警察在场,并没有因此收敛脾气,反而要求妻子打开免提直接和佐藤他们对话。他不承认自己受到要挟,也不愿解释信中所谓“不听话”的内容,只是说和最近签署的项目有关。
可妻子并不这样认为,她一反顺从的常态,打断了丈夫的话,哭着告诉警察最近总有人给家里打电话要钱,但是话被冰川野厉声打断了。
要钱?莲实想起了打进黑泽卡中的三千万。
“没有的事,不要听她胡说,”冰川野继续否认道,“家庭主妇不参与生意,她懂什么啊。”
莲实一边翻看冰川野最近的通话记录,一边听佐藤继续叙述案情。冰川野最近的电话激增,可是在如此众多的联系人中有几个号码异常显眼,莲实见得多了,甚至一眼就认出了号码的主人:加藤、黑泽和池波。他翻出之前黑泽和加藤的通话记录,发现几人联系的时间段竟相隔不过数十秒。
冰川野刚挂了黑泽的电话就打给了加藤,黑泽与此同时打给了池波……这四个人,究竟在密谋什么?如果在为一件事忙碌,多人会话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要单线联系?还是说他们各怀鬼胎……
如果不听话就在爬展第一天要你的命……
“爬展第一天冰川野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佐藤点点头,将流程表递给他,“因为爬展上VR、全息投影技术什么的全全由冰川野的公司支持,所以他会在那天上午爬展正式开始前讲话。这就是他太太担心的事,毕竟前两天前首相才在奈良……”
可是冰川野毫不遮掩自己信不过警察的事实,无论佐藤如何保证可以保护他的安全,他都执意拒绝,反而冷笑道:“连前首相的安保都能出那个荒唐的漏洞,我还能信谁?指望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干什么?还是指望你们傻愣愣地看着我被□□击中后报警吗?哼,简直笑话!”
他说着自己可以处理,不需要警察操心就将电话挂了,佐藤他们只得悻悻而归。
佐藤刚把出警经过大致讲完,比护便来办公室叫大家去开会。上午的案子已派出一组警察,会议室里空缺了一大块。莲实坐在幻灯片正前方,望着幕布上冰川野太太收到的威胁信的照片,震惊得一时忘了呼吸——昨天才在森枝那里见过的他教孩子们制作的拼贴匿名信!
那是一张由从报纸上剪下的假名拼凑成的信,纸片被小心翼翼地用胶水粘在了略显稚气的浅粉色信纸上,信纸的浅粉色上有星星点点的水滴形灰点,最下面是弧形的浅绿色,远远看去像是一种可口的水果。
す,すいか(西瓜)……
“……匿名信已经交由技术组尝试提取指纹……”山田警官在幕布前介绍着案情。
不用找了,没有用的……
莲实想起森枝耐心教孩子们用纸片拼写词语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冷笑。
真的提取出来也只会是很多用来混淆视听的孩子的指纹……
亏得那些孩子那么喜欢你、信任你……
他管这个叫什么来着?“拼贴诗”对吗?呵,好美的名字,好狠的心肠……
“可是……”山田顿了顿,略显尴尬地接着道,“除了信封上隔壁邻居和冰川野太太的指纹,什么都没有找到……”
莲实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幕布上粉嫩的信纸,耳畔响起森枝变魔术后说的话:“小孩子有什么错呢?大人的斗争里,孩子总是受伤的那个……”
他羞愧地轻声笑了,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原来是自己错怪了他。
经过半个下午,冰川野奇怪地默认了妻子向警方的求助,但要求警方不可以影响爬展的正常进行。
“……所以明天早上在座的所有人着便装直接去博物馆正门集中,”山田部署道,“莲实在一组,负责1号展馆。现在人手有些紧张,就派佐藤跟你一起吧,你们两人警惕性高,辛苦一些。不过这样搭档会不会太显眼了点……”
“假扮成情侣不就好了,说不定根本没必要‘假扮’呢,哈哈。”小警察忍不住开起玩笑,即使已是如此紧张的气氛也阻止不了大家八卦的心理,一句话竟引得在场的警察不正经地起哄。
佐藤撇撇嘴巴嫌弃道:“无聊!”
谁知山田也笑起来,“这个主意不错,要不就这样吧。女孩家家的,还是要稍微打扮点才行,整天干练得像个男人似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个好强干什么?又不指望你们有男人的实力?明天就稍微打扮打扮吧,佐藤。”
莲实在又一波起哄声中瞥向发小,见她脸颊胀得通红,嘴巴不甘心地撅得老高,知道山田无意中惹恼了她,只得默默地欠了欠身体,唯恐被无辜伤及。
下午下班前莲实看见同事还在调查匿名信的来源,走过去顺手翻看包裹派送登记册。冰川野太太大概11点时从邻居那里收到的匿名信,因为信封上只用假名纸片拼贴了他家的地址和“冰川野”,冰川野太太在将信放去书房的途中出于好奇打开了信封,阅读了内容。然后慌张地立刻给丈夫打去了电话,没有打通后思考了片刻才报了警。
也就是说当天上午11点之前,这封匿名信已经出现在了派送的包裹中,并且大概因为胶水未干,粘在了冰川野邻居的信件后面。
可是,这封没有邮戳的信又是何时出现在派送的信件堆里的呢?
下午莲实反复观看森枝买完爬展门票后回医院的监控录像,他乘坐的计程车似乎在远处停了下来,可那时明明还是绿灯。莲实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位置,可以肯定,森枝在返回医院前去了街角极小的咖啡厅,不巧的是,那家店四周没有监控。
他去那里干什么?
喝咖啡?
莲实记得上午抱住森枝时明明没有闻到咖啡的苦味。
为了见什么人吗?
谁?
一连串的问题毫无休止地涌进大脑,他一边烦躁地思索,一边心不在焉地将派送登记册翻得“哗啦啦”直响,无意间在前几天的登记表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姓氏——平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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