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凛秋,十六岁。一个靠着踩分数线勉强挤进重点高中的普通学生,像一张被随手夹进精装书里的草稿纸——单薄、皱皱巴巴,与周围格格不入。她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金丝眼镜框住一双总是低垂的眼睛。走在人群中,连影子都比别人淡三分。
"活该被甩。"她对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冷笑。
初三那年那段荒唐恋情像块嚼烂的口香糖,黏在她记忆里甩不掉。那个男生——现在连名字想起来都嫌脏——比她高不了多少,长相平平,成绩还不如她,唯独一张嘴甜得发腻。现在想来,那些承诺不过是彩色的肥皂泡,可当时的自己偏偏当了真。
"重点高中国际班..."沈凛秋的指甲无意识抠着洗手台边缘。那是老师给她定的目标,却在那个男生一句"陪我去网吧"里化成了灰。父母声嘶力竭的劝阻,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都比不上对方一个敷衍的笑。
最可笑的是,中考结束的暑假,对方用"不想异校恋"这种烂借口甩了她。现在每次路过初中校门口那家奶茶店,她还能看见当初那个捧着奶茶等人的傻姑娘,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那个暑假的蝉鸣声里,沈凛秋收到了最讽刺的分手通知。对方摆出一副"为你好"的嘴脸,说什么"异校恋太辛苦",眼神却飘忽得像在背台词。后来她才从同学那里听说,早在中考前,他就和隔壁班那个会眨着大眼睛撒娇的女生交换了联系方式,两人甚至一起看了最新上映的爱情片。
"一个会撒娇会卖萌的萝莉,和一个连接吻都要先查《中学生守则》的书呆子..."沈凛秋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扯了扯嘴角,镜中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这种自我贬低已经成了习惯。
她生活的小县城像一潭死水,四所高中就是全部的选择。一中那栋贴着瓷砖的教学楼是全县家长的圣地,本科录取率比其他学校高出两倍不止。在这里,等级森严得可怕:顶楼的重点班坐着全县前100名的"天之骄子";国际班的学生穿着名牌鞋,课间用纯正的美式英语交谈;而像她这样的普通班学生,就像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曾经,初一的沈凛秋也是老师口中的"好苗子"。她的名字被烫金字体印在年级红榜第二排,母亲在家长会上挺直的脊背,班主任拍着她肩膀说"国际班稳了"时眼里的期许。那时的阳光似乎都比现在明亮,照在写满"优"的成绩单上,折射出无数种可能的未来。
那时的沈凛秋还不知道,命运最喜欢开的玩笑,就是先给你希望,再亲手掐灭它。
初二那本墨绿色的物理课本撕碎了这一切。串联并联电路在她眼前扭曲成解不开的死结,欧姆定律像是用外星文字写成。母亲请来的家教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昂贵的课时费化作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却依然错误的解题步骤。只有翻开历史书时,她才能找回那个聪明的自己——那些年代事件在她脑中自动排列成清晰的脉络,政治试卷上的论述题她能写出令老师惊叹的深度。
“国际班绝对学文。”她在每一次被物理折磨得头痛欲裂时这样安慰自己。台灯下,历史课本的纸张被她翻得起了毛边,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然而初三的数学给了她更沉重的一击。函数图像在她眼前扭曲成嘲笑的嘴脸,几何证明题像一堵没有门的墙。化学方程式更是雪上加霜,那些反应条件仿佛在故意和她作对。红榜上的名字一落千丈,最终跌出百名开外。深夜的书桌前,铅笔芯断了一次又一次,眼泪晕开墨迹,把试卷上的叉号染成一片片血红的湖泊。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每天刷题到深夜。有时深夜做完习题,沈凛秋会盯着台灯下自己的影子发呆。那个被拉长的黑影扭曲着爬上墙壁,像极了被现实压垮的野心。
这时,那个男生出现了。他会逗沈凛秋笑,在沈凛秋因为做不出题而崩溃痛哭时低声安慰她。也会带着沈凛秋,找乐子。他会带着沈凛秋打台球,去网吧。这些都不是她平时会去的地方,但在那些时刻,堆积如山的试卷、下滑的成绩、父母的失望,全都暂时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知道每一分钟玩乐都在透支未来。可是当他发来"老地方等你"的短信时,她还是会偷偷溜出家门。在那个被题海淹没的年纪,他的存在像一块浮木,让即将溺毙的她得以喘息。
只是当时的她还不明白,有些拯救,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坠落。鲜红的中考分数,就是证明。中考放榜那天,沈凛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分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个数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最后一点侥幸心理扇得粉碎。她机械地刷新页面,仿佛多刷几次就能让数字往上涨几分,直到母亲夺过手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开学第一天,沈凛秋站在普通班的教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教室门上的班牌漆面有些剥落,"高一(2)班"几个字显得格外陈旧。走进去时,她注意到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涂指甲油,后排的男生把课本卷起来当望远镜玩——这和她在国际班参观时看到的景象天差地别。
曾经胜券在握的国际班,变成了如今的普通班。班主任宣布入学成绩时,沈凛秋听到自己排在第三名,心脏猛地一跳。可随即她就意识到,在这个擦着分数线进来的班级里,这个名次不是荣耀,而是悲哀。
"总归是个新的开始。"放学后,沈凛秋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对里面的自己说道。水滴从她刚洗过的脸上滑落,像是无声的眼泪。镜中的少女眼神黯淡,但嘴角却倔强地抿着。她摘下眼镜,用校服袖子狠狠擦了擦镜片,仿佛这样就能擦去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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