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容穿着米白碎花的长裙,白色高跟鞋,两只手撑在柜台上,嘴巴张合。
离得远,江暨白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他也不需要听。
估计是陈献容偷偷跟着他到了咖啡店,蹲点到赵观一和他见面,又一路跟踪到了私人影院附近,生怕他们真做点什么,吵着要见他。
他现在不想见到陈献容,尤其是当着赵观一的面。所以犹豫片刻,江暨白选择回头放轻脚步,拾级而上。
抬头一看,赵观一就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暨白反射性地侧过脸,火辣辣的指印还在他的脸上,他也不想让赵观一看见。
但是已经迟了。
“给我看看。”
赵观一的刺一下子竖起来,像被触犯到了什么领地,命令的、愠怒的口吻。
江暨白对赵观一这种口吻很陌生。他皱起眉,冷下脸,说:“什……”
赵观一几步下来,站得比他高一阶,很方便地掰着他的下巴转过来,让印着掌印的脸颊朝着他。
审视的目光和强烈的天光一起淹没了江暨白。他身处其中,几乎有些茫然到不知所措。
“感冒?”赵观一问。
江暨白握着楼梯扶手的手背浮起淡淡的青色脉络,睫毛扑簌簌地颤抖,略微潮湿着,声音却平静:“私事,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赵观一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把江暨白的脸又掰正,“睁开眼看我,江暨白。睁眼。”
反复的勒令下,江暨白的睫毛抖了几下,然后抬起来。一双茶色的眼瞳,泛着水色,澄明沉静地注视着赵观一。
“如果你看不懂视频的话,我就直接告诉你。”赵观一叙述很缓,却像被烧红的铁,暗红质地,危险又狂热:
“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你把我拉黑了删了,我还是犯贱,喜欢你,现在还是。”
他一字一顿地:“但凡你有一点点心,哪怕你只把我当朋友,也不应该瞒着我。谁打的?”
固执的、坚定的,赵观一。
可是。江暨白不想接受。
江暨白不想说话,甚至不想动。如果现在他面前摆着一个按钮,按下去就可以无声无息、了无痕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记得他,他也谁都不记得,江暨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他握住赵观一的手腕,下巴解脱出来。
被冒犯的怒气、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恨感,一点一点灼烧起来。
分明刚才看视频那种心软的感觉还在心脏里跳动,又缓缓地被一种更冷酷、更残忍的东西取代了。
江暨白嘴巴一张一合,淡淡地、嘲弄似地道:
“赵观一,你做狗我都不要。”
赵观一的表情——活像他也被扇了一巴掌。唇瓣紧抿,呼吸急促,眼神沉定如渊,死死地盯着江暨白。
他站在那里,江暨白站在另一边,带着残忍的快意,欣赏了几秒钟,又平静地递给赵观一一颗甜枣:
“我妈妈现在在楼下,别的你应该懂了。所以就乖乖呆在这里,等我发消息再走,好不好?”
“就当是喜欢我,或者我们是朋友。”
他说完,就转身往楼下走。
赵观一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江暨白的背影,几乎动弹不得。
人类未具名的情绪分食着他,他握着栏杆,等那道背影在视网膜消失很久很久后,才终于捡到了自己的呼吸。
捏着铁栏、发着抖的手指,僵在原地的腿,跳动间艰难输血的心脏,才一一回到他的身体。
赵观一低下头,觉得荒谬,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身体对江暨白的命令居然还是有一种惯性,多年过去,经久不息。
.
江暨白远远地叫了一声“妈”,吸引了陈献容快要扒进柜台的火力,快步走近。
飒帅的姑娘一见他下来,大大松了口气,冲他无奈地耸肩。江暨白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笑容,转过脸就扶住了陈献容的肩膀,往后安顿到了合适的社交距离:
“妈,你怎么来了?”
陈献容在外面还给他几分薄面,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能跟他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不能。”江暨白口气温吞地顶撞她:“我是成年人了,想跟谁去哪里都是我自己的事吧。”
“我难道不是为你好?”陈献容道:“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病。”
这话,江暨白听得很不舒服。他语气冷淡下来:“我自有判断。”
他不给陈献容说话的时间,紧接着就和那姑娘说话:“钱怎么结?”
“啊,不用,”老板盯了一眼江暨白的脸:“已经结过了。”
江暨白拢着陈献容的肩膀,把她往外带。陈献容达成目的,也不再吭气,两个人一起走到店外潮湿清冷的小巷里。
天已经黑了,这里却没有路灯。离开店面范围后,就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江暨白在手机上开手电筒时,顺道给赵观一发了消息:
“好了”。
陈献容穿着高跟鞋,在坑坑洼洼的老巷里走路一高一低的,江暨白就耐心地搭着她的胳膊,陪她慢慢地走。
陈献容忽然开口道:
“你那时十四个月大,自己一个人扶着墙走到桌子旁边,爬进去,我洗个衣服回来就找不到你了,急得快疯了,一直喊‘点点’‘点点’,你在哪里呀?妈妈找不到你了。
“然后,你就桌肚里探出一个头,那么小……叫‘ma’、‘ma’,你第一次叫我妈妈。”
拐到了大路,视野渐渐开阔,也有了路灯。江暨白想要松开握着陈献容的手,被她反手抓住。
江暨白说:“嗯。”
他长大过程的细节,他已经听过无数遍,烂熟于心,甚至连陈献容语气要怎样抑扬和高低都猜得分毫不差。但他还是听,因为他知道除了他,陈献容也无人可以诉说和发泄了。
她是一个要强,又可怜的女人。
“暨白,”陈献容拿出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态度:“妈妈今天做的事,你是不是很怨我?”
江暨白在说谎和实话之间犹豫片刻,然后缓声说:“是,我很不舒服,尤其是你跟踪我。你是在跟踪我和……”
“赵观一。对吗。”
他的眼神落下去。母亲比他低半个头,看得见乌黑漂亮的盘发里夹着两三银丝,灯光下闪光。她真的老了。
陈献容闷闷咳嗽了一声:“别说的这么难听,我是你妈,这能叫跟踪吗?”
“我也是为了你好,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妈妈更爱你?”陈献容语气温柔地说:“妈这辈子见过很多人,那个赵观一我不是没观察过,品性什么的实在难说。”
江暨白保持缄默。辩解,争吵,冷战,江暨白统统试过,但他无法更易陈献容哪怕半个标点符号。
“而且,你现在还小。你没碰到过真正喜欢的人,所以可能把这种感情当□□情,但是……”
江暨白温和但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妈,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他不想再和她交流这个问题了。三年以前,他们就为这件事吵过无数次。
陈献容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们的手仍然亲热地挽在一起,江暨白却觉得陈献容的身体渐渐冷却下去。
江暨白拿着钥匙窸窸窣窣地开门时,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无形的拉锯里进门。楼道里的声控灯甚至没有亮。
“行,”陈献容坐在沙发上,冷得像一尊石雕:“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当年为什么闹离婚。”
江暨白当然知道。陈献容和江山恒总以为他小,其实他从小就心窍比冰雪聪明,只是他什么也不说。
但他不好说自己知道,眼睛虚焦,口吻平淡:“不知道。”
“他出轨了,”陈献容停了一下,然后身体前倾,逼视着江暨白:“我闯进去的时候,他正和他的男助理滚在床上口口。我冲上去,两个人各一巴掌,那个助理据说后来被吓得不行了。”
“恶心吗,江暨白?”
现在是时候调动脸部肌肉,捏造一个震惊、怜悯和厌恶的表情了,但是江暨白现在很累。他往后靠了靠,把脸藏进阴影里。
然后,说什么呢?
“……对不起,妈妈,让你失望了。”
江暨白说完,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喀嚓落锁。
屋外悄无声息,屋内也悄无声息。
江暨白打开绿泡泡,又是十来条消息,江暨白一一看过。
有导演通知后天去补镜头,有破产后唯一还有联系的朋友方侃的问候,有王佳发来的食物禁忌的嘱咐,还有他挂职实习的律所那边的主任祁远舟通知交实习日志和开会。
江暨白一条都懒得回,倒进床褥里。
好累。疲惫在他身上结了一层茧,勉强保护着他不受风雨吹打,人情磨砺。
明天还要早起写一下实习日志,下午交到律所。
隔音不好,他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细细的、长长的、压抑的抽泣声。隐隐约约的,要仔细辨别,才能从风声里挑拣而出。
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但也不知是谁不肯放过他,手机嗡嗡震个不停,吵得江暨白翻了好几个身。不情不愿地按了接听,江暨白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没有说话,等对面开口。
先是一声很重的呼吸,然后是低沉缓慢的男声:
“江暨白。”
是赵观一。江暨白勉强撑起眼皮,发现自己接的是视频。他打开了床头灯,侧卧在床上,哑声哑气的:“什么事。”
“……你没吃晚饭?”赵观一的手指停在屏幕侧边,江暨白露出的小半张脸上。
光线朦胧里,他眼睛半闭,眉尖略蹙,唇色惨淡,看起来没精打采,衣服也还是下午那套。才晚上八点出头,就在睡觉。
“没。”江暨白说。
——声音也可怜巴巴的,这么哑。
赵观一坐在自己的小公寓的沙发上。这是江暨白当年专门租住用来他的厮混的。后来他有钱了,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联系到了房东,买了下来。
下午那件事后,他该生气的。
但是对着江暨白,看着他疲倦的神色,又实在生不起来。
所以,赵观一只是低声道:
“水呢?喝水没有?”
“……没有,有事吗。”
赵观一能有什么事,只是短暂的亲密后又遽然分别,思念像浇过水蔓发疯长的春藤,驻扎他,让他想听一听江暨白的声音。
静了一会儿,赵观一说:
“我给你点了外卖,还有药。”
疲惫的厚茧替江暨白挡住了赵观一的碰触,只能隔着雾一样恍惚觉得柔软。
可是哪怕恍恍惚惚的柔软,也是真真切切的柔软。
面对这样的赵观一,江暨白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他吃软不吃硬。
安静了一会儿,江暨白说:“谢谢。”
赵观一说:“我不要听这两个字。”
江暨白淡淡地问:“那你要听什么。”
赵观一轻声说:“……我想听你叫我‘宝宝’,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寂静。无人应答。
赵观一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用力着:“哥?”
可以,为什么不行。
江暨白把脸埋在枕头里,几乎笑出了声。赵观一真是……
他以为这个人会在自己那么狠的话以后消停一点,现在看来没有。
谁是最忠心耿耿的狗?
谁发了疯要做自己的狗?
赵观一,你无药可救。你大概疯了。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知不知道,这是把柄,软肋,弱点,不是我怜惜你的理由。
稍顿,镜头那边,传来江暨白轻轻的、带着点说不出嘲讽味道的笑声。
然后是捎着哑气的:“宝宝。”
赵观一的心狠狠一跳,张口结舌。
窗外初蝉低吟,风声滑行。心跳如同夏至。
“高兴了吗,赵观一。”
赵观一的鼻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忍着,乖乖地:“高兴了。”
江暨白整个人沉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顺嘴接道:“那你该说什么?”
听起来格外地循循善诱。
赵观一的手居然有点发抖。若即若离的危险感,轻描淡写地引诱,深夜里含糊温柔的口吻,隔着半个城市的距离,酿造出的甘甜美酒,强烈地吸引着他咽下去。
江暨白一定疯掉了,这样引诱他。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该说谢谢……”
称呼还犹豫在嘴中。
电话那头,飘过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谢什么?逗你玩的,争气一点啊赵观一。”
他心软了。
江暨白心软了。
赵观一的心跳沉炽,声音固执,隐忍着炽热的**:
“我不争气,我只想要你。”
对话那头的呼吸声绵长,赵观一还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答案,而江暨白已经睡着了。
电话挂了一夜,直到江暨白的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本文所有关于江暨白职业方面全部都是瞎写,请轻喷[让我康康]
7.20修改感情线
8.6 狂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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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巴浦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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