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便利店离得不近。江暨白早上五点要起来帮店主去搬西瓜,上午要理货和收银,下午三四点交班。还要两头跑,照顾陈献容。
实在是很累。
江暨白穿着白色短袖,外套一件“花花便利店,电话xxxxxxxxxx(同微信)”的围裙,坐在收银台后,脑袋一点点的,打瞌睡。
也不知道瞌睡了多久,一道迟疑的女声唤醒了他:
“您好……?”
及踝白裙、发长及腰的姑娘挎着包,表情疑惑地看着江暨白。
是沈明和。
江暨白嘴巴一弯,有些无奈:“明和。”
沈明和显然比他本人更尴尬,捏着包包提手,有点不知所措:“暨白,你怎么在这儿?”
江暨白道:“……在收银。”
江暨白说的这句话,有点冷幽默的效果。
沈明和也有被冷到,睫毛扑闪,“哦……”她犹犹豫豫的,把手里捏着的东西放到柜台板面上。
粉红的包装。准确来说,是一包日用的卫生巾。
江暨白面无异色,手握扫码枪很熟练地给她扫了价格:“九块五,这边付款。”
沈明和的眼睛和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把卫生巾塞进包里,有点期盼地看着他:“暨白,你待会儿,或者晚上有空吗?”
江暨白模棱两可地说:“怎么了?”
她有些拘谨和羞赧:“听说你是学法律的,对吗?想请你帮个忙。”
不陌生的口吻,江暨白猜她下一秒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沈明和道:“家里的亲戚出了点事儿,可以咨询你一下吗?”
“我是学民商的,”江暨白表情淡淡的,“刑事领域我不太懂。”
沈明和坚持道:“就是公司出了点问题。”
江暨白想要叹气,又忍住了。他侧首垂眸,看了一眼沈明和。天气很热,她的脸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汗,脸蛋红晕。
照理来说,江暨白这种薄情冷意的人,拒绝这种人情事儿向来痛快。但是他当年毕竟,算是亏欠沈明和。
再说了——江暨白漫不经心地想,正好给赵观一打个电话。
赵观一那天说的话也很欠□。
“好啊。”
江暨白交了班,联系了沈明和。
两个人走进一家奶茶店。奶茶店里空调很足,江暨白不动声色地领她坐到了一个吹不到冷风的地方。
“喝什么。我请你。”他垂着眼,多年来的习惯驱使着他开口。
当然,其实不该这样说的,他现在零钱余额只有一千多块了。
他有点太要面子了。
“不用啦。”沈明和局促道,“该我请你,这么麻烦你。”
江暨白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两个人各自点了饮料作罢。
“我叔叔之前不是在一个公司当经理么,”沈明和细声细气的:“这个公司大概是做建材方面的。公司的董事有次让我叔叔和一个咨询公司签了一个订单,金额有一千多万。”
江暨白说:“嗯。”
沈明和接着说:“一千多万的款打过来了,但是我叔叔他们公司没有交货。后来,这个咨询公司被查出来是在集资诈骗,负责人被抓走了。”
江暨白咬着吸管,抬起眼睛,冷静地审视着沈明和,问了一个问题:“这个咨询公司是不是叫,”他想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出来:
“辉诺投资理财咨询服务中心?”
沈明和睁大眼睛,惊奇地盯着江暨白。
“你怎么知道?”
江暨白说:“最近接触过一个案子,有涉及,我随口一猜。”
他最近办了一个律所里派来的法援案子,就是这个服务中心的集资诈骗案,没想到真的是一个事儿。
江暨白沉吟了半晌,沈明和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嗯?”
“你的手机好像有电话。”沈明和小声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暨白拿出来一看,是赵观一。
这么巧?江暨白想打给他,他倒是先打过来了。
他的手指悬停在接通绿键上,冲对面那姑娘笑:“带会儿能帮帮忙吗,说两句话?”
江暨白同沈明和三言两句解释清楚情况,接通电话。
两头俱是沉默。
两堵沉默的墙也能对峙,好像谁先开口,谁就丢了份。
江暨白冲沈明和使眼色。
沈明和很聪明,马上贴近一些,嗓音更软了,像撒娇:“暨白,推销吗,怎么不说话?”
赵观一那头更沉默了。
他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正对着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区域,不远处人流如织的中心广场上最大的广告屏上轮播着他代言的某品牌香水动画。
明明是夏天,明明耳朵里还听着江暨白的呼吸,但是世界距离他很遥远,房子里很安静,寂静如冬海一样层层漫过,让他宛如溺水一样,口鼻窒息,眼前朦胧。
他轻轻地,喘着气,呼唤他千百遍含吻的名字:
“江暨白。”
像一声隐秘而孱弱的呼救。
暴虐的绝望动摇他,席卷他,吞噬他;他终于被逼至绝境。
江暨白眼睛看着玻璃橱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声音却很温柔,回答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是我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
顿一顿,他把嘴巴凑近一些,说:
“喂?”
赵观一哑着声音问:“她是谁。”
江暨白笑了笑,把电话转过去,凑到沈明和旁边,手机背对着她,没有露名字:“他问你是谁呢。”
沈明和托着下巴,眼神好奇,但是乖乖地说:“我是沈明和。”
赵观一疯了一样,好像只会叫他的名字了。他又说了一遍:
“江暨白。”
江暨白把胳膊收回来,站起身,往店外走。
边走,边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嗯?在呢,赵总什么吩咐。”
沉默,巨大沉默。
最后的温柔航行在冰海之中,随时迷航,撞陨于沉默冰山。
赵观一沉沉地、静静地说:“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你还想要什么机会。”江暨白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靠着墙,“咔哒”一声,点起一支烟。
很不好,陈献容反复告诫他戒烟,他也很讨厌抽烟的自己。
但是人生已经脱轨到一种地步了,江暨白也不在乎了。
“不好意思,”江暨白的唇瓣翘着一个弧度:“我找到真爱了。”
赵观一很轻地说:“……你说什么?”
他的口气甚至有些生涩,好像平生头一回知道“你说什么”两个字怎么发音。
他再次抛下所谓尊严,丢盔弃甲,举城来降,换来的是江暨白又能顺便毫不留情地踩他一脚,顺手扇他一巴掌。
又可以拿着刀,血淋淋地捅进去,转一圈,再抽出来,笑着追问他“爽不爽”。
江暨白是不是疯子?
不对。赵观一问他自己:你是不是疯了?
江暨白叼着烟,垂着眼。小巷的角落里旧物杂陈,线杆胡扯,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他就身处其中,阳光和声音距离他都很遥远。
“沈明和啊,你认识吧?”他对着电话,缓缓地说:“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女孩儿,之前也就是玩玩儿而已,不好意思。”
话到此处,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赵观一不会对沈明和做什么吧?
应该不会。但以防万一,他又补了一句:“我和你之间是私事儿,别牵扯到她,知道吗?”
太冷了。
赵观一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冷过,牙齿好像都在细微打颤。很奇怪的,他没有生气,只觉得冷。原来江暨白可以用一句话就让他不着寸缕地跌落寒冬:
“江暨白。”
江暨白静了静:“嗯?”
沉默线一样拉长,细若游丝地震荡着两个人的呼吸。
“你喜欢女人?”赵观一觉得近乎荒谬,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喜欢,女人?”
他的声音现在彻底失控了,剖裂表面的平静,荒谬的委屈、扭曲的恨意、狂热的迷恋都在裂缝里光热流动。
“——那我之前算什么,江暨白?”
江暨白倚着墙,垂着眼。
小巷里潮湿的土腥气往上翻涌,混着廉价香烟燃烧后难闻的气息。他放轻呼吸,摁灭烟星,没有吭声。
“我在问你话,江暨白。”赵观一冷冷地说:“你简直让人恶心——说起来,你和我接吻的时候就不觉得恶心吗?”
江暨白动了动,直起身。
……没有觉得恶心,从来没有。
他有心辩解一句,但是想起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最终也只是用含着恶意的口吻道:
“恶心。的确恶心。”
“不好意思啊赵观一,说实话可能比较伤人。”
赵观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几近于无了。
“你……”他嘶哑着声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江暨白很不习惯这样的指控。他微微蹙着眉,摸索着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竖燃间,又点了一根烟,但没有吭声。
“没有下一次了。”他最终低声道:“江暨白,这是最后一次。”
江暨白问:“最后一次?”
什么恨,什么爱,都不重要。赵观一面前是一座冰山,分明阳光灿烂普照,山也明净若琉璃,却积雪皑皑,巍峨不化。
不会再有下一次,他自寻死路,一头撞上南墙冰了。
他回答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你了。”
电话那头的回应是一声短促的低笑。
江暨白居然在笑。轻轻的,勾人的,那点肆意昭彰的恶意如汤沃雪,只剩下了雪一样的冷,轻。
“你爱过我吗?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赵观一?”
他的声音怎么也像冰呢?
“之前我是不知道。
“这一回呢,先把我叫过去给你的宝宝做裸替,还查过我家地址吧?
“说送我别墅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赵观一?我觉得你自己比我清楚。
“你叫人把我灌醉,还掐我脖子,是想对我做什么,我怎么不清楚。你尊重过我吗?
“你书房那个柜子又是什么意思,示威?赵观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即便到现在,江暨白的嗓音依旧轻缓从容:
“爱我?”
他把这两个字抛掷在地,随即挂断电话。
“嘟嘟”的忙音里,赵观一把滚烫的额头抵上玻璃,闭上眼,噙着一抹笑,对着城市另外一头的江暨白轻声说:
江暨白,祝你和她相濡以沫,祝你和她举案齐眉,祝你和她子孙满堂。
祝你幸福。
持续单机码字中(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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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冰海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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